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宫时,宋鸾从未觉得时间那么漫长难熬,仿佛过了千百年一般,但事实上,也就只过了三季而已。
秋末冬初,北胡大地苍茫,天穹似盖,在那样的环境下总是会让人觉得自己格外渺小,就连帐篷都像是什么小动物的壳,宋鸾心底厌恶,却不得不待在那里面。
孙和的事,北胡王暴怒,她带的亲卫当时便死了大半,后来便仿佛钝刀子磨肉一般,每隔几日便少上几人,到后来居然连个面熟的都找不到了,宋鸾抗拒着不敢去多打听,但仍有闲言碎语传进她的耳朵。
都死了。
北胡王向来不尊大魏的繁琐礼仪,嘲笑着宋鸾等人的刻板,却又在有利于他自己的时候,要求宋鸾做个贞洁烈妇,何况他们对太监的鄙夷更胜过大魏人。
非男非女的怪物。
他总是疑心她这个大魏皇宫来的王后也与太监有过什么勾搭,他的怀疑对象从孙和转移到护送她前来的元嘉身上。
宋鸾听到这样的怀疑,当即便觉得可笑,她和元嘉两看相厌,也真亏北胡王能想得到。
但好处也并非没有,北胡王虽每次见她虽然都拎着刀,露着一副恨不得杀了她的眼神,却也并不对她动手,而是对着她那些姬妾们撒气,似乎是对她生了厌弃。
知秋甚至私底下和宋鸾说:“公主,奴婢知你厌恶阉人,但不如认下来,反正那元嘉隔了十万八千里,没有对证。”
宋鸾没说话,却也没拒绝。
她实在没想到,她居然有朝一日要借着一个太监的势,才能苟得片刻安虞。
又过了大半季,又是一年隆冬,北胡王不知从何处得知,宋鸾与元嘉并无干系,一直以来都是在糊弄他,他怒气冲冲进来,帐内陈设被砸了一地,刀上面不知道是从何处沾来的血,滴落在地,化作一片暗红。
宋鸾惊惧异常,推搡碰撞之中,没多久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地上的血更多了,一直蔓延到她的身前,她起身动了一下,意识到这血并不是来自她。
一个仆妇正在那里清理散乱的东西。
宋鸾问:“你是谁?”
妇人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却又很快垂下:“大王说以后让我服侍王后。”
宋鸾的手指一瞬间捏紧了身下的褥子:“我有服侍的人,知秋呢?”她朝着四周看。
以往每次醒来的时候,她都能看到知秋,今日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妇人支支吾吾没说话,宋鸾赤着脚走到她的面前,又一字一句地问:“知秋呢?”
妇人这才小心翼翼抬头,看着宋鸾的眼神带着同情:“那姑娘流了好多血,被带到柴房那边去了,北胡王又不让给她用药,许是活不长……”
宋鸾心头混混沌沌,她绕开妇人,掀开帐子跑了出去,门口有人举着武器想要拦她,她却如同看不到一般,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冲开他们寻到了知秋。
知秋横躺在地,面白如纸,似是气息全无一般,宋鸾不敢去探,而是转身跑了出去。
药。
金疮药,或者别的什么药都好。
她从发间拔了一根簪子,见人就刺,那些人虽有顾忌,动作间却还是不小心伤到了她。
浑身都很疼,但又很麻木。
宋鸾只记得要找人拿药,却不知道该找谁拿。
最后还是北胡王一个受宠的姬妾看不下去,骑马路过的时候,甩了一瓶药给她。
宋鸾知道她,听说若是没有和亲,她才应当是北胡王的王后。
药的效果只是一般,血还是一直流,直到最后流干了才止。
宋鸾定定地看着,甚至想起来和亲路上她给元嘉上药的时候,洒了那么多在地上,他用的必定是上好的药,她记得,当时只是刚刚沾上皮肤,血便止住了。
若是回到那个时候,她不仅不会掀帐而出,还会把药一点一点地从地上拾起来。
回过神来的时候,知秋的尸体也已经不见了,一个北胡侍女跟她说,知秋的尸体被扔到了野外,等着饿狼啃食。
她说的时候脸上并无什么异样。
草原葬本就是那里最常见的丧葬方式:“马是北胡的伙伴,狼是北胡人的祖先,若是死后能被狼吞食,也是好事一件。”
这样的好事,宋鸾还尚且不能理解。
知秋跟着她来了北胡,没有享过一天福就为她而死,却连尸骨都不能完好。
于是入夜之后,宋鸾又离开了帐篷,四处寻找。
风声呼号,层云被吹得涌动翻滚,宋鸾几乎被吹翻,也数次被绊倒,然后再爬起来,她知道后面有人在跟着,但没人会帮她。
不知走了多久。
直到数双发亮的狼眼出现在视线中,只看一眼,仿佛便会把生命都掠食过去,宋鸾手中仍然是捏着那根已经起了卷的簪子,不自觉后退半步。
后面的人终于纵马追过来,居高临下看着宋鸾,用胡语说:“王后,属下带您回去吧。”
似乎早有预料一般。
宋鸾知道身后不止她一人,他们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她内心忽然鼓起勇气,又开始往前走,绿幽幽的眼睛似乎更亮了一些。
枯树下的几匹狼摆出防御护食的姿态,遥遥看着宋鸾,仿佛它们才是这片草原的主人。
北胡的冬日太长,它们储存的食物消耗的差不多,腹中饥饿时自然不会把好不容易得来的食物让出去。
狼群的缝隙里面露出一片青色衣摆,沾泥带血,残红斑斑,旁边散落着一条湖绿色手串,是知秋一直戴着的。
宋鸾忍不住红了眼。
和亲路上她差点逃脱,知秋顶替了她,宋鸾回去的时候,知秋就戴着这副手串,后来她说不值钱,是入宫之前母亲给她,但每每害怕的时候,便会握紧它,心底就会生出来无限勇气。
那勇气似乎传递了宋鸾的身上,她捏着匕首,直直走了过去。
……
后面的事情她已经不太记得了,脑子里残留的印象只有狼口中扑出来的腥臭味、狼爪划在她身上很疼,仿佛四肢都被扯碎……
是身后骑马的人帮了她。
他很厉害,才让她从狼口中活了下来。
宋鸾终于回头认真看着那个人,这人身量极高,蓄着须,气势凛然,一身玄铁盔甲上面都是血,气急败坏地骂她的时候,宋鸾才听出来,这是个年轻人。
“操,你不要命了?”用的是汉话。
宋鸾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笑,她也确实笑了出来:“司拓,你是汉人?”
草原的风很大,小声说话的时候声音会被风压的很低,于是宋鸾只看到司拓的大胡须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话。
皇城的风叩过门扉,宋鸾蓦地从回忆中惊醒,看向床头悬挂着的狼牙,半晌无言。
后来她从司拓那里借了一把匕首,睁着眼睛,从死掉的狼王口中把它的牙亲手拔了出来。
和金铃一起挂在了床头。
前世的时候,父皇并没有送她这枚狼牙,即使送了她也不会在意。从小到大,她收到的赏赐太多,一颗狼牙虽然新奇,却算不上好玩。
她从未想过,这样的东西是需要人和狼都豁出命来才能拿到的。
大概是真的可以驱邪避凶吧,宋鸾心想。
毕竟在那之后,她确实过的顺心了许多,只是终究还是只给知秋立了一个衣冠冢,连带着手串一起。
这一世,她不能在把希望寄托在这种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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缥缈的东西上,她不能去和亲,还要保住知秋的性命。
父皇的态度虚虚实实,大魏内外的局势不同人口中尽是不同的说法,她每样都看不清楚,驸马自然是要找的,但还不够。
但总有人能看清楚,她身边不就正好有这么一个权倾朝野的宦官吗?
心中的念头清晰坚定了许多,宋鸾合上眼睛,再度入睡。
-
翌日用完早膳,宋鸾便看向知秋:“他最近在做什么?”
他?她?它?知秋实在反应不过来:“公主是说……?”
宋鸾瞪了她一眼:“元嘉。”
知秋为自己没能迅速领会主子的心思而连声告罪:“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了,奴婢安排他去整理库房了,他听说都是您喜欢过的东西,高兴的很呢。”
她喜欢的东西。
一时之间,就连宋鸾自己都有些疑惑:“……是什么?”
知秋噗嗤笑出了声:“您从小到大玩过的东西啊。”而后竖起四个手指:“四个库房呢。”
且个个都很大。
在她看来,元嘉和那些玩具一样,都是宋鸾一时新鲜感上来的产物,倒不如放在一起。
宋鸾:“……”
她自幼受宠,宫中不缺能人巧匠,制了不少玩具给她。
宋鸾没有定性,每日喜欢的都不同,且在喜欢的时候恨不得把全天下的都抱过来,于是即使是同一种玩具也有很多一模一样的。
碰过的东西又不许别人再碰,久而久之就攒了几个库房。
经夏显然早就不喜元嘉,在一旁小声啐了一口:“为了往上爬真是不择手段,谁还看不出他这点心思呢,公主也就心情好给他一点脸面罢了!”
宋鸾回头瞪她一眼:“在我面前也就罢了,在别的地方可别乱说话。”
经夏闭口,但仍旧忿忿不平。
宋鸾却没有多解释,元嘉那人小心眼儿着呢,若是听到了经夏的话,以后不知得怎么报复回来:“本公主想出去走走。”
知秋应是,然后跟着宋鸾绕过了昭阳宫大门,到了库房门口。
“……”
知秋叹了一口气。
这几日宋鸾一直没提起元嘉,知秋还以为公主同以往一般没有定性,忘了这个人,可谁知今日又突然想了起来,还打着“出去走走”的幌子,绕了这么一圈儿特意跑过来看。
难不成真跟其他宫人说的一般,公主惦记上了元嘉那张脸?知秋思索着,和宋鸾一起看向元嘉。
他穿一身蓝色袍子,头戴三山帽,正靠着墙一心一意玩九连环,在他脚边是玩过的布老虎、七巧板、兔儿爷……乱七八糟,散了一堆。
春日暖阳照上去,倒是中和了他身上的冷淡气息。
宋鸾心想,她在那里提心吊胆想着日后要怎么避开和亲,还指望着元嘉成了权宦帮她一把,他倒好,天天在这里玩着玩具,一点出息都没有。
宋鸾略有不悦,抱臂环在身前,金铃发出细微声响,元嘉缓缓抬眼,恰好对上她不善的眸光。
元嘉走过来跪地行礼:“殿下。”
“起来吧。”宋鸾没多说话,视线却仍然落在他手里的金色九连环上面,尾端坠了一块白玉,正被元嘉捏在手中露出一角,一时竟分不出哪个更白一些。
且他刚刚拨动穿插的时候,手指看起来很是精巧灵活,伴随着金玉撞击的声音,竟然还有几分悦耳。
元嘉问:“殿下喜欢玩这个?”
宋鸾想要摇头,她自幼对这种太费神的东西都不太感兴趣,但转瞬想到自己的谋划:“尚可。”
下一刻元嘉就把九连环递了过来。
宋鸾接过的时候,二人指尖相碰,一触即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