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长?”莫歆问道。
江瑶点头。
如若凶手不是莫歆与阿痴,那么只剩下小厮和王氏兄妹。
以小厮的身份地位,断然不敢杀主求荣,必是受人指使栽赃陷害。
她记得很是清楚,王灵容曾在竹棚内与阿痴有过一段争执,两人像是共事,但阿痴对他防备有加。
只是其中还有诸多疑点,江瑶暂且想不明白。
这么思考一会儿,天色似乎已暗,牢房内的光线沉下去。
狱卒在门口打瞌睡,鼾声连连。
折腾一天有些困顿,江瑶与莫歆挤在简陋的小床上躺着,朦胧夜半时分,窸窣细微的声音响动。
她本以为是牢房里的老鼠,翻身一瞧,黑暗中床边立道修长的人影。
刹那间瞌睡也吓醒了,一个鲤鱼打挺,蹭起身来。
莫歆被她一吵,迷糊睁眼,待看清来人后,手也不动,僵愣住。
微弱烛火下,那双蓝色眼眸荧荧微闪,正一瞬不瞬看着她们。
阿痴依然戴着黑纱斗笠,穿着白日那身玄衣,从头到脚裹得密不透风。
身后牢房的锁链已然断裂,木门半开着。
江瑶很自觉蹲墙角,化作隐形人,把时间交给两位小年轻。
莫歆怔愣片刻,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阿痴扫视一眼莫歆,又看了看墙角蹲着的江瑶,言简意赅道:“来带你们走。”
王灵容回到画船后便将除妖司里的事情告予,他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先来救人。
“越狱?”
江瑶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这可不兴越,再过两日她们就能无罪释放了。
阿痴来劫人,反而做实她们的罪名,若是被妖怪救走,便是再有天大的理也说不清。
原本裴棹月这狗贼就想公报私仇,如果被他抓住把柄,后果不堪设想。
哪怕在牢房住个月载,她也不会傻到去寻裴棹月的死路。
想到牢房深处那间暗室里的刑具,便觉全身颤栗。
听完阿痴的话,莫歆眉头皱起,“你赶紧回去,这事儿与我们无关,我们很快就能被放走。”
阿痴却是不动,身姿稳如山,声线压得冷沉,“我不能冒这个险,倘若真有证据指向你们呢?”
好不容易绕过司内的重兵把守,他才能混入牢房,眼下月深夜黑,是最好不过的逃离时机。
不待此时,便是很难再有机会。
莫歆沉默会儿,没有搭声。
江瑶纠结片刻,心想这番话好似有几分道理,如果真有人想栽赃陷害她们,岂会就此轻易放过她们?
搞不好幕后还藏有一手。
“那你想带我们去哪儿,逃回瀛洲吗?”莫歆想了会儿,问道。
“我会为你们寻一个安全的地方,直到除妖司的人不会再追来。”
阿痴眼神挪开。
“我们?你不去吗?”
“……我还有别的事没有处理完。”他拒绝道。
“你到底有何事不可与我说,消失的三年里,你都去做了些什么?”莫歆眼圈带红。
阿痴的声音更低了,“我有我的苦衷,暂时不能让你知道。”
莫歆笑得有些凄凉,“你曾与我说世道妖邪横行,要去学习强大的术法,护我一生平安,可为何再见时却像变了个人?”
仿佛曾经相处的点滴时光,都已被抛诸脑后。
“如若早知你变强大的代价,是不再与我有瓜葛。”
莫歆眼泪掉下来,后半句话哽在喉咙里——
她宁愿不要所谓的太平生活。
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轻轻滑落,阿痴想为她揩泪,最终还是忍住,袖中双手轻握起拳。
牢房内气氛有些压抑,灯火忽闪忽亮,明灭交织在墙上。
江瑶左看莫歆,右看阿痴。
这两人分明互相在意,为何如此忸怩?
阿痴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
忽地,狱房外的鼾声停止,有几道刺目的烛光照入牢内。
“见过少司主,裴大人您怎么这会儿来了?”
“我来看看,有何意见吗?”
“属下不敢……”
听见那人熟悉的声音,江瑶猛然一个激灵,从墙角蹦出来,迅速将地上的锁链往木门上挂弄。
若是让裴棹月发现阿痴在牢房里,大家都要彻底完蛋。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人快走来,断成两截的锁链无论如何也缠绕不上去,她急得像炉子上的沸水,紧张得快冒泡儿。
空荡荡的牢房四面泥壁,地上只有几个草垛,阿痴听见声音,面色一沉,闪身藏入床榻。
莫歆把被褥盖上,坐在榻边挡住他的身影。
随着那抹鸦青色的衣摆落入眼底,江瑶畏葸抬起头来,干笑两声,“裴大人,晚上好。”
四目相对,裴棹月冷着一张脸,窗外月辉落入眼眸,泛起清冷澜波。
此时此刻,江瑶的样子不大“雅观”。
紧紧握住锁链,抱在木门前,怎么看都像是没干什么好事。
“大晚上不睡觉,站在这里做什么?”他用眼神上下打量。
“……”
这话不是该她问吗?
“我,我锻炼身体呢。”
江瑶往后退一步,远离牢门,对着空气装模作样挥两拳,“看见没?这叫螳螂拳,只能夜半月满时修习的功法。”
裴棹月两手抱在胸前,挑起一侧眉,“不怕吵着你狱友睡觉?”
“她啊?”
江瑶赔笑让开身,“她也不睡觉。”
视线所及之处,只见莫歆红着眼,正在榻上做俯卧撑,顺便朝门外方向打招呼,“见过裴少司。”
模样诡异至极,声音还带着点余留哭腔。
“……”
玉雕的面颊有一丝崩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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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啪嗒声动,木门上的铁链再也坚持不住,从门闩滑落。
三双眼睛同时看向地面。
江瑶提手擦了擦冷汗。
裴棹月眼眸转深,问:“你的螳螂拳还能隔空碎物?”
“……”
“能的。”
“再碎一个,给我看看。”
他冷哼一声走进牢房来,一看这表情,江瑶只觉大事不妙,缩回墙角蹲着,拿草垛子挡在面前。
“我这会没力气了,一会儿再表演。”她心虚道。
“没关系,我等你。”
裴棹月绕着屋子缓慢走一圈,四处观察,很是仔细的模样。
被他觑到,莫歆浑身一紧,动作不敢停,连着一口气多做十个俯卧撑。
好似想要证明她真的在锻炼。
“我怎么总觉着这屋里多出一个人来。”裴棹月悠悠问道:“你们觉得呢?”
听闻这话,两人倒吸一口冷气。
江瑶不敢与他对视,埋着脑袋数草垛上的稻草,“九百九十一,九百九十二…”
猝不及防地,他转身往床榻走去,莫歆神色大变,跳下来拦住他。
“裴少司,我们要休息了,请您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让开。”
连客套也没有,裴棹月拔出长剑,眉眼恹气浓厚。
江瑶闭眼深吸一口气,从草垛走到他面前,“我休息好了,要看表演吗?”
“不看,别挡着我。”
裴棹月没兴趣搭理她,连头都没偏,注意力聚焦在被褥之下。
剑刃挑开被褥的一角。
千钧一发之际,手腕被握住。
下一刻天旋地转,江瑶抱着他扑倒在地,墨发青丝纠缠在一起,少女身子骨的馨香将他一瞬浸没。
江瑶自上而下压着他的手腕,眼见裴棹月的表情变幻莫测,宛若雷雨交加的天色。
从茫然、惊诧到愠怒。
“很生气?”她露出一个甜津津的笑容,像初春绽开的花朵。
裴棹月第一时间伸出手去摸剑,又被她摁住,忍无可忍从齿缝里吐出几个字:“江瑶,松、开。”
这次终于是他让她松手,前几次都是她被欺负。
江瑶扬唇,算是小小报仇一番。
“裴大人真是生的好生标志,多一分显得妩媚,少一分又显清冷。”
江瑶凑近他的脸,认真道,“啧,我要有你这副脸蛋就好了,每天出门横着走。”
说话间床榻另一角,被挡住视野的地方,莫歆悄悄掩护阿痴离开牢房。
“你到底想说什么?”
浓纤黑睫之下的美目噙着怒火。
江瑶斜乜一眼莫歆,见莫歆朝她点头,于是站起来拍身上灰尘,“没什么,突然色心大发罢了。”
他缓缓起身向她走来,周身气息弥漫寒凉,唇角化出冷笑:“江瑶,你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