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小猫骑和尚过马路
    夕阳垂暮,假山顶上的流水还在缓缓地向下流淌,小池里的不知名红鱼扑腾了几下,急切的浮出水面。

    瞬息之间,大雨倾盆而落,黑云卷袭而来,死死压住了京城的天空,风也呼啸着,将大颗的雨滴吹进了奉天塔的一间阁楼。

    有那么几颗,砸到了那室内挂着的画卷边缘。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出去,将那悬在空中的半扇窗拉了进来,是清执。

    关上窗户,他重新坐回了那方竹编禅垫。

    于他身后,美人画卷却又是再次变了一番景色,是裴衢州的脸,但神情气质却完全不同,画中人妩媚娇柔的笑着,坐于汤池岸上。

    外衫大大方方的散落着,衣摆直抵白皙柔润大腿根,盖了些去,留了清白,那人却不太在意般,一手捏着酒杯,遥遥放在空中,沉下腰,伸出脖颈,连着胸膛大块肌肤一并暴露。

    酒液倾在他身上,画上以一道□□线条勾勒而出,锁骨聚了些,又滑落侵染了他仅剩的衣衫,青丝散乱着,有些许弯曲。

    一半垂在岸上,一半坠入水中。

    顺着青丝,往下看去,一道影子,人形的影子,于汤池面上的白雾之中,似乎是跪俯于水中,手还紧紧禁锢着画中人的脚腕。

    再次抬眼,画中人眼底潋滟着的,还有深深的一份厌世蔑视之感。

    整的看去,只感画中充斥着的一份深深荒谬与靡乱。

    ……

    “得了官位。”

    “你还想,要什么呢?”

    裴衢州手里还拿着那只烤梨,不过现在已经凉了,他将其随意的放在桌上,自然而然的伸出手去,裴寂便给他用热水帕子擦拭了手。

    他不合时宜的想,裴衢州的手很软,适合带只镯子。

    裴衢州掀起眼帘,眼尾因为早上哭过,还泛着淡红。

    “不明不白冷落我的是你。”

    “没经过我允许,移了我的窝的也是你。”

    裴寂噎了一下,不敢看他。

    “我是不相信那劳什子鬼神之说的。”

    更不相信什么捡到的可怜小猫咪变成大美人,给他报恩什么的。

    如果裴衢州只是一个筹码,被人送过来,向他明码标价要些什么权利地位做交换,他从不觉得自己有那个意志拒绝。

    但如果代价是整支裴家军甚至颠覆一个国家呢?

    他不相信裴衢州接近他没有用意。

    “裴衢州。”

    他第一次直接叫他的名字,还有些别口。

    “我不小了。”

    “过了这个冬天,我便而立了。”

    “我的手下是几十余万裴家军的性命。”

    裴衢州看着他,自从喝了那碗水,重新化为人形后,他总感觉脑子时不时的不好使,或者说,是时不时的好使,大多数时间,他都处于一种初生幼儿懵懂的状态。

    现在不知为何,他脑子好使了点,仔细琢磨着裴寂话语里的用意。

    得,就是觉得自己居心不良,要谋取他的权力性命了。

    他淡淡扫了裴寂一眼,嘴角勾起笑来,极为动人,但是笑意不达眼底。

    “遵陛下的命。”

    先前作为一只猫,他没有什么行李,就算是有,也用不了了,于是打包搬出养心殿也极为方便,裴寂给他找了一间靠着御花园的空殿,想着不过几日,就得彻底搬出皇宫了。

    一夜无梦。

    昨夜大雨倾盆,搬过来时,即便裴衢州十分注意,还是沾湿了下摆,今日早上起来,感觉脑袋有些晕晕的,身子也有些冷。

    感觉被子还是不够……想再盖两床。

    肚子有些饿了,昨晚跟裴寂闹掰后,推了对方所有的安排,只要了一间小屋子,有点子后悔。

    裴衢州决定去找点吃的,再苦不能苦了小肚子。

    他没有什么生活自理能力,于是赤脚下了床,好在这殿里不仅烧着好几条地龙,还铺着厚厚的羊毛毯子。

    这后宫的布置仿佛是按照一个人的喜好布置的,裴衢州当猫时,便爱出来逛逛,自然发现了这后宫宫殿的统一配置。

    赤着脚,他只着一身里衣,想了想,又裹了一床被子,小步跑到殿门口,雨已经停了,今日也无雪,除了地面还有些积水,也算是个好天气。

    裴衢州没有看见那后院的小鱼重新浮上了水面,在穿上昨日褪下的衣物后,决定先去找找御膳房,虽然不知道路,但猫总得碰碰运气吧?

    往殿外走,这一大片都显得寂静无声,因为新帝下令削减宫中用度以充军资,宫人也少了许多,裴衢州走在红墙宫里,有时突然轻快的跳两步,有时又小心点蹲下来。

    看一朵落在地面的红梅。

    后宫中少见梅,多见一些在冬季枯着枝条的不知名灌木和树。

    不知道走了多远,裴衢州还是没看见宫人的影子,找不到人问路,他有些沮丧,更糟糕的是。

    天空开始飘起了小雨。

    于是他轻跑了几步,跑进来不远处的一间小院,假山上有一泉不知道从哪儿引过来的活水,顺流而下,汇到了一旁的水池边。

    水池边,还有一阁小庭,裴衢州捂住小脑袋,迅速躲了进去,雨越来越大,他无奈从鼻腔内哼了一声,却无意瞥见了那水池里,还鲜活蹦着,浮出水面的小鱼儿。

    那鱼浮上来,看裴衢州看着它,也不躲,还灵气的在水中绕了个圈,如仙羽薄纱般的尾鳍也荡漾着。

    裴衢州被逗乐了,本就是小孩爱玩的脾气,不顾脑袋的晕眩感和浑身不时传来的冷颤意味,他半蹲下,将修长手指伸进水里。

    那鱼儿也不躲,跟他玩了起来,裴衢州心中得意,憋了个坏,抽出手来,等那小鱼浮出水面来寻他时,他迅速伸手,玩笑的敲了敲那大脑门小鱼的脑袋。

    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一人的脚步声。

    小鱼似乎也撇见了那人,迅速沉入了水底,消失在了裴衢州视线里。

    他回头一看。

    是那个奇怪的和尚,依旧着一身佛家素衣,此时撑着一把白色油纸伞,就那么静静的站在雨里,看着他。

    裴衢州对上他的视线,从那波纹不动的眼底,他看出一点别人看不出的东西,于是他对和尚笑起来。

    “你认识我。”

    不是疑问句,他语调却上扬,是少年人专属的嗓音,可能是因为着了凉,发热的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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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声音有些闷闷的。

    清执不言,却缓缓向他走过来。

    他走进庭子,眼睛里貌似只装着裴衢州。

    眼底的情感过于复杂,连清执自己估计也说不清。

    收了伞,清执走至他的身边,裴衢州有些烧热了,脑子也迷迷糊糊的。

    “我怎么不记得你。”

    没有回答裴衢州的问题,清执只是径直将他抱起,依旧是那股大雪覆了寺庙香灰的味道,十分沁人,淡雅至极。

    裴衢州乖乖的被对方抱起,两人都十分熟稔这种举动,只有雨滴,雨滴不是当初的雨滴了。

    清执一手抱着他,一手打着伞,鼻腔里充斥着那股子香灰味,依旧是无比的熟悉,但是脑子空空,裴衢州眼神茫然。

    他还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等裴衢州再次醒过来,睁眼便是奉天塔内室的熟悉布局,那墙上依旧挂着一副美人画卷,与上次的场景不同,唯一相同的是,他依旧看不清那画中人的脸。

    还迷糊着,脑门上就被人轻柔的垫了一层拧干的湿绒布,是那个和尚,他还仔细的给裴衢州理了理鬓间碎发。

    收拾完,他依旧不准备和裴衢州说话,起身欲走,被裴衢州拉住了衣袖。

    “和尚。”

    和尚不看他。

    也没有移开他的手,只是一双眸子静静的看着他,他眼眸深邃宁静,甚至有一种佛视悲悯之感。

    “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这时才回他。

    “清执。”

    像是不常开口,声调平缓又清淡。

    “你认识我对吗?”

    “我是那只猫。”

    清执沉默了一会儿,裴衢州看着他,发现他气息极其平稳,甚至看不见他胸腔因为呼吸所带起的弧度。

    “不认识。”

    “不可能,我当时就是吃了你给的小鱼干才变成人的。”

    “你,当日明明饮的是香灰水。”

    裴衢州看着他,小脸还扑红,此时又憋着笑,显得愈发娇艳了。

    “喔?”

    被疾病累得没多少精力,躺着的塌又被垫得柔软又温暖,还有超厚蓬松度棉褥,拉至包裹脑袋的程度,更是舒适的不可言说。

    裴衢州很满意,就这么悠悠的睡了过去。

    屏风外,却有两人的身影,一人是清执,另一个,却是消失了半天的裴寂。

    他先是询问了,那封德庄公主亲笔信的下落。

    清执整理着佛经,听到他问,淡淡开口。

    “半年前,已被桓帝取走。”

    如果太后说的是真的,那么,尉迟桓给他的那封信,就是母亲的亲笔信。

    所以,裴叔屹通敌大罪,是真的?

    裴寂默然,却也不过多纠结。

    “……里面躺着的那人。”

    “可是内阁大学士裴衢州。”

    他放了对方去,却也让人一直盯着他,包括他赤脚下了床,面色是病态红润。

    包括他被面前这人抱回带回来奉天塔。

    清执此时回过头来,也不收拾佛经了,平静的看着裴寂。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