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思堂内,墨竹隐蔽,茶香袅袅。
因着叶蓉笄礼在即,叶憬宽容了一回,廊下萧索的绿竹灯笼摘下,换上了叶蓉喜欢的彩嵌琉璃四方委角挂灯,垂落的明黄穗子随风摇曳,为此地清幽添了几许烟火气。
庭院里铺设了一张黄花梨云纹棋案,并四扇蒲团,叶憬与迟渊相对跪坐,各执一棋,偶尔听得叶蓉几声询问,附和着应好。
叶蓉知他二人不在意她小女儿家摆弄的玩意儿,但对他二人给予的宠溺乐在其中,便由着性子指挥下人布置庭院,装潢成她喜欢的样式。
一片祥和,岁月静好。
芙蕖一路跌跌撞撞,快到文思堂时,她还是想起了上回险些丧命之事,堪堪停下了步子,理智也在无声啜泣中慢慢回拢。
或许,只是误会,哥哥只是还在生她气,所以故意找了别的妹妹,也想气气芙蕖。
一定是芙蕖还不够乖,不够听话,没能讨哥哥喜欢。
芙蕖在心里一遍遍说服自己,艰难地咽下眼泪,然后缓缓挪动双足,每一步,都好似千斤重。
终于,她离得近了,隔着影壁的镂空,率先看到一抹俏丽白影掠过。
“往左边一点,再往左边一点……”
“太左了,往右。”
“不行,歪了,重新挂……”
白裙少女在院里来回折腾,几个下人也被她使唤得爬上爬下,等一切都合了她的心意,少女才喜滋滋提着裙摆来到两人身旁。
“哥哥,你瞧瞧,这样布置可好?”说话间,她稍稍侧头,露出半张清瘦姣好的容颜。
叶憬神思从棋局中脱离出来,不同人前的冷峻凉薄,此时他环视一圈,侧目含笑,“你喜欢就好。”语气很是柔和。
芙蕖在院墙外静静听着,泪水悄然模糊了视线。
也好,眼泪蔓上来,她就看不清哥哥对旁人的宠溺亲近。
也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但庭院里的对话声,还是一字不落传到芙蕖耳中。
“哥哥这话,一听便觉敷衍。”叶蓉撅起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蓉儿回来好几日了,哥哥也没有表示。”
那撒娇的语气,芙蕖无比熟悉,又无比的陌生。
从前,她也是无忧无虑的,倚着哥哥撒娇,可如今,冲哥哥撒娇的换成了旁人。
芙蕖垂下眼帘,泪水啪嗒一声,重重砸在青石板路面。
叶蓉又故作亲昵地靠向迟渊,热络地挽上迟渊胳膊,“还是迟渊哥哥好,蓉儿回来当日,迟渊哥哥就给蓉儿送了好些礼物。”
“这不是还没到日子么。”叶憬失笑,嘴上逗弄叶蓉,动作却不含糊,从袖中掏出一只长条锦盒,“打开看看,可还喜欢?”
叶蓉登时两眼放光,抢过来便迫不及待地打开,旋即笑容僵住,似乎不敢置信,又把锦盒倒过来甩了甩,里头空空如也。
“哥哥!”
叶蓉知道自己又被戏耍了,羞恼瞪向叶憬,什么嘛,就送她一个空盒子吗?
叶憬被她恼羞成怒的模样逗笑了,生怕惹得叶蓉发作,赶紧抬手将一只通体莹白的玉簪插入叶蓉发间。
“莫急,你是我叶憬的妹妹,及笄礼怎能寒酸?”叶憬欣赏着她戴上玉簪的模样,满意点头,“一转眼,我们家蓉儿也长成大姑娘,出落得越发清丽了。”
叶憬提前一年就在准备叶蓉的及笄礼物,遍寻各地寻得一块上好羊脂玉料,亲手打磨雕刻,迟渊则整日操练将士,无暇儿女情长,还是叶蓉回来当日才匆忙备下礼物,因为不知叶蓉喜好,胭脂水粉,钗环首饰他都买了。
但在叶蓉眼里,足以体现他的关心爱护。
反正,她早晚都是要嫁迟渊的,这么些年,迟渊身边也从未有第二个女人。
“谢谢哥哥,还是哥哥疼我,当然,迟渊哥哥的礼物,蓉儿也很喜欢。”
叶蓉是个喜怒易形于色的少女,在叶憬面前从来不加掩饰,高兴便是高兴,不高兴便直接发作,这会儿被叶憬哄得开心,又挪到叶憬身旁,搂着他的胳膊撒娇卖好。
叶憬任由她如小猫儿一般靠过来,凤眸含笑之余,掠过一抹不易觉察的落寞。
到了此处,院墙外的芙蕖已经听不下去了,单薄的身躯紧贴着墙壁,无声滑落,泪水也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倾泻而出,止也止不住。
她的哥哥,果然已经是别人的哥哥了。
不再是芙蕖的了。
支撑她许多年的信念瞬间崩塌,芙蕖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个人默默蹲在墙角,双臂环着膝盖,不知不觉间,脸上挂满了泪痕。
而庭院里,依旧在说说笑笑,叶蓉撒娇卖好之际,不时冲迟渊送去几个含情眼波,迟渊明白叶蓉的心意,回应她一丝微笑。
两人眉目传情没能躲过叶憬的眼睛,“都说女大不中留,看来过不了多少时日,蓉儿就是别人的新妇了。”
尽管双方都接受了这桩婚事,但被叶憬如此当面调侃,叶蓉还是羞红了脸,嗔了叶憬一眼,“哥哥……”
说到嫁人,她是满心期待的,不过她到底是待字闺中的姑娘家,脸皮薄。
叶蓉怯怯抬眸,看着迟渊英挺旖丽的容颜,一时想入非非,等自己身子好了,就要嫁给迟渊为妻,为他生儿育女……
叶蓉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她突然就好奇那个给自己做药引的女子了,“哥哥,那个给我做药引之人,现如今安顿在何处?”
一提芙蕖,叶憬与迟渊的笑容便凝住了,尤其叶憬,嘴角不自觉垂下,深觉晦气。
“好端端的,提她做甚?”
叶蓉清楚自家哥哥对姜国人是如何深恶痛绝,不过她实在好奇,怎么会有人心甘情愿给她做药引呢。
“哥哥……”
“这些事,不用你管。”
叶憬抽回衣袖,视线重新转回棋盘之上,“你只管养好你的身子,准备婚事,其余的少操心。”
叶憬再疼爱,叶蓉也知道不能触碰他的底线,悻悻垂着脑袋,“好吧,哥哥别生气,蓉儿不问就是了……”
为缓解气氛,她又起身离开,不一会儿,端了一份摆盘精致的桃酥回来,“哥哥,你尝尝,这是蓉儿亲手做的桃酥。”
叶蓉亲自拿起一块,送到叶憬面前。
想着她到底是自己的妹妹,叶憬面色稍缓,接过她递来的桃酥,浅尝一口,慢慢咀嚼其中滋味,末了,他对上叶蓉期待的目光,给出评价,“还不错。”
其实,他并不喜欢甜腻之物,不过看在是叶蓉亲手所做,不好拂了她的脸面。
得到叶憬肯定的答复,叶蓉早把先前那一点不开心抛在脑后,笑嘻嘻道,“那迟渊哥哥,你也尝尝。”
她往迟渊嘴边送了一块,迟渊原也像叶憬那般,打算自己接过去吃,叶蓉拿着桃酥的手却稍稍挪开了些。
她微微低头,俏白双颊漾着淡淡的红晕,其意不言而喻。
迟渊只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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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手,任叶蓉捻着桃酥喂入自己口中。
“如何?好吃吗?”叶蓉眼巴巴的盯着他。
一般。
迟渊心里如此想,不过他的桃花眼噙着浅笑,言不由衷道,“……蓉儿的手艺,自是极好的。”
其实叶蓉知道,他们都是哄着自己,但不影响她心情大好,“那哥哥,你和迟渊哥哥慢慢下棋,蓉儿先回房了,我最近又研究新的菜谱,改日做好了再给你们送来。”
她又随意在盘子里抓了两块桃酥,转身高高兴兴去了,只是刚出文思堂,便被缩在院外的一个人影吓一大跳,口中一声惊呼。
芙蕖也因她的惊呼,浑身一颤。
上次险些被掐死的画面历历在目,突然出现一个人,让芙蕖本能感到恐惧,她抱着头便往旁边的假山躲去,口中呜咽,身子止不住的发抖。
这边动静引来了婢子,好几人围到叶蓉身边嘘寒问暖,宋钰也快步赶了过来,他一路追着芙蕖,谁曾想芙蕖这丫头一溜烟就不见了。
就连庭院里正在下棋的两人皆闻声转过头去,询问发生了何事。
叶蓉赶紧冲下棋的二人笑笑,“没事,被只小虫子吓到了。”她平复好心情,慢慢走到假山后,上下打量芙蕖好几眼,又与宋钰对视。
只一个眼神,叶蓉便确定了芙蕖的身份,“你……就是迟渊哥哥带回来的那个……”她顿住话头,没再说下去,想等芙蕖的回应。
芙蕖却靠着假山蜷缩成一团,捂着脑袋直哭,脸上布满了泪痕。
莫非……是个听不懂话的傻子?
叶蓉愈加好奇,一手抱着锦盒桃酥,一手轻轻去推芙蕖的肩,“喂,我在说跟你说话呢。”
意识到来人不是叶憬,芙蕖的胆战心惊稍稍缓和,她从双臂缝隙里一点点抬起头,小心翼翼觑着面前的少女。
她就是哥哥宠爱的妹妹。
代替了芙蕖的那个妹妹。
叶蓉也不避讳,站得笔直,只用眼神睥睨着她,“看我做什么,你倒是说话呀。”
叶蓉一袭白裙,端的是月宫仙娥,皎洁出尘。
芙蕖视线从她脸上移开,落在她云鬓唯一的一支玉簪上,眼尾再次染上红晕,泫然欲泣。
真是没完没了。
叶蓉有些不耐。
宋钰担心芙蕖惹事,一把拽起芙蕖,冲叶蓉解释道,“她大病初愈,脑子确实不太好使,我这就带她回去。”
如今桑山之上,能让宋钰关切的除了叶蓉这个病秧子,便是即将成为药引的芙蕖了。
叶蓉确定了芙蕖的身份,又意味深长地,多看了芙蕖一眼,清透的美眸流露出一丝同情与怜悯。
此时芙蕖也正目不转睛盯着她,盯着她的玉簪,还有她怀里的锦盒。
眼巴巴的,满是艳羡与失落。
叶蓉打量芙蕖干巴瘦弱,以为芙蕖是馋自己手里的桃酥了,幽幽叹了口气,“哎……”似菩萨般的悲悯姿态,“倒是个可怜之人。”
骨瘦如柴,痴痴傻傻,又做了她的药引。
不过,他们如此行事,也算是让一个无用之人,在临死前展现出最后一点价值。
叶蓉转过了念头,便觉得一切合情合理,都是应该的,看在芙蕖即将牺牲来治愈自己的心疾,叶蓉决定对芙蕖好一些。
她略微后撤一步,确定那一身雪白裙衫并未沾染污垢,她拿出一块桃酥,居高临下,递到芙蕖面前。
“喏,赏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