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一行人被府衙的捕快押着离开的时候,杨氏还哭天喊地地叫嚷着冤枉。李老二跟在她身后低着头,好像是丢了魂。
“县令老爷,我冤枉呀!冤枉呀!”
杨氏常年干农活,力气不小,这般撒泼扭叫着,倒让押着她的捕快不得不顿了一步。
“老实点。”
尖锐的叫嚷声吵得裴误轻皱剑眉,衙役见状,立时加了手上扭送的力气,低声呵斥。
爱看热闹是人的天性,何况是家家户户如此熟悉的麦香村。
杨氏到底是怕了,才如此歇斯底里。一出院门,瞧见里外三圈围着的乡亲,她知道事情已难回转,也就乖乖闭上了嘴。
村里出了如此大事,李家的族长亦是早早赶来了李家门口。
见人押送出来,族长当即宣布要将杨氏逐出族中。
“杨氏与李家老二心思狠毒,今日大伙作证,将他二人逐出李家一族!”
族长的话一落,人群顿时静了下来。
逐出族中无疑是极重的惩罚,从此生无根,死,则尸骨无归处。温以冷眼看着眼前的闹剧,面上没有分毫快意。
比之他们对夫子做的,这点惩罚,简直如同隔靴挠痒。
逐出族中的话一出,一直沉默着的李老二却忽然爆发,瞪大了一双通红的眼追问道:
“那元儿呢?”
“元儿他什么也不知道,明年便要下场科考了!”
父母皆被逐出族中,走仕途的人有了这般污点,那便是一辈子摘不下的弱点。
“元儿自会过继到我儿膝下,你要是为了他好,往后便该将这段父子缘分忘了。”
李元是李家几辈小辈中于读书最有天分的一个,族长这般决定,显然也是有自己的心思。
“过继……”
李老二嘴里反复念叨着这二字,终是重新低下了头,安静地跟着衙役离开。
“叔祖,我不过继。”
少年的声音如同金石,掷地人群。
温以循声看去,李元一身书院的学子衣衫,喘着粗气从人群中挤进来。
他背上靛蓝色的包袱上满是补丁,烈阳高悬,他额上汗已将方帽沾湿,算不上白皙的脸上还泛着潮红。
挤到人群前,对上温以冰冷的目光,李元才发现她也在此处,羞愧地愣在了原地。
“温姐姐。”
温以没有应他。
“对不住,我替我爹娘向你和伯母赔罪。”
他声音哽咽,一掀袍角,便要跪下。
“元儿!”“元儿你是读书人,怎么能跪她!”
杨氏在一旁看得几欲发疯,温以只是冷眼看着他们吵闹,伸手扶住了李元的胳膊。
她是从小习武之人,面对一个多年只知读书的书生,一手便轻易拦住了他跪下的动作。
“你对不住的人不是我,而是夫子。”
王夫子因唯一的孩子早逝,对这个侄儿说是视作亲儿也不过如此。若不是她的解囊支持,以李家贫寒的家境怎可能支持李元这么多年的束修。
从前她也很是高兴夫子能有这么一个有天赋又孝顺的侄儿,可如今,她却恨不得李老二一家从未存在过世间。
“你的跪,还是留给夫子吧。”
温以撇开他的手,不去看他通红的眼眶,转头朝裴误解释道:
“这是我夫子的侄儿。”
裴误一直跟在她身后两步的位置,闻言了然地颔首,视线从李元满是黄泥的鞋面上掠过,开口道:
“李元,江南府学学子,案宗里便见过。”
“只不过本官刚来明河县,不知江南的消息传得如此快。”
近了两步,李元通红的眼中随着他的话闪过愣怔。
“你赶得很是及时。”
裴误的话一落,李元便声音悲怆地解释道:
“大人,晚生一接到伯母的丧讯便连夜赶路归家,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等到他归家的时候,自己的爹娘却成了杀人的凶手。
后头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周围的乡亲们却纷纷露出不忍的神色。
李元平日在村中最是知礼,诗书又好,大伙都盼着村里能出一个念情分的官老爷。
他解释后,又转头对族长一揖,坚持道:
“晚生多谢叔祖抬爱,只是他们即便犯了天下之大不韪,也终究是晚生的父母。”
“逐出族中的决定晚生不敢质疑,只是过继一事,便作罢吧。”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为他惋惜,可惜之余也赞他人品光正,与他爹娘不是一路人。
杨氏听到此处早已近乎要哭昏过去,被衙役拉走时,满脸泪痕,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李老二则是不舍地盯着李元,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与来时不同,为了在日落前回到县衙,犯人与衙役们共坐牛车。温以几人则是骑马回程。
马蹄掀起路边发灰的尘土,风飘过耳畔,撩起她耳后的几缕发丝。
裴误策马行在她身前。
他分明没有来过这里,马下方向却从不犹疑。
温以想起他方才对李元说的话,意味不明,却没有多追问。摸不准他的意思,她也不是喜欢暗自猜测的性子,索性直接了当地问了出来。
“裴大人,你方才跟元哥儿说的话,可是觉得他有什么不妥?”
裴误没有回头,而是放慢了速度,待到马儿与她的马儿并肩,不答反问道:
“你与他很熟络?”
温以摇了摇头。
“也算不上熟络,夫子疼爱他,自然见过几面。”
“怎么了?是否他有什么可疑之处?”
她不知道,她追问时,即便夕阳血红地映在她眼中,裴误也还是看到了她眼底不愿相信的期盼。
“无事。”
他抿唇答,不再侧头看她。
——
子夜,府衙的书房中仍燃着几盏烛火。
裴误落下最后一个字后便搁了笔,砚台上墨已干了大半,最后的几字连墨迹都显得焦干。
“阿石。”
话落了半晌都不得回应,他才沉了口气,揉着眉心闭目小歇。
书房是下人赶着洒扫布置出来的,与他在国公府用的差距甚大,即便在布置上已是尽量模仿,难免还是有不习惯之处。
挑灯看了半宿公文,裴误眉间的倦色难掩。
睁眼正欲寻墨条来研磨,房上忽然落下一个玄黑色的身影,沉默地抓起墨条,便动作笨拙地研磨起来。
“十一,我什么时候唤你了?”
裴误本想斥责,看着他笨拙又蛮力的动作,还是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还是我自己来吧。”
他伸手去夺墨条,却被那人闪身躲过。
“主子怎能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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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研墨?”
“兄长不在,十一也可以做兄长做的。”
裴误的笑滞了滞,头一次庆幸当初那个对十一有些残忍的选择。
十一与阿石是他幼时救下的一对孪生兄弟,不过明面上他只带了阿石一人回到国公府。
从此阿石入了奴籍,成了他身边的一等小厮。十一则是成为暗卫,跟在他身侧。
此次背叛父亲,阿石的身契在国公府,他无法带他离开,至少还能将十一带离那座令人窒息的府邸。
“你磨吧。”
裴误不再阻拦,十一却耐不住开口。
“主子,国公爷又来信了。”
不等裴误作答,他便匆忙补充道:
“这回国公爷松口了,愿意多给世子几年时间。只要世子答应跟丞相府结亲的条件。”
这回国公爷给出的条件简直是太过轻易。
他们父子二人对峙这么多年,十一简直觉得这个消息如同一个巨大的馅饼砸中了世子与自己,压根就没有想过世子会有除了答应之外的回答。
事实是,裴误的确沉默了。
他垂眸看着桌案上重叠的公文,密密麻麻的墨字像是无数嗜血的蚂蚁趴在他身上,带来隐秘的刺痛,让他浑身都泛起恶心。
父亲要的,便是让他一辈子面对朝堂上无数嗜血的蚂蚁,不知疲倦地守着国公府的尊荣。
裴误坐在灯下,深眉冷目,薄唇微抿。轮廓分明还带着少年人的稚嫩,从发冠处逃离的发垂落在额前,却处处写着疲倦与孤绝。
“十一,我记得你说过你有个喜爱的姑娘。”
十一没想到他忽然提起这个,涨红了脸羞涩地答道:
“是,那姑娘主子也认识。”
裴误关心的并非这个,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他捏着笔杆在灯下踌躇一阵,还是问道:
“那,她有没有抱过你?”
“抱…抱过属下。”十一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红晕更是明显。语罢又匆忙解释道:
“都是属下不知轻重,她是个极重礼的姑娘家。”
“她抱你时,你是什么感觉?”裴误打断他的话。
“啊?”
十一惊诧地抬头,想从裴误的脸上找到一丝调笑的神色,寻摸遍了自家主子那张俊朗无双的脸,硬是只能从他的眸中找到十成的认真。
“就,”平日杀人也不瞥眼的十一竟也吞吞吐吐起来,利落的劲消失得一干二净,“就感觉心脏都停住了。”
“好像全世界只有她温热的呼吸,只能闻到她身上的馨香,别的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豁出去说了出来,十一就好像打开了话匣子。
平日跟裴误一般冰山脸的人,竟然说起肉麻的话脸不红心不跳地没个完。
“够了!”
十一的话没什么逻辑,裴误喊停的时候白皙的脸上却也泛着红晕。
温以身上的缱绻温软的香味格外清晰地留在了他脑中,十一每说一句话,便能让他放大了十倍感官般地回想起当时的场面。
察觉出不对劲,十一闭上嘴,难得好奇地打量裴误。
屋内安静下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格外明显。
门内的二人同时正色,防备地看向门外的窈窕的身影。
“裴大人,你睡下了吗?”
两道敲门声后,门外传来女子轻灵温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