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站到李家门口的时候,温以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
夫子出事前,她对这个地方的记忆只有热乎乎的油饼子、李大娘温和的笑脸、李元在院中细小的读书声。
今日站定在这块砖瓦上,指尖还没有触及那块陈旧的红福字,就已经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陌生。
“温姐姐?”
她的手还悬在空中,门就吱呀一声打开。
李元手上还端着半块焦黑的饼子,诧异地愣在原地,眼眸深处闪过一丝隐秘的欢喜。
温以也没想到李元还留在家中,她的视线落在那半块焦黑的饼子上,李元忙推开门,羞窘道:
“我厨艺不精,烤坏了一块,正要去扔了。”
他说的是扔,但那饼子分明被人咬了大半。
“大娘呢?你们午膳就吃这个?”
温以夺过他手中的半黑的饼子,丢给了门外小路上守着的野狗,拉着李元便进了灶房。
这两日的事情彻底让李大娘气的病倒了,此刻躺在病床上,一日中也没有多少清醒的时刻。
家中唯有李元一人能操持。
可他自小读书,杨氏哪会让他沾家务,灶房更是从不踏足。果然仅仅两三日功夫,灶房便是一片狼藉。
“我虽不善厨艺,但我总会学会的。”
李元看着满厨混乱的样子,慌乱地解释。
见温以不说话,他抿唇沉默了片刻,又低落道:
“温姐姐你不必担心,我跟阿奶,都是不值得你担心之人。”
温以蹲下身子检查灶台下的柴火。
为了做个饼子,他将面粉与水弄得满桌都是,好在没有弄湿角落的干柴,总还能生火。
她低头在灶房各处整理了许久,视线寻摸久久。
目光划过柴堆边的窗框上一缕玄灰的丝料,有些一直梗在喉间石子般的东西,终于悄然碎裂。
那丝料,是李元学子服上的衣料。
那日拿到夫子的信时,杨氏去灶房拿零嘴,她跟到屋门,一眼便看见了那缕丝线。
“温姐姐,你别忙活了,你尽管吩咐,我都能学的。”
李元话说得诚恳,也伸手拦住温以忙的打转的身影。
“你学什么?”
有一瞬,温以想要抛却一切当面质问他。一个远在府学的人,为何衣料会钩在千里之外的案发地。
夫子为他开蒙,送他去府学,究竟又送他学了些什么?
可她还是忍住了。
“你的手是用来握笔的。”
李元还穿着那件学子服,他一向在府学中以节俭致学受到师长同窗的称赞。
当日他的学子服磨坏了肩膀处,怕杨氏知道会为他置办好衣料,他便央着夫子为他缝补衣裳。
“好伯母,你的绣艺最精湛,就算是赏侄儿一件针线活如何?”
他当初央求夫子的话,温以还记得。
李元记得与否她不知,可想必夫子定然没有想到,那件她笑着亲手缝补好的衣裳,最终还是被窗框勾坏了一角。
温以借着话靠近一步。
在李家门前拦住跪下的他时,那抹转瞬即逝的檀香味,今日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伸出的手落在他肩头的补丁上,指尖拂过细密的针脚,心间一阵刺痛。
“夫子为你补这件衣衫,也不是为了让你穿着它在厨下忙活的。”
“可你的手也是拿来握剑的!”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将温以的手从李元肩头捉下。
裴误握着她的手腕迈步,横在二人中间。
温以只觉得手腕仿佛有火焰灼烧,一把甩开了裴误的手。
“裴大人也来了,”李元收起失落的神色,唇角挤出笑朝温以道,“温姐姐,你就听裴大人的话,别收拾了。”
“我不值当的。”
他话里洒脱,委屈的神色却演绎的淋漓尽致。
裴误冷笑一声,心中笑他戏子做派,伸手捉回温以躲开的手,毫不避讳地十指相扣。
“你的确不值当。”
“血债如何能还得够呢?”
语罢,他并不理会李元的反应,拉着温以就要离开李家。
房中的李大娘听到外间的响动,拄着竹杖沿着墙角挪到了门口。正巧看见温以离开的一幕。
李元站在原处,面无情绪地静静立在原地。
李大娘的眼神触及孙子无悲无喜的神色,下意识瑟缩一瞬,沿着墙根开始往屋里挪动。
目送那抹窈窕的鹅黄色身影被拉着消失在门口。
李元抬手摸了摸她方才触碰过的针脚,无声地嗤笑。
——
“裴误你放开我!”
出了李家,裴误就自觉地松开十指相扣的手,改为环着她的手腕,却始终没有放手。
温以使上浑身力气拍着环在自己手腕上的大手,踉跄着跟着他的往前走。
踉跄了两步,走在跟前的少年才慢了脚步。
脚步分明缓了,她鼻尖酸意却瞬间爆发。方才忍住的愤怒、失望、悲伤,所有的情绪都没出息地化作泪水从颊侧滴落。
“我让你放开。”
使了狠劲拍打,骤然停下来,她手心一片通红,火辣辣地疼。
通红的手背上落下一滴凉意。他忽然停下脚步。
裴误以为自己的心早就如同砖石,转头看到她满脸泪痕的样子,心中某个角落还是被那滴泪滴得刺痛了一瞬。
他不知所措的松开环住她的手。
温以气恼他不问是非地将她拽出来,更气恼自己在他面前总是哭出来。
这几日流的泪,几乎比她前十七年习武流的泪还要多。
“对不住,”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浅青的筋脉昭示着他并不平静的内心。“我只是不想你为不值当的人付出。”
“值不值当是我说了算。”
温以心中一片悲凉,夫子所爱所信了半辈子的家人,最后却是共谋她姓名的豺狼。
现在有两匹豺狼要独自顶下罪行,却所有人都在帮衬他们。
他是,阿爹是,众人亦是。
“你早就看出来了,从李元出现在李家门口的那一刻,你就有所怀疑。”
“你不肯查,我便自己来。”
可你明明说过会帮我。
温以侧头克制盈眶的眼泪,却发现他将她领来了那棵槐树下。
当初她坐在这里哭到日暮,才听见他寻她的喊声,踏着黄昏而来。
“不是不肯查,只是不愿你来查。”
裴误生平头一次感到恍然的悔意,挫败地低下视线。
他的确瞒了她。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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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脚下泥土的颜色,分明杂着李家附近的黄泥。
“张员外也是担心你查到,才拦着你跟我去府衙。”
“我有负他所托,也有负你。”
诸多的顾虑,他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为自己分辩。王夫子的案子牵扯的远不止眼前,虽然都仅是猜测,他却不得不为她担心。
唯有就这么结束,她才能从其中脱身。
他带着歉意的一句“负你”,如同一瓢井水浇在温以的怒火旁。
“你负谁了?
她忽然娇蛮地扑进裴误怀中,心中溢满酸涩,为他。
周肆漏勺一般地被她套出许多关于他的旧事,其中便包括那位苏姑娘在皇宴上为难他为自己作画的事。
最后事情以他作了半幅画,又在殿外跪了好几个时辰收场。
后来他为了一桩悬案,据理力争,得罪了圣上,又被外放到此地做一个小小县令,还被家人责难不知变通。
母亲不疼、父亲冷漠。
他一介寒门靠着十年苦读上了金殿,在皇宫外跪着的时候,心中该是什么感觉。
也觉得是自己负了旁人吗?
“你谁都不负!知晓了吗?”
裴误接住怀中少女温软的腰肢,她的泪蹭在他月白的衣襟上,明明哭的那么凶,话却那般强横。
心中刺痛的地方像是苗芽得了露水。
听着怀中人偶尔孩子般地哭嗝,他方才沉重的心情一瞬放晴,无奈地弯唇。
裴误摊开带着指痕的手心,学着家中嬷嬷安慰幼妹样子,轻轻地拍着她单薄的背。
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安慰让温以渐渐平静下心绪,她骤然从他怀中抬头道:
“你不负我,却得守信。”
“堂堂七尺大丈夫,承诺人的事情就得做到。周肆说你是状元,孔夫子的话总得听的吧?”
她窝在裴误怀中,一抬头,二人便靠的更近。她那如樱瓣嫣红丰润的唇随着滔滔不绝的话张张合合,如同主人的气势般嚣张。
裴误目光灼灼地看着怀中少女亮晶晶的眼眸。
“以以,你知道我为何带你到这棵槐树下吗?”
他的视线太过炽热,温以莫名生了退意,偏开头嘴硬道:
“我不知。”
“是因为我后悔。”
温以奇怪,想要退开半步,转回视线看他。
“后悔什么?”
他防备似地揽紧了她的细腰,视线如同对待珍宝般描摹她的眉眼,尔后抚着她的墨发将人按入怀中。
“我后悔上次没有抱抱你。”
“后悔上次看到这个躲在槐树下的女孩,没有上前抱一抱她,早一点向她承诺,无论如何我都会帮她。”
温以能感觉到他低头将脑袋埋入她颈间,气息不掺情.欲的味道,反倒低落而克制,像是一只淋了雨的大犬。
没等她想好如何回答,他闷闷的声音从耳侧传来。
“这个后悔眼下解了,可是怎么办以以。”
“我好像又要有新的后悔了。”
温以头一次看见他这般别扭的声音,委屈、却又不自然极了。
他抬起埋在她颈间的脑袋,看向她愣住的眼眸。目光在她那张灿若芙蓉的脸庞上流连,最后落在她嫣红小巧的唇上。
“以以,我可以不后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