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闻其详,国公请讲。”
纸伞之下,女子神色极为平静,清雅的草木香和锦衣华服上弥散的名贵沉香交融在一起,争锋相对,互相牵制,又不压抑各自的锋芒。
谢循极为欣赏她的不露声色,继续道:“娘子不知是否想过一个问题。帝王墓中构造复杂且机关无数,就凭着崔梅派出的守陵人是如何能轻易撬开墓穴,闯过重重机关,为崔梅偷盗至宝。”
“国公的意思是下墓之人除了青黛之类的守陵人,还定有一位高人领路?”
“娘子聪慧。为了解开心中猜疑,谢某连夜提审了崔梅,崔梅原本死咬不说,而后又受不住重刑审问,这次倒是吐了个一干二净。”
“重刑?”闻言此言的姜时愿不由地涌上一股心颤,不是由李奇邃主审此案的吗,怎么又变成了谢循审讯崔梅。
谢循好似猜出了她的疑窦,“崔梅是个硬骨头,李少卿百般刑罚都用尽了,无奈还是没能让崔梅开口,无奈之下,只好请谢某出山。”他的眉头轻轻一挑,言语却出奇地平静:“娘子有兴趣听听谢某是如何撬开她的嘴的吗?”
大理寺的刑罚又哪一项不是折磨肉身至极的呢,如此酷刑,都没撬开崔梅的嘴。所以,姜时愿根本不敢往深处想谢循的手段,光是曾在‘十八地狱’中的所见,已经够让她终身恶寒。
谢循话中有遗憾,“好吧,看来娘子不感兴趣。”
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崔梅受不住重刑,坦言道曾在南陵私自关押了一名逃犯,名为慕朝,说此人轻功极佳,且擅长奇门遁甲。那慕朝为了活命,答应每月中旬帮崔梅下墓偷盗珍宝,当然崔梅也不放心此人,邃每次都会派上一位守陵人跟随,盯着慕朝的一举一动。”
姜时愿装作第一次听到,语气诧异:“慕朝现如今仍被关在南陵吗?”
谢循随意拂开嶙峋枯枝,让纸伞先行,“在谢某赶到南陵之时,地上只剩被劈成两截的铁链,慕朝已被人放走,不见踪影。所以第二位贼人所犯之罪,可要比第一位更加严重,私放典狱重犯,其罪当诛。”
原以为采花贼慕朝只被大理寺通缉,没想到还在典狱的名单上。
可姜时愿已无心担忧慕朝,一想到自己五十年刑期后还要被斩首示众,深深倒吸一口凉气,答得平静:“国公说提到的二位贼人,小女都毫无头绪,抱歉不能助国公破案。”
“无妨。”谢循轻声道。
姜时愿:“所以国公甚至不惜搁下京中要务也要留在皇陵,就是为了查出这两位贼人吗?”
修长的指尖折下一节嶙峋枯枝,咔嚓一声甚是悦耳,谢循敛眉垂眸道:“两个微不足道的贼人罢了,怎会让谢某放在心上。只是这第二位贼人着实令谢某生愠,她是否知道自己放走的并不是真正的慕朝?”
姜时愿听出话中玄机,微微蹙眉:“什么意思?”
谢循慢慢逼近微垂的女子,嗓音冷冽:“娘子有所不知,大理寺在榜通缉的慕朝与典狱正在追查的‘慕朝’,既可以说同一人,也可以说不。”
“此话怎讲?”
“娘子,可曾听闻过‘千人面’?”
姜时愿一怔,想起曾听兄长提及过。
千人面乃是世间最有名的暗探,所属势力不明。此人常混迹官场及商贾之中,盗走无数机密和珍宝。比如,他曾伪装汴京首富李家,暗中将所有资产进行转移,害得李家家破人亡。又曾扮作当朝太师,插手银币铸造,而后将□□散播于市,危害社稷。
谢循沉声道:“千人面轻功极佳,最擅长易容,一张面孔万千变化,高深莫测,甚至世人对他是男是女都无定论。无人真正与他打过照面,或许见过,可也分辨不清哪一个是真的他?汴京柳巷阁中的吃茶的客人是他,中第榜眼的文学才子是他,只要千人面想,就能伪装成世人任何一人,画他的皮、模仿他的言谈举止,甚至连至亲之人都无法分辨。说来惭愧,典狱一直在追查千人面多年,可却始终无果。”
“但人非鬼神,存活于世,总会残留蛛丝马迹。二月初旬,事情出现了转机。”
谢循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
“典狱在西南水库打捞上一具水尸,经仵作当场勘验此尸已死三日,皮相被刀划得模糊难辨,但谢某还是通过一些手段查到了死尸的身份,此人正为采花贼慕朝。而有意思的是,慕朝分明已经死了,但京中还有许多娘子先后遭到慕朝轻薄。”
说到这,姜时愿已思绪清楚,千人面许是看上了慕朝的身份,想要冒名顶替之,遂杀了他,而后毁坏尸身面容教人无法辨认死者身份。可惜这一副好算盘偏偏撞上了谢循。谢循虽一言带过验明死尸身份的过程,可姜时愿也知晓其中必定多有阻挠和曲折,若是他人来查此案,怕是就要成不解的悬案了。
谢循看着姜时愿蹙眉沉思,微微提声唤她,“娘子...”,这恍的一声,如同一盆冷水浇到姜时愿脸上,她才从神思抽身,道:“国公请继续。”
“于是典狱中的一名司使前去追查,一月后,司使递来消息,说偶然间撞破千人面正持着丹青描绘人皮,而这人皮的相貌和采花贼慕朝如出一辙。自此之后,那名司使神秘失踪,下落不明。”
谢循眸色晦暗难辨:“若不是这次来到皇陵,审讯崔梅,就连谢某都不曾想到,苦寻之人又换了新身份,成为了采花贼慕朝。”
“所以娘子你来评,第二位贼人究竟是聪慧果敢,还是自作聪明呢?”
他颀长的身影似堵高耸肃穆的青铜门,阴翳袭地,压抑到姜时愿透不过气,她只能努力平复心中讶然。
直觉告诉她,眼前之人很是危险,或许在她向谢循套话的同时,谢循也在试探她,难不成谢循早就怀疑她了?此时的压抑与沉闷,就如同花斑巨蛇缠绕住自己的命门,渐渐蜷紧,使她呼吸凝滞,来不及思考,脑中只有对他的恐惧...
姜时愿强迫自己镇定,重新整理思绪。谢循手中应没有实证,若有证据,绝对不在此七弯八绕地试探于她,而是直接重刑伺候。没有实证,谢循就不能拿她怎样。
思及此,她从容了许多。
沉寂之中,更声寥寥,敲响今夜的第叁遍。
崔梅倒下不假,可皇陵依旧延续禁制,比如,一更后不可在斋外逗留。姜时愿外在是个十足的安分养,说话做事规规矩矩,就是这个温顺谦和的样子才让崔梅着了她的道,对她毫无防备。谁又能想到曾名满汴京的世家贵女骨子里可是个叛逆的人,私下更是破了崔梅所定下的所有禁止,一条不落!
但今夜,姜时愿难得想遵守一次....
只是为了尽快撇清眼前这个‘麻烦’。
夜风撩起她腕上的银铃丁零响着,清脆悦耳,亦如她的嗓音般。
姜时愿福身,向谢循行礼:“皇陵有禁制,小女得马上赶回默心斋,不能再陪国公,还请见谅。”
好在,谢循并没有难为她,垂首默言,姜时愿就当他应允,转身离开。
“娘子这就走了吗,当真可惜。”谢循的话倏尔冷淡,琥珀色的瞳孔渗出寒意:“不过谢某相信还会跟娘子有再见之日。”
“再见之日”出口,姜时愿的后背像是被什么戳了一样,握着伞柄的手僵直且冰凉,这人说话当真滴水不露,显三分,隐七分心思。
清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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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滴落在她的玉面上,她努力让自己神色平静,戴上幕篱,将上卷的薄纱放下,轻声道:“告辞。”
—
待姜时愿离开后,一位玄衣暗卫从树上跃下,跪在谢循身后:“国公就这么放她走了?您不是怀疑她就是放走千人面的吗?”
“不是怀疑,是肯定。”谢循的声音沉沉。
暗卫急急问道:“既然如此,国公为何要放她离开。”
“皇陵之案关系重大,圣人都要亲自过问,姜娘子现在是有功之臣,若没有确凿的证据,绝不能动她,免得被朝中有心之人借题发挥。”
暗卫似懂非懂,只抓住了个姜娘子的字眼:“莫非,这位姜娘子就是前左相之女,姜时愿?国公难不成,早就认出她来了?”
谢循仰头望向清月,似笑非笑。
原本都要忘了这位令他记忆深刻的女子,可是来到皇陵,撞见那双明眸的那一瞬,他竟在那刹那有了夺舍之感,而后在典狱初见的记忆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重过了一遭,教他彻底清醒过来,唇角勾着浅浅的笑意。
时隔一年,姜时愿还是能带给他十足的惊喜。凭借一己之力查出皇陵机密,也多了亏她,典狱又能顺藤摸瓜,从崔梅口中重新查到千人面的线索。
这位久违惊喜唯姜时愿能带给他,令谢循不再对周遭打不起精神。
暗卫又道:“只可惜这姜姑娘放跑了千人面,好不容易追查到的线索又断了。”
“可惜?”谢循轻笑一声,眸色沉沉。
“还不如感谢姜娘子,有了她,千人面的线索便不会再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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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姜家也处在权贵之流中,姜时愿自然结交过无数官宦人家、商贾、志向崇高的学士和武将,还撞见过不少谄媚之人。阶级层流上至青衣贵族,下至平民百姓,无论来人谁,她都能在交谈之中看破一二对方的心思与底牌,这也是姜家教给她的从容和为人处世之道。
可自从遇见谢循之后,她愈发猜不透此人,尽管他在咫尺之间,也好似隔着一层朦胧绰约的帷幕,看不清,道不破。
这种镜中观鹤、雾里看花的别扭感,让她难得烦闷。
遇见谢循一次,她的心性就不稳一次。
也罢,谢循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罗刹’,倘若她能琢磨出‘恶鬼’的心思,岂不就是半个半仙。
有了这个宽解自己的理由,姜时愿心里好受了许多。
由着手中的灯火映亮,走下清幽山路。
默心斋前有段抄手游廊,廊内幽深狭长,从前白日走过还能嗅到馥郁的海棠花香。可惜眼下二月末,芳华凋谢,这一段无趣的长廊只有呼啸夜风作伴。
也不知是谁听出她心中的寂寞和烦躁,忽然插入一道宛转悠扬的江南曲调:
冬已尽,春又暮,姻缘两字空中舞。
似这般相思牵萦苦.....
郎君到底知数不知数?
要知道,女儿心肠,哪个姑娘不想郎?
(1)引用加稍作改编,《知心客》
此曲如闻天籁,唱到相思之苦时,如泣如诉,闻者落泪。
姜时愿不自觉地听得痴了,来皇陵一年有余,怎么都不知皇陵中还有谁能有这副好嗓子?
她的脚步毫不犹豫绕过云庭柱,歌声也越来越清晰。
忽然她的眼神一停,落在一名眼熟的女子身上,她倚着朱漆杆,对着手中的铜镜描眉梳妆,食指摸过眼尾,划过一丝金芒,又要拿起妆笔想在眼角缀上两点朱砂痣。
镜面反射姜时愿的影子,女子用披帛捂着嘴笑道:“在这等你许久了,可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