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祝心照常来到南街存放垃圾的地方。她粗略地估计了一下,大概能卖四十左右。她将捆好的垃圾搬到一块板车上,码得整整齐齐。
这些垃圾没有很脏,因为祝心会将用过的杯碗——又或是瓶子,用清水冲洗一遍,这样就不会很臭。
在冬天,至少两个星期都不会臭。
也正因如此,回收站的老板才愿意多给她一两块钱。
不出她所料,一共四十块二毛,老板心情不错,给了她四十一。
祝心将钱点过一遍后叠好塞进内口袋。
雪停了两天,但世界仍是灰渌渌的,原本湿黏的土地也已干硬,留下了些坑洼的印记。
一阵凛风刮过,祝心又下意识缩了脖子。她今天没有穿那件羽绒服,也没戴围巾。因为要干脏活,怕弄脏,她舍不得。
祝心拿着钱再次踏入了那家碟片店。
碟片店在一个转角,旁边是一条百货街,日常的吃喝穿都能在这里得到满足。这条街上还有许多书店、精品店、两元店,甚至是网吧。
顾客也主要是学生。
每晚放学和每周放假,都会有很多学生来这里逛逛,虽然不一定会买。
“迟哥,”王恒叫道,看向身边的那个人,“你看对面那个不是你前段时间带回来的那个妹妹?”
刚付完钱的迟椿转身,透过铺满薄雾玻璃看见了店里的祝心。
她正在和老板交谈些什么,即使视线模糊,迟椿似乎也能看见她微微泛红的脸颊。
像春日里的一颗樱桃。
她会喜欢吃樱桃么?
迟椿想。
“面好了。”
老板的吆喝声让迟椿收回目光,他将面端到桌上,就近拎了块砖头当板凳。
“换个位置。”他对王恒说。
王恒的位置是面向碟片店的。
放学的高峰已过,此刻人并不多。迟椿一行六人将两张小矮桌占满。
每周一次,这是他们的小聚会。
面摊的老板是一位七旬的老太太,正佝偻着身子将周围的垃圾收拾干净。
“阿婆,别忙了,等会我们来收。”王恒吸溜一口面,含糊说着。
“一起吃吧。”
阿婆摆摆裂痕遍布的手,示意他们先吃。
碟片店里,祝心跟老板谈完,抱着碟片正准备离开。
一转身,忽然对上迟椿的目光。
他还在看她。
这是她们第三次对视,与其说是对视,不如说是一眼、一瞥。
就像是一吹就破的肥皂泡。
这次祝心的眼中不再有敌意和防备,只像朋友那样。
本还想打个招呼,但看到他身边的那几个人,祝心怂了,只是微微向他点头。
天暗了下去,空中笼罩着一层似云又似烟的灰气。回家的路断断续续地结了冰,祝心一路小心谨慎,走慢了许多。
路过烂尾楼时,里面是黑的,而门外悬着的那盏灯却始终是亮的。这次没有听见乖乖的呜叫声,应该是在睡觉。
她到家时,婆婆如往常一样半躺在床上发呆。
婆婆没有朋友,搬来江镇后就更没有了。她每天的任务就是吃饭、睡觉、然后等祝心回来。夏天的时候她还会去花田里转转,一到冬天,她的活动场所便只剩下了这间小屋。
祝心带了块豆腐回来,又去田里砍了颗白菜。洗洗切切,用油炒至刚熟,再加上水和盐炖上几分钟,这样就是一顿不错的晚餐。
祝心数着时间揭开锅,油香混着白菜的清香精准地钻入人的鼻腔。
冬天的白菜是甜的,恰好弥补了豆腐的寡淡。
她盛了一碗给婆婆,等她吃下第一口,便轻声问她好不好吃。
婆婆没回答,只是没过几分钟就敲响了空碗。
祝心骄傲地接过碗,添满满一碗汤,又将馒头掰成小块丢进去再递给她。
或许是晚上吃的不错,祝心挑灯夜读时婆婆也没有再唠叨她浪费蜡烛。
-
张呓是两天后来上的课,脸上还挂着淡淡的淤青。经过祝心时,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他一返校,便成了全班的焦点和八卦的中心。一群人围着他打听郭守则的消息。张呓虽不解他们为什么将他和郭守则联系到一起。但最终也什么都没说。
他的沉默在别人的眼里成了默认。
连祝心也这么觉得,她甚至很开心,一上午都扬着嘴角。
午休期间,祝心照常去办公室补课。恰巧看见正坐在花园的长廊里吃饭的张呓。
他没去食堂,是家里人送来的饭。
上次群殴过后,张母就报了警,但葫芦巷是一个老巷子,里面没有任何监控,那两个小混混跑得快,警察什么也没查到。为了避免此类事情再发生,张父张母每天轮流送饭。
犹豫两秒,祝心回到教室,将那张早已买好的CD拿出来夹在书里。
“张呓!”祝心跑到他跟前,本就凌乱的碎发此时更加凌乱。
“那天晚上,你是不是看见了。”她问。
张呓嗯了一声,掠过她,走到垃圾桶旁将剩下的饭菜倒掉。
祝心跟了几步。
“那郭守——郭老师,是你打的吗?”
张呓背对着她,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她炽热的目光。
过了很久,久到本就不明亮的光晕被流动的云层遮住。张呓才从喉咙中挤出了一个字:
“嗯。”
祝心一时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是察觉到她的胸腔渐渐发闷、发烫,泛着酸苦。
像一只被炭火烤透的橘子。
她很高兴,她是高兴的,可泪水又蒙上眼。此时此刻,她的心就像一颗坚固的钉子,在潮湿的软木中渐渐松动。
“你怎么哭了。”张呓慌忙在身上找纸。
祝心胡乱揉了两下眼睛:“我没事,谢谢你,张呓。”
“这个送给你。”她抽出那张夹在英语书中的CD。
张呓接过,盯着手中的CD,想起遇到第一次祝心的那天晚上。
那天他本就是去买CD的,就是这张。只是不巧,没有到货。张呓跑遍了所有的碟片店,都没有。钱也是用来买CD的。
只是恰好遇见祝心,恰好被抢走钱,如今这张CD以另一种方式到了他的手上。
命运的齿轮早已在暗中开始转动,而上帝的骰子却在这一刻才有了结果。
我们身处命运之中,无法跳脱。
张呓怕了。
他想要坦白,却被祝心打断:“这是正版的,新的!”
少女的眼神太过诚恳,张呓的喉咙被人掐住,只能发出几个零散的音节。
虽然二手的便宜很多,但祝心还是买了新的。她求了店主很多次,店主才答应分期付款。一个星期十块,一个多月就能还清。
“我先走了。”本就比平时晚了十多分钟,这一耽搁又不知晚了多久。
祝心到时,英语老师正盯着她手腕上那块昂贵的表,脸上浮现出一丝烦躁。
郭守则不在,她分担了不少课,这会儿嗓子正疼着。
“怎么现在才来?”
“上节课老师拖了会儿堂,今天又有些拉肚子。”
上节课是地理课,地理老师确实是出了名的爱拖堂。有时甚至拖到下一节课,让学生无缝衔接。接课的老师早已习惯,甚至会故意晚去五分钟。
祝心看起来不是会说谎的人,英语老师也没多想,将提前准备好的试卷拿出来:“今天本来打算让你模考一次,但现在时间不够,你就把完型和阅读写了。”
窗外的树枝上挂满了小银条,风一撩拨,便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这些光斑洒在试卷上,让祝心觉得,天好像要亮了。
祝心走后,张呓呆滞了很久,最终还是将那张CD扔进了垃圾桶。
而这一切被迟椿尽收眼底。
他站在楼顶,下颌处不知从哪蹭着明显锈迹,双眸没有任何温度,仿佛破庙里的神像。
虽然破碎,但依旧尊严。[1]
-
祝心是打预备铃之后回的教室,桌上的水杯被灌满了水,不用想也知道是向葵倒的。
只要她在,祝心的水杯就永远是满的。
“今天怎么去这么久?”向葵问。
“考试了。”
祝心盯着眼前的水杯。水杯中的絮状物缓慢地漂动着,它们似乎很享受这个透明的世界。恶趣味萌生,她抓起水杯使劲摇晃了两下。
瓶中形成了急促的台风状漩涡,原先的的絮状物不再优雅。
它们着急忙慌地寻找着出路。
下午的课是李虹的课,也是就语文课。是祝心最放松的课,她的语文成绩向来还不错。
作为班主任,李虹总是会抽出几分钟来开个小班会,今天也不例外。
她戴着小蜜蜂,麦克风偶尔与扩音器靠近发生刺耳的尖鸣。她站在祝心旁,尖鸣敲击着耳膜,引起阵阵钝痛。
祝心伸手捂住耳朵往向葵那边躲。
“元旦将至,街上的小混混和小偷日益猖狂,我不希望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跟他们有接触。”
“前几天,就有几个人抢了一个摆面摊的老太太的钱。我们学校也有几个高一的学生反映钱财被偷的情况。大家引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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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视,尤其是走读生,不要带太多钱,住读生的钱也可以交给我保管,用一点找我拿一点。”
“班上要是有被敲诈勒索打劫的及时跟我联系,不要闷在心里。”
“都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众人拉着长腔,敷衍应着,谁也没当回事。
“现在开始上课,将书翻到《逍遥游》,给你们十分钟复习一下,十分钟后开始默写,下课交上来。”
祝心有些不安,想想她也很久没看见迟椿了。
而且上次见到他似乎就是在面摊。
她不敢想。
虽然她一直知道他们靠什么而生,但她不相信他们会去抢一个老太太的钱。
可人性谁又说得准。
风将灰云吹开,露出微明的月光,树梢微动,月色显得更加渺茫。
祝心跑了三条街去找那位老太太,最终在一段上坡路上碰见,她艰难地蹬着不断打滑的三轮车。
祝心跑去车尾跟她一起推。
过了这个坡就是平路,老太太不停地说着感谢的话。
祝心跟在她的身后,在她被积雪卡住的时候及时推她一把。
“阿婆,你怎么没去和光街摆摊了。”祝心小声问道。
“这边生意应该没有那边好吧。”
老太太的力气都用在三轮车上,声音很苍白,还带着微喘:
“生意是差了点,好歹没那么多坏家伙。”
“少挣点就少挣点吧,总比没有的好。”
一瞬间,巨大的失望将祝心侵袭。
她害怕,也不想迟椿是别人口中的坏蛋。
她想做点什么去弥补,于是她一路跟着,直到老太太停在一处工地前,利落地揭锅煮面。
祝心不解:“这么晚了还要接着卖吗?现在都没人了。”
老太太笑笑,手中的活没停,将手中的面团拉成细细的长面扔进汤里,揭开锅的一瞬间,热气腾升。
“我在等几个小恩人。”
面汤的热气还没散尽,祝心就看着迟椿一行人从夜色中走来。清一色的工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带着压迫感渐渐走近。
“他们,恩人?”
“对,恩人。”老太太解释道:“之前我一直在这里摆摊,后来有人赶我走,还砸我的摊,是这几个小孩帮我赶跑了那些人。后来我搬到和光街,也是他们几个帮我宣传。还照顾我生意嘞。”
“你们都是好孩子。”
祝心对自己的恶意揣测感到羞愧。
她几乎不敢去看迟椿,甚至有点想跑。
反而是迟椿径直向她走来。
“怎么在这?”
“碰巧路过。”祝心侧身朝他身后看了一眼,“你呢?怎么在这?”
迟椿的声音依旧很淡:“搬砖。”
搬砖。
在祝心的认知里,似乎只与中年男性挂钩。
见她不说话,迟椿故意问:“觉得我丢人?”
“不是不是。”祝心连忙否认,又觉得他说的这话有些歧义。但她不想过度解读。
“你吃饭吧,我就先回去了。”
面已煮好,香味频频传来。祝心也该回家做饭了。
她本就走得比别人快,现在又刻意加速,没一会儿就走了很远。
快到坡底时,她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望去,又是迟椿。
右手的食指和中指还拎着一袋面。
祝心停下,等他走过来。
他们一上一下,正好站在路灯下。
迟椿将面拎到她面前,手心朝上,漏出一截腕部。
祝心又看到了那道像小山一样的疤痕。
“你的疤……”她下意识问出来。
“自己刺的。”
“自己刺的?!”
迟椿没再搭腔,只是抬了抬腕,示意她接着。
祝心:“我不吃。”
“没让你吃,暖手。”
“哦。”
汤面套了两个袋了,又打了死结,不用担心会漏。
走到大路上,田亩远树才在一片昏暗中有了形状。
到烂尾楼时,祝心手中的面汤早已没了温度,里面的拉面也糊成了一团,可她心里却暖融融的。
迟椿重新拿回来,与她并行的脚步却并没有停止。
祝心看出迟椿是想送她回家,但她觉得没必要,便开口拒绝:“不用陪我了,你进去吧。”
迟椿也没强求。
她走后,迟椿撕开了塑料袋,将坨掉的面倒在了狗盆里。
乖乖跑出来,先是蹭着迟椿的手打了个滚才一拱一拱地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