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一个颤动的桌角
    窗前的月光暗下一角,窗外一个黑影佝偻着地扒拉着窗台。

    窗门被推开半扇,窗后小心翼翼地伸出半只手。

    “裴兄,是我是我!”

    周肆接着探出半个脑袋,三下五除二翻身进了屋。他一身夜行衣,衣上却镶着金丝云纹,佩带上那颗半指大的松绿宝石一看就价值不菲,更别提他脑袋上那支束起高高马尾的上等白玉簪了。

    裴误将匕首塞入怀中,侧身坐起,待看清他这一身打扮,又是一阵沉默。

    “裴兄,前几日的事你得听我解释……”

    “你先说说你穿这身衣裳来是怎么想的。”

    裴误打断了他的话,压根没给他滔滔不绝的机会。他要是再不多说两句,就这么任由他穿着这身衣服出去“夜行”,谁打劫谁还不一定呢。

    “裴兄你说这衣裳啊!”周肆显然还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妥,一双瑞风眼笑得如同弯月,剑眉半掩在额前的碎发后,“这是我出门前从家中特地带上的。”

    “这不,就派上用场了不是?”

    他还像模像样地寻了块黑布蒙面,遮住了下半张脸,他黑而亮的眼中满是等待夸奖的欣喜,看得裴误扶额挪开了眼。

    “谁让你来明河县的?”

    窗扇半开,夜风吹到床畔,裴误只着中衣便有些寒冷,起身扯了外衫裹上。

    “镇南王和王妃定然不会允许你来的。”

    周肆没得到想象中的夸奖,反而被问中了死穴,恹恹地收起笑,一把拉下掩面的黑布,背对裴误坐了下来。

    “反正他们就是同意了嘛。”

    他的视线飘忽不定地跟着地上摇晃的树影来回转悠,心虚地摸上腰间的令牌,语气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裴误看着他的背影轻摇了摇头,转眼间已穿戴妥当,在他对面坐下,难得耐心地劝说道:

    “你莫要让镇南王和王妃娘娘担心,还是快些回京城的好。”

    “他们才不会担心我!”

    周肆着急地抢白道:

    “只要大哥在府里,根本没人会管我的。”

    “裴兄,”周肆语气消沉,“从小我就跟在你后头忙活,你中状元,我迎你御马游街;你去大理寺,我就跟着你混个侍卫长。”

    “现在你来了明河县,却把我一个人丢在京城,这又是什么道理?”

    裴误敛眉轻叹,低头给他斟了一杯茶。

    “阿肆,你是镇南王府的小公子,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何况我这是被贬,又不是出来游历,有什么好跟着的。”

    他话里唏嘘,颇有些挖苦自己的意思。

    周肆能有心跟着他来明河县,裴误心中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可是感动归感动,若是没人护着,这小子在市井里混着不出两日就能变成个穷光蛋。

    “被贬那也是官,我不管,你得收留我。”

    周肆打定主意赖在这不走了,转过身半趴在桌上,端是一副无赖做派。

    “说来说去那不还是很怨你吗,裴兄你若是不抗旨,哪来的……”

    抱怨的话被裴误骤然凌厉的眼神逼回了肚子里,周肆吞了吞口水,在心里接着吐槽起来:

    只是要你去户部磨砺磨砺,将来也好接成国公的班,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偏你要拗着来。

    “阿肆,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想起圣上那道圣旨,裴误的语气骤然冰冷一瞬。

    成国公府年轻一辈唯有他一个嫡子,又是少年状元,自然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世子。父亲母亲的期待他很清楚,可比起接户部的职,他更喜欢在大理寺破案追凶的日子。

    他不会不知道,接着调任的圣旨,年后的万寿节上太后便会为他和丞相府的大小姐赐婚。

    紧接着便是在户部不断地往上爬,成亲生子,教养下一位成国公府的继承人。

    父亲母亲他们可以逼迫自己放弃从军,可以让当年那个宝贝地藏着弹弓的小男孩提笔一遍一遍地作文章,直到能够下场,一鸣惊人,却不能再让他放弃热爱的,去走一条早早规划的好的路了。

    腰侧的伤口又是一阵痒意,裴误眸中结着冰冷的寒霜却没有丝毫颤动。

    他决定的事,绝无改变的可能。

    “裴兄。”

    周肆被他的冷脸吓得闭嘴良久,才试探地扭头问。

    “那我可以留下来了吧?”

    赈灾银子、案件、整顿县衙的事情堆积在一起,现在又多了一个安顿这小子。

    裴误揉着额角问他:“你留下来,又用什么说辞呢?”

    周肆从他的语气里感受到了一丝松动,赶紧顺着杆子往上爬,厚着脸皮问:

    “我做你的亲卫?”

    就知道这小子不着调。

    “我一个小小县令,哪来的资格养亲卫,我是要造反不成?”

    裴误转手悠悠给自己倒了杯茶,又将眼前的茶盏推给对面上蹿下跳的少年,才要开口,窗台外又闪过一丝黑影。

    “有人。”

    他冷声将周肆按到桌边蹲下,抬步要往窗台边去。

    才迈出几步,就听到一声幼猫般轻弱的声音。

    “裴师爷,是我,温以。”

    怎的一个两个的都爱走他这窗台?

    裴误回头看了一眼周肆,见他了然地点了点头,才放心地走到窗台边。

    窗门大开着却没看到人,裴误侧身往窗台下一看,温以果然蹲在窗下,一双湿润的杏眼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进来吧。”

    裴误撇开视线,却听到她有些别扭地道:

    “你能不能拉一把我。”

    “我…我是腿蹲麻了,起不来。”

    温以咬着唇忍住小腿处传来的阵阵抽痛,不好意思说自己这是蹲的抽筋了,只能忍着尴尬求助他。

    被她琥珀般透亮的眸盯住,裴误心神一晃,伸出手规矩地在她小臂处使力扶了一把。

    “你在这儿蹲了很久?”不知她听到了多少。

    回想起周肆方才和自己的对话,他眸中渐暗。

    “也不是吧。”

    温以站直了身子,隔着衣裙悄悄揉着小腿,有些不好意思地辩解道:

    “我是猫着身子过来的,不是在这儿蹲久了才腿麻的。”

    她久不动作,裴误以为她还是腿上没力气,翻不了窗,道了声得罪,伸手揽住她的腰,将人带到了屋中。

    温以忽然被人“提”到屋内,樱唇微张,本就圆圆的杏眼瞪得更加圆润,琥珀色的眸子定定地看着面前穿着整齐的男人身上。

    “你还没睡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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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裴误被她看的不自在起来,她这般懵懂地样子像极初生的幼猫,他的目光却不自觉地被她粉嫩的唇瓣吸引。

    他轻咳一声,挪开视线,随意道:

    “我睡不着,便起来喝杯茶。”

    “倒是你,有何事非要大半夜地来寻我,还非得从窗台进来。”

    夜深露重,她只穿着单薄的衣衫,在窗台外面时还忍不住被寒风吹得轻颤。想到这里,裴误皱眉取下一件外袍递给她。

    “披上吧。”

    温以听话地披上衣衫,轻车熟路地点起半盏床榻边的烛火,忍住没戳穿他大半夜黑灯瞎火喝茶的瞎话。

    “我今日要是不来,明日就出不了府了。”

    她极力克制,可是红彤彤的鼻头和隐隐的哭腔还是暴露了她方才哭过的事实。

    “裴师爷,我爹他不让我继续查夫子的事情,咱们今夜就走。”

    “五千两我会给的,你就收留我在县衙住几日吧。我也不会白住,这些往后都会给钱的。”

    温以自觉诚意满满,就差伸手指天发誓了,不由抬头期待地望向他。

    姑娘披着他的外袍,袍角拖到地上,染上一片尘灰印子,一向爱洁的裴误却没有多说些什么。

    “你先别着急,”他不忍拒绝她眼中的期盼,却不得不先搞清楚来龙去脉,“你可弄清了张员外为何不让你查?”

    “我还不知。”

    温以失望地垂下头,叹着气坐到桌边,裴误的视线掠过她发顶,定格在她绣纹精致的绣鞋上。

    她脚下踩着一片黑色镶金丝云纹的料子。

    “你应当先跟张员外好好谈谈才是。”

    裴误拉着她起身,见她挪开脚步,才松开了手。桌下瞬间伸出一只手将那片布料收回桌底。

    “我当然有好好谈,可是我爹他根本就不愿意说!”

    温以觉得她被冤枉了,她明明想要好好谈,是张员外不配合,甚至还打算把她囚禁起来,直到夫子的事情尘埃落定。

    觉得裴误拉她拉得莫名其妙,她偏头鼓着腮帮子哼了一声,气呼呼地再次坐下。

    裴误在她对面坐下,伸脚将另一片衣料踢到桌下,才深呼一口气开始继续斟茶。

    周肆这小子,真是顾头不顾尾。

    “你到底同不同意!”

    温以看他不紧不慢地斟起茶,忍不住着急起来,心里没底,嘴上却还是催促着他。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青虹说我爹明日一大早就要派人来看住我。”

    怕他不知道青虹是谁,她还贴心地解释道:

    “青虹是我的侍卫,总之她打听到的一定没错就是了。”

    裴误不动声色地将桌上多余的杯子藏到袖中,斟完了茶,这才低头品起茶来。

    他眉眼深邃,在摇曳的烛火下更显出鼻的英挺,浓眉星目,鸦黑长睫似乎沾了风露,清晰地落入温以眼中,她却始终看不清他眸中的情绪。

    温以有些烦躁的挪动位置,想要正对着他要个答案,脚下却似乎踢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吓得她从凳子上弹起。踩到裴误过长的袍角,她还来不及惊呼出声,就再次落入一个微冷的怀中。

    “那…那是什么东西?”

    她指着颤动了一下的桌角,面露惊恐,脸色吓得煞白,求助地抬头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