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三十六计
    这话简直是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

    没等裴误训斥,温以便抢先一步问道:

    “大人还没用午膳吗?”

    她眉头紧蹙,眸中露出浓浓的不赞同之意。

    裴误久违地感觉到一丝心虚,避开她的视线轻咳了一声,点了点头。

    “既然眼下只能等,那不如去酒楼边吃边等。”

    “大人意下如何?”

    温以用的是问句,语气却不像是询问。

    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她快刀斩乱麻地定下了地点,扬声告诉了驾车的阿石。

    那家酒楼是京城中少有的“清水铺子”,据她所知,背后并无权贵掌控。

    论清净,是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裴误沉默地看着她思虑酒楼的选择,目光在她披风下艳红的裙摆上停留许久。

    这是二人重逢以来,她话最多的一次。

    不是不得不回的客套话,而是再家常不过的对话。

    温以回过神来,察觉到他直白的视线,不自在地整了整本就裁剪利落的裙角。

    到了地方,裴误让阿石跟着她先进去。

    原是清净闻名的酒楼,生意却毫不逊色于那些更华丽的酒楼。

    门口人来人往,温以揽紧了帏帽的黑纱,点头先进了门。

    她即便是带了帏帽,有心人还是能轻易查到她的身份。大摇大摆地与裴误一同进酒楼,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尽管道理她都懂,却还是有一瞬藏不住的落寞。

    幸好带了帏帽,大概是没有人能看得出来。

    他们来的时辰早,一楼大堂中只零星坐着几人。即便如此,小二迎上来招呼的时候,温以还是谨慎地上了楼。

    她看起来对这酒楼很是熟悉,可以温以的身份,应是少有能出门的机会才对。

    阿石跟在她身后,左右望了眼酒楼里清雅的布置,好奇地问:

    “您是怎么知道这儿的啊?”

    温以轻笑一瞬,刚要回答,抬头便看见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她下意识低头扶低了帏帽,侧身让对方先行。

    她这厢礼貌谦让对方,没想到那男子却没有先行的意思,就这么在她面前站定,堵住了回廊里往来的路。

    男子的身影挡住大半光线,将温以半个身子隐在阴影中

    “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

    不过两步之间的距离,男子被刻意压低了的声线就显得格外暧昧起来。

    隔着帏帽,她没抬头,却能察觉到他侵略性极强的眼神。

    被这样若有似无的眼神盯上,温以纤细白皙的小臂上瞬间涌起鸡皮疙瘩。

    “李大人。”

    直到阿石出声应下了他那句意味不明的话,温以才如梦初醒地退开半步。

    是了,她现下带着帏帽,李元没道理认得她。

    只要她不露怯,那么这句意味不明的问候便只能是对裴误的长随说的。

    气氛微妙间,远处忽然换来迟疑的一声:

    “玄玉兄?”

    回廊尽头匆匆走来一人,拍着李元的肩膀笑道:

    “可是里头太闷了?怎么一人在这儿躲闷呢?”

    “士达兄说笑,”李元不动声色地躲开了来人的手,恭敬地拱手道,“只是见裴指挥使身边的长随跟在姑娘身后,有些新奇罢了。”

    “哦?”

    他口中的“士达兄”语气一转,视线也好奇地朝温以挪去。

    李元在人前从来都是最刻板循礼的书生,甚至从前书院的不少人虽不喜他,对着他温和有礼的态度,也没法恶语相待。

    甚至众人都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只因他从不说谎。

    若他是行事圆滑之人,兴许当年夫子的案子还会有人疑他一二,可偏偏是他这样书呆子的形象,让瞧他不顺眼的人也摆手说此事绝对与他无干。

    “许是公务。”

    李元的话打断了那人要探究的目光,两人也不多做停留,结伴回了厢房中。

    温以低着头,只能看见他挂在腰间绳结略长的香囊随着步子摇晃两下,便离开了她视线。

    那是她初学女工时做给夫子的针线活,只因夫子笑她针脚稚嫩,她便气恼地丢出了窗外,后来青虹怎么也没能找到。

    怎么会在他手中?

    直到在厢房里坐下,她脑中那香囊摇晃的画面仍然挥之不去。

    “温姑娘?”

    阿石的声音将温以从思绪中拉出来。

    她顺着阿石尴尬的视线望去,才发现裴误不知何时已经在她对面坐下,桌案前还放着一袋精致的油纸包。

    “温姑娘,我们大人方才问你话呢。”

    阿石站在裴误身后,挤眉弄眼地提示。

    温以大致猜得到他问了什么,无非是为何走神。

    可眼下两人关系微妙,香囊的事,她也不知该不该告诉他。

    兴许他也根本不想听。

    “谢大人关怀,方才只是碰到了李大人,我担心会不会被他认出身份,恐对大人有碍。”

    即便她不想说,方才阿石也在,碰见李元的事情左右是瞒不了,温以省去香囊的事情,把前后的经过向裴误说了一遍。

    说到那位“士达兄”,她严肃了神色:

    “对了大人,与李元同行那人,你可知道他的身份?”

    “嗯。”

    裴误初时还阴沉着脸,听出她话里话外对李元的提防,才勉强点了点头,回应她的问题。

    “那人应该是工部的杨士达。”

    他说完这话,两人默契地沉默下来。

    工部的人忽然与李元走得近了起来,这其中可寻味的地方也多了起来。

    点好的饭菜上的很快,两人沉默地用着饭菜,各自都心思沉闷。

    基于马车上那场闹剧,温以也不敢再自作多情地去碰他面前那叠油纸包,只是心不在焉地夹着面前那盘清汤寡水的小白菜。

    她尽力放慢了动作,只想要多拖延些时间。

    今日出门时她还想着若能在审讯时弄出什么意外,比方说被血腥的场景吓晕过去,他的府邸离诏狱更近些,兴许还能顺势留在那。

    可现下——

    温以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瞥了一眼对面的男人。

    他像是个毫无喜恶的傀儡般,面前每个菜都只是浅浅尝了一点,让人看不出分毫偏好。

    吃饭对他而言仿佛只是维持生命的动作。

    裴误对他面前的饭菜不上心,对她亦然,席上一个眼神也未分来。

    倒是刚才提到李元的事情时,裴误的反应比寻常话题显然大不少。

    看来只好用出下下策了。

    温以收回视线,暗自咬牙下了决心。

    勉强吃下小半碗饭菜,她寻摸着时机开口道:

    “大人,民女能否求您一件事?”

    裴误慢下碗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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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一顿,又被她忽然疏离的自称刺得眸光一暗。

    “何事?”

    他没有贸然答应,而是端了茶盏垂眸问。

    温以猜到他这般态度,装作踌躇片刻后才道:

    “今日能否多在醉红楼增派些人手?”

    裴误意外地抬眸,脑中又浮现出方才诏狱里地狱般的一幕,了然地勾唇苦笑一瞬。

    “跟诏狱里的事无关。”

    她匆忙解释。

    “今日总觉得…李元认出我了。”

    “若是他晚间来了醉红楼,以我的立场,没有理由将拒他于门外。”

    话到这里,裴误眉心的浅“川”果然瞬间皱起,迅速语气讥讽地反问:

    “他乃朝廷命官,主人家不拒,本官增派再多人手又如何?”

    温以没接着话反驳,气氛又忽然落了空。

    裴误余光抬眸看去,她似乎被他的话戳中了痛楚,垂眸静坐在桌前,指尖停在光滑的瓷碟边缘,无意识地轻划。

    他后知后觉地察觉,温以怎么会想不通这点。

    只是她无法请求别的,才会踌躇再三,只能提出这一点。

    她这话既是一种示弱地求救,也是表明态度。

    是在告诉他:她对李元的提防不低,且不愿见他。

    温以在心里默数着数,忍住不抬头看裴误的表情。

    她在赌,赌他会心软。

    至于此刻失落不安倒也不是装出来的。自从一年前在京城再一次见到李元后,他便三不五时借着各种由头邀她相见,装出一副对她颇多愧疚怜惜的样子。

    阿石问她是如何知道这间酒楼的。

    其实这件酒楼便是李元年前最后一次邀她相见的地方。

    那日李元饮了些酒,不住地朝她道歉。哽咽地朝她提及当年夫子的案情,只说他这些年一直心有愧疚,后悔隐瞒了自己早几日便到了家的事。

    还说他更后悔没能再早些到家,只来得及见到夫子冰冷的尸体,没办法拦下悲剧的发生。

    李元说的恳切,男儿有泪不轻弹,到后来他却垂下头满脸是泪。

    温以没向他提过当年在灶房附近发现的衣料,照理说他应该不知道自己起了疑心才对,可他却主动提及了此事。

    给出的解释也还算说得过去。

    温以当下冷声安慰了几句,看起来是放下了心结,只是心中却还是警惕着。

    不是为别的,只是始终觉得李元的眼神很吓人。

    纯粹的底下,她只能看见慢慢的空洞。

    即便她只有心证,却始终不能放下对他的怀疑。

    瓷碟被她指尖心不在焉地勾连,失去平衡,险些打翻。

    碟子里原本盛着的瓜子洒出些,洒落在桌上铺着的锦布上。

    温以沉了口气,细细整理起来。

    “温老板便这么不知变通吗?”

    对面的男人视线追随着她莹白的指尖,似是带着气追问。

    “增派人手无用,总有法子是有用的。醉红楼不得清净,总有清净的地方。”

    温以隐秘地轻勾唇角:

    以退为进,这一计,成了。

    她立时带着茫然的神情抬头,仿佛真的想不出法子般望着他。

    裴误轻咳一声,避开视线。

    他身侧的阿石兴冲冲地替主子解释:

    “温姑娘,主子的意思是:他允了您到府上来躲几日清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