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音从床上坐起身来,双脚刚要落地,绮萝便膝行过来,准备替她穿鞋,然而她的双手还未碰到鞋子,阮音已趿着软鞋走到妆奁前落座。
“世子妃……”
阮音从铜镜中清楚地见到她的局促,自顾自地拿起象牙梳,沿着柔顺的鸦发梳了下来,“不过是这点小事,何须如此?你起来吧。”
绮萝踌躇着起了身。
“你姑妈身子可好些了?”她悠悠转过身来,目光落在她身上,平静得仿佛丝毫不介怀昨日之事。
绮萝心虚地对上她的眼神,也霎时反应了过来,她已经为自己寻了个借口,于是颔首道,“是,她老人家已经好多了。”
阮音嗯了一声,又垂下眸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发,半晌才开口,却是对香英说的,“香英,这里无事了,你先退下吧。”
香英疑惑地扫了绮萝一眼,这才退了下去。
阮音余光瞥见她的身影已消失在庭院尽头,调向绮萝的眼神却已暗了几分,她不开口,气氛陡然凝肃起来。
绮萝被她微寒的目光盯得有些心慌,扑通一声又往下跪,“昨日是奴婢做错了,只是……大娘子她身子虚弱,奴婢实在无法坐视不管……”
“你不必解释,我省的,”她走过去扶起她,缓声问,“阿姐怎么样了?”
绮萝如实答道,“大娘子是中了暑气才晕倒的,已经请郎中看过了,没有大碍。”
阮音轻吐了一口气,又问,“那……她过得还好吗,褚少游对她可好?”
绮萝轻叹道,“奴婢瞧过她的住处,干净是干净,可也太小了些,不过一进一出,况且……家里头除了大娘子和……姑爷……也没有奴仆……就连烧水做饭……也要大娘子亲力亲为,奴婢瞧着……不大好。”
阮音早有所料,却没想到褚少游既已入翰林任职,却连雇一个奴仆给阿姐使唤都舍不得。
想到自己如今绫罗绸缎加身,出门也是好几个奴仆跟着,风光是风光了,可毕竟是顶着她的名才享受到的待遇。
两厢对比,不免心情沉重。
她缓了半晌,才咬紧后槽牙道,“阮家虽并非高门大户,可也将阿姐当做贵女教养的,她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他褚少游是怎么敢的。”
无媒无聘的,她并不承认他是她的姐夫。
这话一说,绮萝心头又涨起酸意。
这也是她一夜未归的原因,昨日她送她回了那个家徒四壁的家,看着她苍白着一张脸还强撑着要起来烧水,她又如何能坐得住?
于是便留下照顾了她一夜,直到今晨起来,她恢复了精神,便要她回来。
“褚……家二郎,人虽穷了些,可待大娘子倒是不错的,昨日下值归家听说大娘子当街晕倒之事,也还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只是……”说到最后,又重重叹了口气。
阮音闻言,却是冷嗤了一声,这褚少游演技如此精湛,怪不得妤娘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忖了忖,她终究不落忍她继续受苦,于是踅入碧纱橱,从匣里取出几根金条来,用绢子包好了塞给绮萝,“这些你拿去给阿姐吧,你让你她藏好,别让褚少游知道,若你想留下侍奉她,那也……”
阮音腮帮子紧了紧,下半句话没有明说出来。
绮萝自是明白她的意思,她手里握着那几根沉得烫手的金条,脑里乱纷纷的,一时也不知如何抉择。
阮音想了一夜,从开始的绝望,到眼下却已冷静下来。
她若跟了妤娘,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可责怪的。
绮萝却想起今早大娘子说过的话。
她说,“我身子已好全了,你快些回去向音娘赔罪,不必再来看我了。”
绮萝跪下来恳求她,“大娘子,你让奴婢跟着你吧,奴婢彻夜回归,就算回去了,二娘子也未必再能容下我……”
大娘子问她,“音娘可曾亏待过你?”
她回忆了半晌,摇头道不曾。
不仅不曾,她对手底下的人也一贯大方,只要做得好了,她从来不吝对下人们的赏赐。
大娘子柔声一笑,“那不就对了,音娘是个善性人,只要你承认错误,她不会不原谅你。
“至于我……眼下,我确实无法给你太多,跟着我,远不如跟着她来得好。”
绮萝被她说得声泪俱下,“大娘子,你难道没有后悔过吗,这一切,原本就是……”
“不许胡言!”大娘子厉声打断她道,“既然我私自逃了婚,音娘也是受母亲所迫才嫁入王府,我自是不会怪她什么,虽然我现在日子比不上从前,可我们夫妻一心,只要共同努力,便没什么坎过不去的。”
所以,她是被大娘子劝回来的。
两人默了足有半刻钟,绮萝才眼眶泛红道,“世子妃宽厚,奴婢……还想跟着世子妃。”
阮音淡淡嗯了一声。
绮萝又接着啜泣道,“这次确实是奴婢做错了,再不敢有下回。”
“好,你先把这些给阿姐送去,让她务必收下,还有……我虽身为妹妹,但也有几句话劝告她,知人知面不知心,即便对枕边人,也要多留个心眼。”
绮萝见她如此大度,不由得朝她欠下身子,感激道,“奴婢先替大娘子谢过世子妃了。”
阮音挥手叫了退,垂下长睫,眸底一片黯然。
她拿的,是她从阮家带来的嫁妆,那些嫁妆,原本就该是妤娘的。
绮萝抱着金条走出里屋,冷不防见到站在门口的世子,脸色登时刷的一下白了。
“世、世子。”
鹤辞看了他一眼,眸光又往屋内瞟去,总觉得那是一口黑森森的洞,令他琢磨不透。
方才,他走到半路才想起落了东西,于是便起身踅返,看到屋门紧闭,原以为她还没睡醒,怎知刚踏上廊庑便听到主仆二人低低的交谈声传来。
贴身的丫鬟莫名消失了一夜,如今又是避着人交谈,萦绕在他心头的疑惑就像墨团似的不断扩散,脚心也黏在地砖上一动不动。
起初声音并不清晰,只听能听到绮萝在抽泣,可最后一句却明明白白地落入他的耳。
替大娘子谢过世子妃,这话说的,不知道还以为她是大娘子的人呢!
如今见她双眼通红,神情慌张,便更印证了心中的猜想——主仆俩有事瞒着他。
若是探望姑妈,大可不必这般避着人,除非……
就在他思绪游离时,她温软的声音将他的神智拉了回来,一抬眼,她已捉裙走了过来。
“夫君怎么这会回来了?”
她走得有些急,薄如蝉翼的素纱长裙犹如水波贴在白皙的皮肉上,娇·峦甚至颤巍巍的,像刚出炉的凝脂豆腐。
比起绮萝的花容失色,她的脸上倒不见窘迫,一双眸子乌溜溜的,像揉碎的银河。
“噢……”他回头向屋外扫了一眼,那里早没了人影,这才将目光重新转向她的脸,语气随意道,“把入宫觐见的牌子忘了,这就回来拿。”
她睨了他一眼,这才转身替他取来,“原来是这么个事啊。”
他接过手,一边将牌子系好一边问:“绮萝怎么刚回来又要出去了?”
“她……她姑妈有些不大中用了,我就让她拿点银子去,看能补贴点什么,没想到她倒跟我客气起来,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她呢!”她说完一顿,掀起眼皮偷觑了他一眼,试探道,“夫君不会也误会了吧?”
被她这么一打岔,他方才的疑惑全都打散了,只怜爱地揉揉她的头,“妤娘心善,我怎会误会?”
她笑眯眯瞪着他,还伸手搡了他一把道:“好了好了,你要进宫就快些去吧,有什么事等回来再说。”
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点点头道好,说完就要离去,却不想,刚走开一步,袖口又被她拽住了。
“什么……”他回过头,只觉得眼前一晃,柔软的唇瓣就这么印上他的脸,那一双眸里水光潋滟,眸心深处只有他的倒影。
他怔了怔,耳后根也灼热起来。
阮音的脸也红扑扑的,只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眼神,低低道,“今晚早些回来,我还要擦药……”
说完欲语还休地睐了他一眼,便转过身躲回碧纱橱里去了。
他只感到心隆隆直跳,身体也僵得仿佛不是自己的,须臾才弯起无法抑制的嘴角,点头道好。
直到他重新转出屋内,阮音整个人登时像抽去筋骨一般瘫软下来,背上寒浸浸的,整件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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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湿透了。
幸好,他并未怀疑。
她缓了片刻,又开始振作起来,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她便已经没了退路。
梳妆毕,照例得上留墨斋晨昏定省。
秦老夫人、睿王妃都已坐着聊了好一会,见她一来,双双将目光定到她脸上。
阮音忙上前请安,秦老夫人瞧着她眼底两片淡青的影,便问,“妤娘昨夜没睡好?”
她点头道是。
“是怎么回事,听说你那陪嫁丫鬟一整夜都没回来?”
阮音抬起眸,见秦老夫人眼底露着一点“关切”,但更多的,却是凝重。
她在等她坦白,若她敢露出破绽,那她日后的处境将会更为艰辛。
她又调眸转向睿王妃,只见她神情平淡,微弯的嘴角,却有一股暗中较劲的意味。
女子一夜未归,有损清誉,她身为主子,倘若包庇,自是要被当做门风败坏。
原本岑阮两家联姻,在他人眼里就是阮家强求来的,若是再落下个家风不正……
只要她弃了绮萝,便可自证清白,可是……
她脑里乱成了一团怎么都理不清的线团,可就在万分焦急间,她想起绮萝曾对她透露过一件小事。
香英与睿王跟前的小厮似乎关系匪浅,两人在后花园的假山后有过私会。
她当时,只觉得无凭无证的,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可现下她突然想起,也许她可以打一场翻身仗。
想到这,她抿紧唇道,“祖母怕是误会了,绮萝有个姑妈就在建京,听说病了有段时日了,昨日她与我说过,我便让她留下,今天……听说状况不佳,我又捎她带几样补品去。”
“噢……原来是这样。”秦老夫人点了点头,凌厉的目光扫向香英,阮音余光见到香英轻微瑟缩了一下。
秦老夫人对下人素来严厉,绝不容忍丫鬟小厮们私相授受,所以……她倒可以帮她一把,让她彻底为自己所用。
回到静思堂,她便单独将香英唤了进来。
“昨日忘了跟你说,绮萝去看她姑妈了。”她平静的语气仿佛在说今日的天气不错。
香英却心头一突,嚅动着嘴皮子解释,“世子妃,我……奴婢……没……”
“我知道身为奴婢,身不由己,”她手指轻叩着扶手,慢悠悠道,“自我入王府来,祖母对我静思堂了若指掌,可我行得正坐得端,也不惧什么,只是奇了,祖母说我与世子昨夜分房而睡,怀疑我们夫妻生了间隙,这我倒是不认的。”
她越说,香英脸色越来越难看,到最后都快哭出来了。
说到此处,她朝她瞥来一眼,见她觳觫着双肩,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她脾气好,即便施威,也未疾言厉色,这一点,与秦老夫人恰恰相反。
她踱至她跟前,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你来了这么久,我也还没好好跟你说过几回话,是我的不是。”
香英愣了愣。
“有一桩事,我一直没来得及问,你今年也二十了,此前在老夫人跟前,她老人家可有想过要帮做主一门亲事?”她理理裙摆,状似无意地将话题引到她身上来。
香英闻言,身子不由得绷成了一根弦,双手局促地撑在膝盖上,犹豫了须臾才支吾道,“奴婢还没有嫁人的想法,所以老夫人也不曾帮我做主过。”
“还没?”阮音抬起眼梢看她,将她飘忽的眼神尽收眼底,顿了顿,语气愈发和缓,“你与我年纪相差不大,我自是能体会你的心情,是真的不想,还是……不好意思说?”
香英抿紧唇,摇头道,“奴婢是真没想过。”
“你父母呢,他们二老又是什么态度?”
“他们……”提起父母,她终于有些绷不住,她是王府的家生子,父母都在前院做粗使,为她的亲事操碎了心,他们相中管事刘应,此人都三十的年纪了,个头不高,脸上还长了颗花生大小的痦子,她又如何能接受?
踌躇良久,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缓缓从眼角滑落,她忙偏过头去,拿帕子掖去了泪道,“他们倒是有相中了一个人,可那人……奴婢不喜欢。”
“他们想逼迫你嫁给不喜欢的人?那你……有自己喜欢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