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等待进入网审
    苏仙子终究带着人杀回了鹿语的药舍,鹿语回来是不可能回来的,他向来说到做到不容置疑。此时的药舍倒也并非空无一人,班斓在檐下打坐了许久,等得他心昏目沉,摇头晃脑,眼看就要睡过去了。苏仙子用脚尖拨他,见班斓睁开眼,她板着语气问道:

    “你怎么在这?鹿语呢。”

    班斓拍了拍衣摆,站起身来,稍稍欠身,施以一礼,继而语气温和道:“鹿药师现在不在,许是采药去了。”

    苏仙子不乐意道:“采药?说好了三日,他怎么还在采药?”还不等班斓开口解释,她又冷笑一声,挥手示意身后一行人,三男四女,道:“鹿药师这般无用,这药舍留着也是碍地方,给我砸。”

    七个人眼见就要利用法术翻篓倒架,推梁翻瓦了,药舍的门咯的一声从里往外推开来了,从里面出来的人并非鹿语,而是慕歌。

    慕歌抱着一只竹盒,盒子里摆明了有些丹丸。

    苏仙子看见丹丸就命人住手了,她直行到慕歌身前,堵塞他的前路。

    苏仙子身形阔,像一堵墙,她走过来,站到慕歌身前,慕歌感觉到了闷。

    苏仙子问:“你手里拿的就是我们求的药吗?”

    “求”字令慕歌一讷,他怔了怔,继而还之一笑,道:“正是各位仙子所求。”

    苏仙子两只眼睛紧盯着盒里青色的丹丸,道:“药都做好了,鹿语还采什么药?”

    慕歌把竹盒盖上,走到一边道:“药舍是慕族长命人所建设,鹿语是慕族长请进蓬莱山的,鹿语采药是为蓬莱所有仙民,自然忙得很。”

    慕歌这话里有话,苏仙子脾气不好,听慕歌说完,她已变了脸色,奈何慕歌手里是她梦寐以求的“瘦身丸”,再不乐意也得显得乐意。

    她道:“我们特地来求药,你代鹿语拿出来了就该给我们,何必让我们久等呢?”

    慕歌把盒盖稍稍打开一些又迅速合上,他略表为难,道:“这药有点怪,现在还不能给你们。”

    苏仙子还没开口,她身后几个都快瘦成皮包骨的女仙们齐齐上前,不约而同道:“为什么?”苏仙子等得有些气恼,急问道:“是不是这药不能瘦身?你们敢耍我们?”

    慕歌挠了挠头,道:“耍自然是不敢耍的,只是这药真是古怪。”

    苏仙子道:“如何古怪?”

    班斓这时上前解释,道:“此丹丸中有一味药材,名为冷玉,此药材是丹丸中最主要的一份。”

    苏仙子见识略浅,不曾识得什么冷玉。她把目光换投到班斓身上,几位女仙紧跟其后。

    班斓继续解释道:“要让冷玉发挥药效,需要有三热。”

    一瘦女仙迫不及待地问道:“何为三热?”

    班斓道:“胃热,体热,心热。胃热须以温水服药,体热须以热阳照身,就这心热,难啊。”

    班斓一表为难,慕歌上前接力道:“此丹丸又名悦己丸。知名思义,即是女为悦己者容。这心嘛,就是要见到心慕的那方,才能热起来的。”

    苏仙子不以为然,道:“这有何难?我们都心慕许山君,且都有许山君画像,只要一见许山君画像,心就热了。”

    慕歌摇头道:“看画像只是脑热,看真人才能得心热。这药,只能见到许山君之后,才能服用,谁爱许山君越深,瘦得越快。”

    苏仙子不是三岁小孩,按照她的直觉与经验,对慕歌的言语产生了质疑:“你左右周旋,莫不是在骗我们吧,要是等到见到许山君的那天,这药无效,我们找你,你别跑了。”

    慕歌忙接道:“哪能啊,慕仙宫在此,我能跑哪去?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药反正是炼出来了,我们也信守承诺了,你们不要就算了。”

    说完,他毫不留恋转步朝药舍走去。苏仙子又一个抢步挡在了他前头,把手伸过去,道:“有用没用吃了再说,拿过来,我们会在许山君出现之后服用的。”

    慕歌仍不给,端着竹盒躲到一边,道:“此药数量有限,冷玉求之难得,为了避免你们泄露此事,此药需在关键时刻才能分发。这样做既是为了我们着想,也是为了各位姐姐着想。等许山君到了,这药自然就到各位姐姐手里了。”

    苏仙子心有疑惑,却又无力反驳,这药在慕歌手里,班斓这话唠在侧,明抢是绝对不行的。她回想慕歌所说的话,慕仙宫在此,蓬莱山在此,他确实跑不掉。他跑不掉,鹿语就更加跑不掉,蓬莱姐妹四面八方,她还要担忧些什么呢。

    如此,她也稍稍放宽了心,道:“班斓作证,一言为定,许山君降临之后,你就把悦己丸给我们。”

    班斓上前道:“我作证,一言为定。”

    慕歌来到班斓身边,道:“一言为定。”

    许山君降临前一日,慕歌带着十分忐忑的心情来到了仙谈肆,七仙已在仙谈肆等候他多时。

    柳拂衣身前摆好一张木案,木案上摆设有铜镜,铅粉盒,胭脂盒,金簪,银钗,以及各类珠宝缀饰,黄雀的手里抱着一身干净整洁的桃粉紫色流仙裙,仙裙的裙摆上绣缀一圈纱花,裙腰处缀以数圈彩石,衣肩上挂着珠链,衣襟上绣着桃花,此裙光被黄雀抱在怀里还在闪闪发亮,简直浓艳至极,乍一看很是显眼,仔细一看,眼都要亮瞎了。

    慕歌见之为其胆颤,控制不住自己往后连连倒了几步,班斓见势将他拉了回来。

    慕歌心道:“至于吗?这么…妖艳?”

    柳拂衣抬眸,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她一边整理着桌上的饰物,一边道:“这可是特地为你选的一身,量身打造,月光星泽,百花香绕,这手艺堪比织女了。”

    百花香绕,确实,这裙子不但亮眼,而且呛鼻。奈何七仙在此等候久已,裙钗之繁琐证明柳拂衣确实花费了心力。慕歌不好意思挑刺,他忍住咳嗽,坐到铜镜前,铜镜里映照着他美丽的面庞,趁柳拂衣还在准备化相的物件之时,他将目光全数放置在铜镜中的自己的脸上。柳拂衣把铜镜换了个位置,他就因为无聊,把玩起了桌子上的脂粉盒。脂粉的香味是醇厚的花蜜香,蓬莱的花灵们吐露不出这么浓郁的花香,在世人的眼里,浓郁的花香是俗艳的,为仙人所不喜。其实不然,真实自然的浓郁花香是清冷的仙门求之不得的事物。

    慕歌觉得手里小小一盒香粉里有一整座花园,香粉里的香可比衣服上的用幻术变化出来的香好闻得多。

    柳拂衣已经把衣裙收拾平整了,她一把衣袖平展开,班斓就把手搭在慕歌的肩头,慕歌猝然回首,道:“干嘛?”班斓道:“宽衣啊。慕仙子,这可是花重金求来的天衣,一丝金一缕银的,我们得好好伺候你穿上它,要是这衣服伤着了,柳仙子真要心疼死。”

    一听到花重金所求,慕歌稍有些挣扎迹象的手脚骤然不敢扑腾了,他老老实实把自己安置在凳子上,阖上双眼,任身旁仙子对他一顿操作。因为闭上眼睛,他的各项感觉变得灵敏许多,他明确感觉到给他宽衣的手有些急促,给他添衣的手极尽温柔。仓促的手给他束腰又系肘,温柔的手给他解发又上簪,再之后仓促的手感不见了,慕歌睁开眼,柳拂衣正在给他上妆。先是给他抹了厚厚一层白铅,紧接在他的两颊蘸涂上两抹红色的细粉,唇上抹了红脂,额间点了朱砂,顺带把他额上的胎发修剪成两卷翘翘的小刘海,又在他左右两只眼角各点了一点蓝砂,了不得一顿添砖加瓦,修枝剪叶之后,慕歌这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转眼变成一个活脱脱的蓝雀少女。

    慕歌看着镜中的自己,简直难以置信,镜中的那个穿红戴绿点蓝的妖精会是自己。

    他的脸白得令班斓都觉得刺眼,一张大红嘴令一旁的黄雀狂笑不止,霜庭对他的改造表示不堪入目,雪君撇了两眼后似笑非笑,忍俊不禁,红玉连看都不看一眼,自顾喂起了肆外的仙雀儿。

    场面一度冷寂,见无一人夸赞,柳拂衣抱起手来,道:“此相化得如何?诸君别光看着,说点有用的。”

    霜庭揉着眉头,冷嘲热讽道:“光看着就费神费劲。”

    霜庭这边才转过身,雪君忙以自己的声音盖过他发表的言论,道:“整体是不差的,就是脸上红了点。”

    柳拂衣听取建议又在慕歌的脸上抹上了一层白色的铅粉,下手重了点,慕歌脸上的红粉被完全覆盖,再睁眼简直胜似白无常了。

    慕歌无心照验,反手把铜镜扣上,班斓咬着牙在旁边忍笑,班斓都失礼了,效果可想而知。

    为了挽回自己言语上的过失,雪君走上前来,拿起宽毛笔在红色脂粉盒里又蘸了几下,蘸完又往慕歌脸上抹,慕歌的纯白脸颊上又多了两块桃红,整体混似个瓷娃娃。黄雀当即笑得蜷缩成一团,雪君收了笔即落荒而逃了。

    班斓在一旁安抚道:“只需几笔,现在已认不清仙子本来面目了,这可比法术实用多了。”

    因为知道许山君要来,蓬莱几乎所有的仙民都在今日赶到了迎仙台,迎仙台的布置很是华丽,台面上铺了层玉石,玉石上盖了层绸缎,金色的绸缎上绣满了牡丹,缎面上牡丹过于富贵繁盛,令台上堆叠的鲜活花枝显得索然无味。

    台周所有人举目仰望,期待许山君自迎仙台上的天空中的一朵巨型彩云上翩跹而下。

    一行以苏仙子为首的女仙们不时收回目光四下张望,神情满是焦急,她们期待许山君的降临,同时也在等待慕歌的出现。

    慕歌不曾现身,抱着装有丹丸的竹盒现身的人是班斓。女仙们将斑斓团团围住,伸手就要去开盒盖。班斓用袖子将竹盒完全裹住,女仙们正要开口质问,身边人猝然惊呼起来:

    “云开了!云开了!”

    巨云且就开了指甲缝那么细的一道缝,露出针眼大的一缕天光,半点仙影不见,所有人竟齐齐呼唤起来:“许山君!许山君!”

    这许山君虽说风评两极化,差评居多,可说到底也是个知名仙人,他的出场效应依旧可谓翻江倒海,独一无二。女仙们叫喊得撕心裂肺,呼唤声一浪更比一浪高。男仙们被左推右搡得心惫身疲,捂住耳朵老老实实选择退场。云上的缝又开了几分,呼唤的声音转变成了嘶吼,再开几分,不少人声嘶力竭,眼睛里甚至泛起层层泪花。

    慕歌离老远都被吵得受不了,他打了把大伞,伞上围着一圈绿纱,绿纱有些厚度,把他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柳拂衣要他见着许山君了再行事,他就远离人群,躲在树下。

    此时的彩云已经完全打开来了,云一层接一层地退散,像一朵巨大的重瓣的花,小心翼翼地绽放着,又以极快的速度凋零,消失。

    一道七彩的虹光自云层之上倾泻而下,与之同现的,还有一位白衣白发之仙人。

    白衣白发白拂尘,最简单的颜色,成就最耀眼的存在。本在云间周旋的白鹤们因为他的出现纷纷收敛羽翼,退避而去。此时的天空,就只有他,许山君。

    迎仙台上已经布置好了一个巨大的莲花座,它与喧闹的仙民们不同,它过于安静,出淤泥而不染,没有丝毫的热情。

    众目仰望之下,云层完全消退,许山君成功着陆,但见许山君庐山真面目,咽喉嘶哑的女仙们再度扯着嗓子,仰着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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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呼起来,她们热情招手,甚至张开双臂想趁机跑上迎仙台上去。

    孰料,迎仙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层无形结界,趁乱向前奔赴的女仙们猝不及防,在结界上撞得头晕目眩,倒成一片。

    许山君这时正把拂尘收回了臂间,拂尘的尾部泛漾点点蓝色光泽,与结界的颜色统一。由此可知,是许山君自己下的结界,身为一品仙人,他的结界自然坚不可摧,且无人能解。众仙民只能远远的望着他落足莲花台上,先是掀起衣摆,再是盘腿坐在莲花蕊上,结界中旋绕的微风轻抚他的发丝,他通身白得发亮,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他变成了此间最为璀璨的珍宝,这令许多人不敢睁大眼睛将他凝视。

    君乘彩云来,鹤鹭失颜色。许山君的出现惊扰了尘世,停滞了时间。

    慕歌意识到自己无法靠近许山君时有些慌了手脚,他心里多了一层薄薄的失意。他撑着伞,放眼翻涌的人潮,心里乱作一团。此时从他头顶传来一声:

    “此结界名为勿扰界,坚不可破。不过勿扰境好似不封顶,你试试飞过去,从他头顶降落。”

    慕歌把伞斜撑,他仰头,看见柳拂衣兜着手立在树杈上。

    柳拂衣放眼许山君坐落之处:

    “这家伙闭目息神在打坐,是个机会。”

    慕歌倦于修习,他脚笨得很,不好意思明说,只道:“有点高有点远,我身上东西这么多,怕是飞不过去吧。”

    柳拂衣张望一阵后吹了个口哨,忽而从南处山林飞出一行白鹭,拢共六只,排成一个一字。六只白鹭齐齐飞行至树下,停到了慕歌的伞上,慕歌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得肩膀一沉,他正想呼救,身子陡然一轻,整个人徐徐飘了起来。白鹭用爪子抓住了伞面,把慕歌提了起来。

    慕歌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与树上了柳拂衣对视。

    柳拂衣伸手变化出一朵牡丹花,斜进慕歌的衣襟。同时嘱咐道:“你得想办法让许山君抱你,这样才能有证据说明许山君名仙有主。”

    慕歌回想那夜许山君的冷脸,狠狠打了个寒颤。虽说自己现在已经化了一副人鬼不分的面貌,可还是隐隐有些担心:“许山君不会打我吧。”

    柳拂衣道:“众目睽睽,人言可畏,他是仙,他敢吗?”

    慕歌看了一眼许山君,咽了口唾沫,柳拂衣看出了他的担心,把手搭在他的肩上,道:“一切为了蓬莱,我相信你,慕仙郎。你可一定要保持住女子相,切记切记。”

    慕歌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他正要开口自道底气,柳拂衣挥一挥衣袖,在慕歌身上设下隐身咒,慕歌身形隐化之后,白鹭即将慕歌提得越来越高,慕歌抱着伞柄俯瞰越来越远的地面,越来越渺小的人群,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身影,那女仙一身金丝纱裙,在五光十色的人群里不算耀眼,可慕歌还是能一眼认出那是慕宁。他眼见起伏不定的人群将身子窄小的慕宁埋没,慕宁还要一个劲挣扎着朝许山君的方向去,他对此景表示很生气,很难过,于是他不再害怕,而是抱着一种,揭露许山君真面目,解救蓬莱众女仙的光荣使命,目光炯炯任白鹭们将他带进云层。

    白鹭停在了一片云的豁口处,趁慕歌还在调整呼吸的时候齐齐松开爪子,将现了形的慕歌放落。

    伞是雪君的照雾伞,经过云层上长时间阳光的直射后,伞面逐渐化雾,雾绕慕歌,拥护着他以平缓的速度持续下降。

    将临结界时,终于有人发现了慕歌的存在。

    “看那,看那,你们快看那,还有一名女仙人!那女仙人是随许山君下来的!”

    这话是黄雀说的,对比方才许山君降落时的表现,他这次喊得可谓十分起劲。

    众仙民齐齐将目光投向结界之上花枝招展的女仙身上。

    “那是谁?与许山君同落云端?”

    “看她自云端降落的样子,仙力好似不凡,会是仙僮吗?”

    “不会吧,哪家仙僮这般打扮?红得像个寿桃。”

    “她究竟是哪家仙子。竟然可以与许山君同行。”

    就在一众猜测,质疑,议论不止的时候,柳拂衣在树上惊呼一声:

    “原来是牡丹仙啊!”

    众人疑惑:“什么牡丹仙?”

    一旁的黄雀解释道:“牡丹仙自然就是牡丹成的仙啦。”

    众人犹不解:“牡丹仙为何降落至此?她和许山君有什么关系?”

    柳拂衣挑了挑眉,高调道:“除夕夜游,醉吻牡丹啊。”

    众人恍然大悟,记忆翻新,嫉妒油然而生。

    慕歌的打算是朝着许山君头顶降落,许山君一抬头就发现了她,然后她大呼救命,许山君起身来一场仙人救美,她再借机抱住许山君的肩背,之后的一切也就水到渠成了。

    奈何突然一阵狂风起,把伞面给打歪了,慕歌不受力,斜斜地往许山君身后撇去,伞面受损,法效骤减,慕歌没来得及调整步伐,就猝不及防,重重地摔倒了迎仙台面上。

    许山君在莲花台上以背向他,场面一时陷入了无语的尴尬。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慕歌按揉着自己的后背,仓皇之中忘记了计划。结界外的仙群以侵袭式的目光将他打量,他羞得连脸都不敢抬一下。

    可一想到日渐消瘦的慕宁,他即刻调整呼吸,整了整衣衫,理了理思绪,抓住本计划的重点——抱住许山君,利用美色令他本性暴露。

    于是,他在无视众目中坚强起身,凝视许山君背影,一咬牙,自我鞭策道:“早死晚死都得死,来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