裴期转身回来, 在半路顺手将那边的马也取了回来。
他瞥了一眼太子的马,并没有半分犹豫。
坠马是件很危险的事情,他第一天刚碰马的时候就被外祖父特别提醒过。
外祖父特意叮嘱他, 自古以来便不知有多少人付出性命在训马上了,因此在骑射之时要特意小心。
若是性格实在太烈,实在难以驯服,那无论这马有多大的本事, 跑得有多快, 也不要上去。
一般的马性格烈了些, 都尚且有使人坠马的风险,更何况是一匹被下了药的马呢?
裴期这样想着, 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那些什么玉佩玉环, 什么在人群中没理自己之类的事情都没有这样大。
他虽然迟钝却还是仍旧分得清轻重缓急。
于是,他第一时间便想要回去提醒太子。
只是到半路他便被皇帝截了胡。
裴期倒也并不是故意路过皇帝的营帐的,只是这样走是能到太子那边最近的路线。
皇帝的营帐外,隐隐约约能闻到一阵药味,只是这药味很快便被旁边那故意烤着野兔的香味给盖掉。
皇帝见裴期把自己想的那一身飞鱼服穿地实在漂亮, 又牵着骏马, 看上去意气风发, 他心中满意极了。
不愧是他看中的人,怎样看都是出类拔萃的, 若是骑射也好, 那便更合他的心意了。
于是皇帝招了招手示意裴期过去。
裴期还有要事要告诉太子殿下, 此刻并不应该在此驻足,可是皇帝已经这样说了,他并不想出卖那个小太监。
那个小太监似乎是背叛了自己的主子, 也要将太子殿下的马被动了手脚的事情告诉自己。
自己现在反手将他抖搂出去,也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于是裴期只得回头望去,只见太子的那匹马正安安稳稳地在那边被服从喂食的马料,太子并没有半点想要骑这个马的意思。
在确认太子暂时并不想靠近那匹马之后,他向前几步,便走到了皇帝的身边行了个礼。
“陛下。”
皇帝见他这样,挑了挑眉,“裴卿不必这样,这么匆忙是所为何事?”
不愧于太子是父子,裴期站起来,不着痕迹地抖了一下身上的草屑,前几次他与皇帝见面一直是隔得有些距离的,现下隔得近了,他仔细一看,果真好似与太子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裴期简直已经预见到李稷年纪大了的时候是什么样了。
裴期虽然不会撒谎,却懂得话只说一半,于是他回道:“臣去见太子殿下。”
皇帝嘴角上扬,“朕当你初次来秋猎,一时之间并不能找到人一起,没想到这么快便与太子约好了。”
他这话一出,旁边的王公公额头上渗出一点儿汗来。
虽然皇帝这话并不是对着自己说的,可王公公也忍不住帮裴期捏了把冷汗。
众所周知,皇帝并不喜欢人拉帮结派,因此所有人便都心照不宣地在皇帝面前一个样,背后是另一个样。
皇上也知道这件事,只是并不在他的眼前这样干,于是便放过了。
但现在摆明了就是问裴期,是否已与太子一党。
裴期想不到这么多,于是便诚实地回答道,“臣与其他皇子并不认识,且这里并没有臣的好友,所以便想去找太子殿下。”
就连那个三皇子也是今早冲撞时才见过那一面。
皇帝了然,他当然知道裴期只认识太子,他说话也并不是试探,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他一直都是个合格的皇帝,自然懂得他的话一说出口,少不了有人要各种揣摩猜测。
因此不管在哪儿,他说话都十分谨慎。
唯独面对裴期这人,这样既不喜欢随便猜测说话又顺人心意的,他便也忍不住说话随意了些。
“在场的都是各家的勋爵子弟,难不成裴卿就一个好友都不在这儿?”
在秋猎之中,不知皇子们会趁机表现,也是那些勋爵子弟同他人联络感情的好时候。
裴期摇了摇头,“不在,臣的好友除了太子之外便都是在锦衣卫当差认识的。”
皇帝微微皱眉,他记得这里有好几个子弟,都是父辈曾与裴府交好的。
他的第一反应便是裴期心里想了什么东西,为了不让自己误会,便说出这样的话,好来哄自己。
原以为不同,竟也跟其他人一样。
可就当他要开口之时,他又想到了裴期的父亲那一年不知为何,就算跪着,跪了好长的时间,也要求着把爵位传给那个小儿子。
皇帝皱眉,这么多年,该不会裴府确实是并不喜欢这个孩子,连带着裴期去和其他的子弟们结交一下也不肯?
皇帝本身刚添了新子,正是父爱最盛的时候,此刻竟开始怜爱起来。
在他的印象中,裴期并没有干什么错事,从小本本分分地长大,只是并不聪慧,在识文断字方面不如人意罢了,就算偏心,做长辈的又怎能偏心到这样的地步呢?
于是便也忍不住对裴期道,
“朕第一次参加秋猎才十四,箭术和骑术,父皇与别人看了遍都称赞,你趁着这次多结交些朋友也是好的。”
裴期听了,心里也知道这时应该附和,可惜想了半天才想到个词,对皇帝说,“陛下当年定然……神勇。”
皇帝似是顺着他这句话也想到了当年的景象,他有些怀念地笑了一声,说:“那是自然,朕当年第一次参加秋猎便机缘巧合之下猎了只虎,当时没有人不交口称赞的。”
随即他又叹气了一声,“只可惜现在……”
他后半句话并没有说出口,要让一位帝王承认自己衰老确实困难,更何况他稍一显露出这样的颓势,便有人开始忍不住蠢蠢欲动,不管怎样,他都不能说出口。
裴期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方才他同那些人交谈的只言片语中也得知,皇帝在以往的秋猎当中,是必定要骑上马带上弓去到林子中狠狠地显露一番宝刀不老的。
只是今年不知为何却突然没了兴致,许多人猜测或许今年便是皇帝要重新观察一下各皇子的表现也不一定。
裴期想着,他既然是作为锦衣卫当差的,皇帝是他的最大的直属上司,那自然他为皇帝解决问题也是他的工作之一。
于是他想了想,说道:
“陛下不用担心,这次臣会为您猎来林中的虎。”
他眼神诚挚,阳光恰好顺着树枝的缝隙照在他的脸上,让他浅色的眸子一览无余,他好像心里并没有藏着什么别的事情,只是纯粹地想要为这个帝王尽忠。
没有一个皇帝能拒绝这样的人。
在你年老之时,在连你自己都质疑自己的病体还能再撑多久的时候,忽然年富力强,朝气蓬勃的臣子跟你说——
“臣愿为陛下猎虎。”
听到这句话,你便也觉得年轻了几岁,仿佛暂时就能忘却昨天夜里折磨的你辗转难眠的病痛。
皇帝笑了,
“朕听了这句话便好,裴卿自不必如此较真。”可他仍旧寄予期望,“若是裴卿真能做到,朕倒是想到有一份大礼可以相送。”
裴期眨眨眼。
旁边的王公公听到这句话心里直拍大腿,哎哟,都到这份上了,还不快领旨谢恩。
他站在一旁,冲裴期使眼色,眼睛都快眨烂了。
仗着站在皇帝的身后,他微微使了几个口形,
谢恩啊——
快谢恩啊——
在他这样一番动作下来,尽管迟钝如裴期也终于已经理解了他是什么意思,
“谢陛下恩典,臣定当不负所托。”裴期说。
——
转身从皇帝的营帐出来,裴期又看了一眼那边太子的马,见到那马仍在那边,裴期也暂时松了一口气。
随即他又朝着太子的营帐那边去。
不过几步便到了那边。
靠地越近,裴期下意识理了理衣服。
但不巧的是他刚好碰到太子正准备离开的时候。
裴期生怕对方是去靠近那匹马了。
于是他也顾不得其他,连忙几步小跑过去,隔着衣袍抓住太子的手腕。
见到他的动作,太子旁边站着的几位侍卫眼皮子狠狠地一跳,要不是见到来的人是谁,他们差点便要拔剑。
“殿下。”
太子转身,“裴卿所为何事?”
他比裴期稍高,此刻微微垂眸看着裴期,好像并没有生气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
裴期心里直觉有些不对,可又不知道哪儿不对,他索性忽略心里的这些异样。
他先是松开手又躬身行了个礼,直奔主题地说道:“殿下恕罪,臣方才见殿下欲出行,那马恐有不妥,故而情急之下冒犯了殿下。”
然而李稷早已知道这事,三皇子愚蠢,是爱做那些蠢事,若是他真的连这种事情也不知道,只怕到现在已尸骨无存了。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眉头微微抬高,故作不解地问道:“你如何知道这事的?”
裴期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方才在皇上那里还能保下那位太监朋友,可现在如何才能两全其美呢。
他一时之间有些说不上话,在原地抿了抿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稷莫名有些兴趣缺缺。
就在方才,他还以为对方一时之间会将三皇子供出来。
“想来裴卿练马术没有几天,应该是看走眼了罢。”
李稷故意说道。
“不行!”
裴期口不择言,又重新拉着对方的手腕,好像生怕自己一放手,对方便就出了什么意外。
见到他这样,李稷也没了心思。
到底也只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又不方便把其他人说出口,自己要是真的偏要逼问出来倒是小孩心性了。
于是他微微笑了笑,“既然裴期这样说,那孤不用便是。”
说罢,他便随手从备用的马中选了一匹走。
裴期有些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些,可他仍旧牢牢地跟在李稷的身后,生怕对方又反悔。
“殿下,我跟着你去。”裴期说。
李稷笑了一声,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