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凛冽,他冷硬的话如同密林中尖锐的丛叶,细细密密地划伤在温以心间。
她唇角的极力维持的笑意终于碎裂,枯叶似地无声碎落。
“大人是朝廷命官,不怕有损名声吗?”
话一出口,她就察觉到自己话中纰漏。果然,面前袍角翻动,那双黑色皂靴又往她面前逼近一步。
“温老板抬举本官了。”
“本官竟不知,本官还有名声这东西。”
裴误的声音带着讽刺的笑意,似乎认定她这话是故意而为。
锦衣卫行事残忍,耳目遍布朝堂市井。不同于大理寺与吏部事事讲求证据,事由若是交到锦衣卫手里,要如何不过是圣意使然,或是他裴误的一句话。
其中更以指挥使裴误的名声最臭。
自他进入锦衣卫以来,步步都踩着血案上任,还在知同一职上时,便有“玉面阎罗”的诨名。
“温姑娘倒是说说,本官要保住的,是怎样的名声?”
贪财无度、贪恋美色,抑或是手刃有提拔之恩的上官升任锦衣卫?
温以抿唇揉着脚腕,并未理会他的问题。
他想必只是兴至捉弄她一番而已。真正引他前来,恐怕是锦衣卫的探子传给他的消息。
今夜她的确有些沉不住气,醉红楼被查封的事情太大,对殿下行事必然牵扯颇多。她必须马上将详细消息传递出去。
更重要的,三日后便是太子殿下约定好将查清的消息告知她的日子。
为了借着殿下的力追查真凶,她已经等了三年。
如同娘亲一样困在这座金屋中,还能有多少个三年?
“大人误会了,民女不敢有此意。”
“只是大人深夜前来,莫不是案子有新进展?”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解了醉红楼的封禁。
温以揽了揽外袍站起身来,才惊觉他靠的太近,偏头悄然退开半步。
腰后的大手拦住她后退的脚步,隔着单薄的衣衫,他掌心的温度灼热地传到腰迹。
那双指节分明的手一按,温以不防仰着白皙的颈摔向他。
“温老板不过一介商人,本官查案,为何要与你说进展?”
她纤细的小臂横隔在二人中间,堪堪抵住摔进他怀中的势头。
重见他至今,温以还将裴误当成三年前那个温柔体贴的县令大人,可他可他微凉的指尖捻起她单薄的寝衣衣领,言语间挑眉调笑的样子几分轻慢。
温以错愕地抬头看向他。
肩上一凉,她惊诧地垂眸。肩侧的外衫被他以蛮力扯落大半,她雪白莹润的肩头全然暴露在朦胧的月光下。
风经由未合紧的窗台吹入,丝丝湿润的凉意刺得她瑟缩一瞬。
“是民女逾矩了。”
温以伸手去夺他指尖夹着的衣料,一来二去间,竟“嘶啦——”一声撕坏了外袍。
裴误松开五指,碎裂的半块衣料从他手中滑落。
“温老板的衣料珍贵,本官改日再相赔。”
半块衣料裹在她右肩侧,影影绰绰,倒不如全扔了自在。温以松手任由剩下的半块衣料从肩头滑落,团着圈落在另半块旁。
衣料落在他脚边,裴误忽地侧开了眼。
裴误今日到底是为何而来,经由这一遭,她算是看明白了。
左不过恨她当年狠心,要还她无情之报罢了。
故而裴误拽着她皓腕向床榻间走去时,温以那双古井般的深眸也并无多少波澜。
恨她原是应该的。
她抬眸去看身侧人的脸,深眉高目,薄唇红润,便是那枚眼下的朱色小痣都同记忆中别无二致。
今时今日,温以自问她的心。是他,其实并不勉强。
在床榻边坐下,她抬目看向面前的男人。
肩上落下一只大手,下一秒,男人却别着她的肩,在她身侧坐下。
腰间顿疼处沾上冰凉滑腻的膏体,裴误两指沾着浑白的膏药,打着圈揉在她腰间的青紫上。
温以天生皮肤白皙,少时跟着于师傅学武时,便是在烈日下练了几载的功夫,也不见变黑多少。青紫色的淤血在她腰间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呲——”
裴误的指尖的力道并不重,温以却忍不住轻呼一声,垂眸间,一滴清泪悄然落在枕间。
他并没有变,变的从来是她。
身后的男人听见那声隐忍的痛呼,手上的动作顿了片刻,目光顿在枕被间的泪痕上一暗,悄然放轻了指尖的动作。
比起恨她,这样的裴误更让温以感到愧疚。
二人都没有再说话,夜风吹皱窗幔,外头遥遥传来打更人的声音。
不知是否是这膏药起了作用,温以只觉得方才还钝疼的地方泛着一阵温热,她半趴在床榻上,竟不知不觉地坠入梦境之中。
她枕着胳膊趴在枕上,面若芙蕖,比之白日娇媚精明的模样,多了些不设防的柔软。额角的伤疤看上去有些年月了,想来二人分别没多久,便跟在她额侧了。
几缕发丝不安分地垂落坐在她小巧的鼻尖,扰得她不耐地轻蹙了眉头。
裴误合上药瓶看去,见到的便是她在睡梦间烦扰皱眉的模样。
简单柔软,让他想起在江南初见时的她。
他眸色温柔地无声轻笑一瞬,拉过一旁的枕被替温以盖好,又伸手小心地挽开她额前的碎发。
“睡吧。”
“今夜别烦忧。”
抽身之际,裴误才发现他腰间的玉佩被她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无奈地坐回原处,他伸手从她绣鞋的花蕊处探出三根银针,侧目掷向窗外。
窗下几声破风之声,几名蒙着面的黑衣死士对视一眼,消失在夜色当中。
——
晨钟敲响的第一声,温以从梦中惊醒,睁开眼,面前熟悉的脸却让她怔在原处。
发上是他修长的指节,裴误的沉稳的睡颜仅隔着一步之距。
他眼下淡淡的乌青透出些疲惫之色。温以忽然很想知道他这三年是如何过的。
如何从一介江南县官,摇身变成了成国公府的世子;又是如何从一介读书郎,变成如今世人眼中杀人如麻的锦衣卫指挥使。
总归并不如她所见那般轻松吧?
还未从昨日的情形中回过神来,裴误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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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的长睫一颤,她下意识紧闭上双眼,装作还未醒来的样子。
“咚咚——”
窗台处传来两声沉钝的响声,裴误睁开眼时先是同她一般愣了一瞬,接着轻抽出压在她腰侧的玉佩,揉着额走到窗侧。
温以悄悄睁开一线视线。
窗外似乎有人跟他说了什么,模模糊糊间,温以只听见几次出现了“su”的字节。
裴误闻言,低声暗骂了一句什么,眉宇之间似乎很是焦急的模样。他随意整了整衣襟,视线追着床榻而来。
温以一惊,屏息闭上了双眼。
几息之后再睁眼,屋内已是空无一人。
窗幔浮动,除了发上残余的触感,一切恍如一场荒诞的梦。
“主子,您醒了吗?”
屋外是蕊秋的声音,温以撑着枕被坐起身,目光落在床下撕裂做两半的外衫,起身将它们塞入了木箱中。
“进来吧。”
她话方落,蕊秋便端着梳洗的物件进了房门,神色担忧地在她身侧打转,抿唇道:
“昨夜的消息还是没能传出去,那位似乎有些着急了。”
梳洗的白巾布浸在水中,水声清亮,蕊秋将拧得半干的布巾递给她,还是忍不住问道:
“昨日好像听见主子屋中有动静,您无事吧?”
温以发上的簪子松动,眼见就要散落,她伸手取下簪子,利落地重挽了一个相同的发髻。
“无事,昨日夜里风大,我忘了关窗罢了。”
风来、风走,了然无痕。
“主子怎的不取下发簪再睡,这样硌得多难受。”
蕊秋点点头,她对温以的话向来绝无怀疑,转头整理起妆台。
窗外一阵嘈杂的人声,温以走到窗前,只能瞧见街外热闹的一角。她转头随口问起:
“蕊秋,今日是京城中哪家有喜事?”
蕊秋放下手中的钗子,笑道:
“今日是苏贵妃回复省亲的日子,她近来圣眷正浓,又是丞相府长女,出身尊贵,仪杖做的自然足。”
苏?
温以耳边闪过日前听到的关于裴误的件件传言,其中牵扯最多的女子,便是丞相府的苏姑娘了。
想起周肆状似说漏嘴,却特地跑到她窗边与她闲聊,透露出“作画”内情的样子,她眸中闪过一丝怀念。
在江南的那段时光,如今想来,当真是娘亲拼尽所有为她争来的时光了。
看来她如今已是成了贵妃娘娘。
“宫墙深深,平日要见贵妃娘娘一面可不容易。”
蕊秋探身看着窗外热闹的街。平日车水马龙的地方,如今却被一连串华美精致的马车挤得动弹不得。
她讶异地探头瞧去,细细解释道:
“苏贵妃现下得势,机会难得,今日那些个‘旧识’自然要排着队赶去见上一面。”
温以抬眸追随街上那些个华美的马车,忍不住出神地想:
若说旧相识,裴误与那位苏姑娘青梅竹马长成,才真真算得上一句旧相识吧。
那裴误呢?
他今日离开时神色那般焦急,也是为了赶去见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