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蕖愣愣看着她递来的桃酥,半晌都没有动作。
叶蓉身旁的婢子生怕叶蓉被玷污,她们便做主接过那桃酥,硬塞到了芙蕖手里,“这可是大小姐为殿下亲手做的糕点,如今赏你一块,还不赶紧收着。”
一旁的宋钰瞧了,莫名觉得不甚舒服。
“好了好了。”他攘开那婢子,“病人情况不妙,我先把她带回去。”
宋钰拉起泪眼汪汪的芙蕖,桃酥也顺势掉落在地。
叶蓉不悦蹙眉,“你什么意思?我好心好意给她一块……”
“差不多得了。”宋钰直接打断她,脸上神色复杂难辨。
有些话当着芙蕖的面不好讲明,但叶蓉心里最清楚不过。换言之,芙蕖算是叶蓉救命恩人,她又何必对懵懂无知的芙蕖示威显摆?
“宋钰!”
叶蓉向来被娇惯,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当即冲宋钰的背影竖起柳眉,“你什么意思?你回来说清楚!宋钰!”
连唤了几声,宋钰都没理会她。
叶蓉被下了面子,气恼不已,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胸口立即一阵气血翻涌,堪堪压制住的寒意顷刻汹涌,她能感觉到熟悉的森冷从心脏透出,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叶蓉呼吸都凝滞了,徒劳的抱住双臂开始颤抖,不一会儿,皮肤表面甚至是头发丝都沁出了一层薄霜。
“小姐!”
婢子们手忙脚乱围上去。
好在一只大手及时环住叶蓉,“怎么回事?”
叶蓉气急败坏的叫喊,还是将叶憬引了出来,见自己的妹妹突然毒发,冷到随时要昏厥过去,叶憬毫不迟疑将自己的内力渡入她的体内。
此时婢子们也反应过来,掏出叶蓉常服的药丸,并着一杯茶水让叶蓉服下。
服了药,又有叶憬内力加持,叶蓉终于缓过来,身体表面的薄霜褪去,叶憬也从婢子的回话里,捋清了来龙去脉。
又是芙蕖那个姜国人。
叶憬凤眸黑沉,闪着冰冷的锋芒,“先带小姐下去好生养着。”
他冷声吩咐婢子,随后便要派暗卫去将芙蕖捉来,被迟渊拦下。
“医治叶蓉还须宋钰出手,再者,芙蕖已服毒数日,再过不久便可养出毒血,又何必为这一时之气,前功尽弃?”
叶憬是可以换人,可叶蓉毒发越来越频繁,她未必等得起。
叶憬忍了忍,到底是制住心底的火气,“最后一次,下不为例,倘若蓉儿再有个万一,他们万死难辞其咎!”
撂下狠话,扭头转回文思堂,只是刚走两步,他又停下,沉声道,“宋钰是你至交,本王可以不动他,但蓉儿痊愈之日,那个姜国公主……不管她是真傻假傻,必死。”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叶憬淡淡吐出几个字,便让迟渊领悟了其中深意。
迟渊脑海不自觉浮现出芙蕖的影子,潜意识里,他并不怀疑芙蕖别有用心,可先辈教训历历在目,北辰之所以亡国,便是因为错信奸佞,迟渊不能保证自己就不会看走眼。
倘若芙蕖当真是装疯卖傻,只为探查他们的底细……
迟渊不敢再有侥幸,朝叶憬拱了拱手,“臣明白,殿下慢走。”
正好他也有些时日没去东厢房了,出了这事,他得去看看宋钰,顺便警告芙蕖几句,以免惹事生非。
当迟渊踏入房门时,屋里头静悄悄的,没有他预料中的哭声,甚至连芙蕖的影子都没瞧见。
捅出了篓子,居然还敢乱跑!
迟渊浓眉深蹙,拔腿就要去抓人回来,正好撞见宋钰走过来,脸色十分古怪。
迟渊往他身后看,也没见到芙蕖。
方才芙蕖明明是跟着宋钰离开的。
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芙蕖人呢?”
宋钰撇嘴摊手,一脸无奈,“从文思堂回来后就一声不吭,然后跑去那边给几个洒扫婢子帮忙去了,就为从她们手里挣两三个铜板。”他说着都觉啼笑皆非,全然无法理解。
“……”
迟渊捏了捏眉心,顺着宋钰指的方向走去,一路气势汹汹,待拐过一处廊庑,果真见到了人,不过此时芙蕖跪在廊下,手里推着一方抹布正忙着擦地。
迟渊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拽起她,“你究竟想做什么?”
芙蕖被这突然的一吼吓了个激灵,随即就被男人猛地拽起,力道之大,险些令她的胳膊脱臼,手腕更是勒出了红痕。
“疼、疼……”
芙蕖的眼泪很快涌了上来,另一手抵着迟渊的胸膛要挣开他。
她越是挣扎,越是挑起迟渊的怒火。
一双桃花眼泛着寒光,气势逼人,“我问你话,你究竟想做什么?”
难道真如叶憬所猜测的,芙蕖只是装傻麻痹众人,好伺机打探北辰残军虚实?一想到有这种可能,迟渊便狠下了心肠,再次收紧虎口,几乎要捏碎她。
“疼……”
芙蕖吓坏了,哪里顾得上回答他,只知道抽抽搭搭地哭道,“迟渊哥哥,你弄疼我了……”
短短时间内,她的手腕从红肿渐变成了青紫色,顺着那截皓腕往下,白嫩指尖上还有几个冻疮。
迟渊再定睛一看,发现芙蕖脚边的水桶居然搀了些碎冰。
冰在寻常人家是稀罕物,但在这座前朝皇室的避暑别院却是常物,夏日里婢子都能分得一些解暑,更何况现下临近冬日,主子们用不上了,加之别院并无主母操持打理,婢子弄些冰来捉弄人,不算难事。
迟渊不自觉就卸了力道,一把甩开芙蕖。
芙蕖被他甩了个趔趄,半截身子撞在廊柱上,她本就瘦得没二两肉,这一撞,直磕得她五脏六腑都疼。
看她又要哭,迟渊板着脸斥了声,“不准哭!”
芙蕖当即噤声,揉着发疼的手腕,硬生生憋回了眼泪,只是脸上还有未褪去的惶恐。
迟渊是桑山上对她最好的人,他若是怒了,芙蕖只会更害怕,更不安。
迟渊并不理会她的情绪,指着地上的水桶质问,“你就用这个擦地?谁让你来干的?”
芙蕖不敢隐瞒,垂下眼讷讷道,“她们、她们答应芙蕖了,只要、只要芙蕖擦完了地,就给芙蕖两文钱……”
有了钱,她就可以和小厨房的嬷嬷换东西,就可以像叶蓉一样,亲手给哥哥做好吃的,说不定这一次,哥哥就会原谅她了。
芙蕖还沉浸在一厢情愿的美好幻想里,迟渊又是一声大喝,“还不说实话?!”
他额角突突直跳,一脚踹翻了木桶,“你在桑山有吃有穿,却非要跑来做下人的活计,姜芙蕖你命贱是吗?”
他还是头一遭冲她发脾气,身形一掠,迟渊迅速逼至芙蕖跟前,再次钳住她的手腕,眸光锋利如刀,“你最好想清楚了实话实说,否则……”
“我、我说的都是实话……”
芙蕖哭得两眼通红,下意识要向外边几个婢子求助,是她们答应她的,只要帮忙做活,就能给她钱,只要她们出来说话,就能证明她没撒谎。
可那些婢子见迟渊发怒,一个个生怕殃及池鱼,纷纷作鸟兽散。
芙蕖的哭声再难压抑,圆圆的杏眸闪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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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我、我就是想换点钱,给哥哥做好吃的……”
迟渊一愣。
芙蕖继续哭,“哥哥喜、喜欢妹妹亲手做的……芙蕖、芙蕖都看见了……”
从她的只言片语里,迟渊总算捋明白了,这傻子居然是想效仿叶蓉,讨好叶憬。
还真是……傻得无可救药,她和叶蓉,根本就法比。
但看芙蕖很认真的样子,迟渊按下火气,冷哼一声,“先跟我回去。”
他走得实在太快,步子又大,偏又拉着芙蕖不肯放手,芙蕖必须跑起来才能跟上他的步伐,只是先前刚洒了一地水,芙蕖才走两步便滑倒了。
迟渊没抓住她。
冰水瞬间侵染了芙蕖的衣裙,等她爬起来时,身子已经湿了大半,摔落的鬓发也紧紧贴住脸颊,一阵寒风吹过,冻得芙蕖直打哆嗦。
小模样实在可怜,迟渊却只觉得她活该。
“笨手笨脚!”
他忍不住骂了一句,继续往前走,芙蕖再委屈,也只能可怜巴巴地跟上,等回到房间时,人早就冻得麻木了。
宋钰这会儿刚要回后山,瞧见芙蕖回来,被她落汤鸡的模样惊了一下,“怎么回事?”
说话间,他已经飞快解下自己的外衫给芙蕖披上,扶着人往屋里走,刚跨过门槛,还是调转了方向,“这屋子偏僻四面漏风,又没炭火,还是送去我那儿合适,我那儿有汤泉。”
“不行。”迟渊拦住他们,“芙蕖必须在这,哪儿也不准去。”
宋钰挑眉,似乎难以置信,“怎么,和我在一起,你都不放心?”
迟渊抿唇,“……不是不放心你。”
他是不放心芙蕖,万一芙蕖真是装疯卖傻,又趁机乱跑,或是传什么密信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宋钰眼看争不过,索性把芙蕖推到迟渊怀里,“也罢,既然你信不过我,那你自己照看,千万别又病了。”
很快,屋里只剩迟渊与芙蕖面面相觑,因为迟渊还在气头上,芙蕖不敢对上他的眼睛,强忍着阵阵袭来的寒意,不时哆嗦两下。
二人僵持片刻,迟渊总算动了,丢开宋钰的外衣,拉着芙蕖回屋,吩咐玉珠去取炭火和姜汤来,随后关窗,命令芙蕖将湿衣裳脱了。
芙蕖小脸上全无血色,得了迟渊的命令,她哆嗦着手要去解衣裳,却发现她根本不会。
迟渊有句话至少是说对了,在桑山,芙蕖起码有吃有穿,哪一样都比她在宫里时体面,衣衫穿戴皆有讲究,之前她更衣都有玉珠帮衬,眼下要她自己脱下这身繁复衣裙,还真有些麻烦。
可芙蕖不敢再惹恼迟渊,只好背过身去,自个儿一点点摸索。
迟渊以为她是害羞,便也转过身不去看她,只是等了许久,都没听见更衣的动静。
“好了没?”他不耐烦的问。
“等、等一会儿……”
芙蕖急得团团转,翘着冻伤的手指头,奋力与自己的衣裳抗争。
迟渊再次深吸口气,转身径直走到芙蕖身后,一手按住芙蕖的肩,一手勾住她后腰处,轻轻一扯,只听刺啦一声,锦缎丝绸尽数滑落。
一身肌肤乍然暴露在空气里,芙蕖惊呼一声,赶紧双手抱臂护住自己,她又羞又怒,小脸红得快滴出血来。
“你……”她磕磕巴巴的,却又憋不出第二个字。
迟渊就站在她身后,二人相隔不过一步的距离,他却始终面不改色,即便入目是大片光洁无暇的雪肤,那双桃花眼依旧冷清,毫无波澜。
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人,只是一只毫无羞耻心的阿猫阿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