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祝心觉得自己像是被泡在冷水里,四肢动弹不得,她强迫自己睁开双眼,大部分被子都被阿婆卷走,自己身上只搭着被子的一角。
她半坐起身,胳膊撑着床,睡眼惺忪地看向火炉,里面的木头已经烧完,祝心掀开被子,又重新往里面添了两块木头。门不知是什么时候被打开的,又或许是她根本就没将门关好。
她走过去关门,却发现门外是茫然的白,空气中弥漫着浓雾,隐约还能闻到消毒水的味道。浓雾的中心是一间病房,祝心不受控制地向那走去。
朦朦中,祝心还听到钟表走动的声音。
咔哒、咔哒、咔哒——
越靠近,钟表走动的声音越清晰,速度越快。
隔着玻璃,祝心看到迟椿躺在床上,身上连着各种仪器。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喜怒,只有全然死寂的白,如同刚刷完腻子还没干的墙。
众多仪器里,祝心唯一认识的是病床右边的心电图机,屏幕上是一条平稳的直线,拉着长长的警报声。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想要叫、想要喊。
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她的声音被封闭,她的动作被禁锢。她只能站在那,远远望着一群穿着整齐的医生将所有仪器拆除,在病历上记录着他的死亡。
很久之后,迟椿被推出病房。
奇怪的钟表声停了下来。
祝心捂着胸口,从强烈的失重感中醒来,大口喘着气。
房间里还是暖融融的,她再次看向周围,火炉里面的木头正在燃烧着,门也关得好好的,自己身上的被子也将她全然裹住。一切一切都与睡前无异。
唯一不同的,是她怎么也平复不下去的心慌。床头放着闹钟,时针与分针重叠在一起,共同指向五。
-
迟椿是被石头砸地的声音吵醒的。
他翻身下床走到窗边,天还没亮,祝心正抱着小乖站在楼下,胳膊蓄力,正准备再次砸过来。被发现后,踉跄着朝后退半步,昏黄的灯光应映在她的脸上,可爱的不行。迅速薅了两把头发后,他跑下楼。
“你定过名吗?”祝心扔了石头,没有任何前奏,无厘头的问题就向他抛了过来。
“什么?”
他既没听清又没听懂。
江镇有个流传了很久的习俗。每当有新生儿出生,在他们满月后,父母都会去当地的庙里请求神佛的认可,这个习俗被称为“定名”。定名后的孩童会受到佛祖的保佑,会像他们的名字一样过完一生。
定名时,父母会提前将孩子的姓名写在一张黄纸上,带着孩子和这张黄纸从西到东一一敬拜每位神明。拜完后再买一炷香,与黄纸一起在主坛烧掉。烧完后还要取一点香灰放入锦囊,随身携带,来年春分之前埋在家的东南角。
祝心被收养的第一天,祝荷玉就带她来这儿定了名。
“定名,简单来说就是将你和你的名字在神明的见证下捆绑,让神明护佑你。”
迟椿摇头:“没有。”
“我陪你去定名吧。”
迟椿突然又想起十年前,他被送进孤儿院的那一年。
八岁之前,他都生活在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母亲的厨艺很好,每天都会换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父亲也总是将他架在脖子上,带着他在田野中奔跑。直到学校体检,他被查出患有遗传性的血液病,这个病不像癌症那样痛苦,却会伴随一生。这样的病,落在一对农民父母的身上无疑是座大山。确诊的那天,他看见母亲眼里打旋的眼泪,不知道命运向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母亲的眼泪流遍了市里所有的医院,她的祈祷,也传遍了所有的寺庙。
当时迟椿就明白,如果求神拜佛有用,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贫穷、苦难和死亡。
那是一个月圆之夜,院里的玩伴拍着手,蹦蹦跳跳地喊着“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而父母在房间里商量着他的未来。
夏天很热,迟椿坐在门口,额头却冒着冷汗。
预料之中,父母权衡利弊一整晚的结果就是将他送进孤儿院。
父亲摸着他的头,用这辈子最温柔的话对他说:“阿木乖,你就站在这,明天早上就会有人领你进去。在里面什么都是免费的,你还会交到很多朋友。”
迟椿站在那,配合父亲演完这场戏。
其实他什么都懂。
临走时,他听见父亲安慰母亲,说:
“将他送走,我们还可以再要一个。”
迟椿不信神佛,可面对祝心那双明亮亮的双眼,他根本没法拒绝。
元通寺建在江镇最高的山上,也正因如此,江镇的人都觉得它是最灵的一座寺庙。
他们从天黑走到天色微亮,渐渐地,大地和天空的颜色倒置,粉色、橘色、紫色、蓝色,各种美丽的色彩在自然的调和下糅合在一起。天空像一张水彩纸,被泼了一杯渐变色的水。
他们到时,几位尼姑正扫着雪,在她的带领下,迟椿将自己的名字写在那张明黄色的纸上。
祝心带着他从西到东,在每位神明的座下都磕了三个头。最后他们走到寺庙的中心,将黄纸烧掉后将灰烬装进准备好的锦囊里。
迟椿侧头看着身旁的女孩儿,明明是他有所求,此刻无比虔诚的却是她。
祝心将锦囊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递给迟椿,叮嘱道:“这个锦囊一定要随身携带,至少三个月,立春前埋在家里的东南角。”
“三个月啊。”迟椿的拇指轻轻摩擦着锦囊上粗糙的花纹,若有所思:“三个月太长了,有捷径吗?”
“求神拜佛已经是捷径了。”祝心指着香坛,“你看见了吗?这些都是苦难的香灰。”
说完,她又往迟椿身边凑了凑,掩着嘴,悄悄又说:“我观察过了,财神殿前的香灰最多。”
她的样子有些莫名的滑稽,迟椿突然笑了下,打趣道:“要不你也贡献点?”
迟椿很少笑,祝心盯着他嘴角弯起的弧度,情不自禁地捂上他的胸口,又捂在自己的胸口。
没有心慌,只剩下有力的心跳。
又开始下雪了,无数片雪花悄然落下,落在阶梯上,落在香坛里,落在他们的头顶,像是落了一个轻轻的吻。
-
月假后的第一节课是李虹的课。前排的同学个个低着头,睡眼迷离,而后排的已经开始睡了。每次收假后都是这个死样子,李虹已经见怪不怪了。她将门窗都打开,寒风出进来,搭加都清醒了不少。
李虹倚靠在讲桌边,搓着指尖的粉笔灰,笑得不怀好意:“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个?”
零星清醒的几个人说先听坏消息。
“坏消息是,这个星期由我们班负责打扫全校的卫生,早自习取消,所有人提前十分钟到校。”
去年省里开会,要求所有中小学贯彻落实马克思关于人的全面发展的教育思想,不仅要抓分数,也要抓体质,实现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此后江镇所有学校的校长一起开会,拍板定了劳动周。
李虹也一脸无奈,拍了拍讲桌,让班级安静下来,“不过也有一个好消息。”
“劳动周之后就是运动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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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名就有奖状,前三名还有奖品,你们可以准备一下。同时,为了让新同学更好地融入集体,这次就由梁锦书同学负责劳动周和运动会,劳动周由她直接安排,运动会需要报名的同学直接找她登记。”
李虹走后,全班哀嚎一片,睡觉的人也不睡了,纷纷吵嚷抱怨着。
丁巧巧看着自己双手,率先叫起来:“啊!!!我刚涂的指甲油!!”
“这哪是劳动教育,这分明就是给学校当免费的保洁!”
“我赞同。”
“本来自习课就早,大冬天的还早起十分钟啊!怎么不要了我的命。”
临放学前,梁锦书走上讲台,学着老师们的样子敲了敲桌子,“大家安静一下。”
她的声音不大,却莫名有效。
“我刚才看了学校的布局图,一共划分了十个区域,四人一组,但是我们班只有三十八个人,所以会有一个组只有两个人。所以我想两个人的这组去清理最小的区域。”
“有谁想要负责这个区域?”
向葵是晚上才来的,梁锦书这一大堆话她也没太懂。
看到她眼底的茫然,祝心向她大概解释了一下。
向葵拉着祝心的手举过头顶:“我我我,我跟祝心!”
梁锦书点点头,“好。”她走下去,先给她们看了位置。
向葵笑嘻嘻的,像是得到了天大的好处。
“你怎么这么开心?”祝心问。
向葵:“这个区域是食堂和医务处中间那块坡地,抢饭容易。”
哈哈,真的是很朴实的理由。
梁锦书想了想,还是把事情一起说了:“还有运动会,我们班女生少,所以基本一人至少一个项目。我做个表率,1500米我来跑。其余的你们自行报名。”
1500米可以说是所有女子项目里最累人的,基本靠赶鸭子上架。梁锦书自己揽下,博了不少好感。
晚上向葵家里人来接她,祝心一个人慢悠悠地收拾书包,她的桌面一向很乱,学校发的试卷她写后也没整理,这回刚好有时间可以整理下。
等她整理完已经是十分钟后了,学校的第二道晚铃响起,祝心才刚走下楼。
令她意外的是,张呓今天也在楼下。
身旁还站着梁锦书。
这会儿已经没什么人了,祝心确定眼前的两人是专门在等她。
看见她下来,张呓低头和梁锦书说了什么,才向祝心走去。
“等我吗?”祝心还是问了一句。
她和张呓陷入了莫名其妙的冷战中,不,应该是张呓单方面地孤立她。他们已经半个月没有说话了。
“对。”
张呓眼神闪躲,“祝心,我搬家了,以后就不跟你一起回家了。”
手电筒事件后,祝心和向葵的两人行就变成了她们和张呓的三人行。张呓每天都会带一瓶牛奶,向葵在时,祝心会将牛奶给她,不在时就自己喝。十多瓶牛奶喝下来,发黄的脸也水润起来。
在他说完这句话前,祝心其实觉得她对张呓忽如其来的热情、忽如其去的疏离没什么感觉。
可是听完这话,祝心还是难受了一下。她这才意识到,张呓之于她,就像一颗早已被蛀空了的牙齿,麻木木的,平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风吹来的时候,还是会隐隐有些酸痛。[1]
祝心捱下酸水,嗯了一声,面上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反正他们早就不一起回去了不是吗?
两人心照不宣的事情又何必特意再跑过来跟她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