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福祸
    中午布店已然一切照旧。不断有老主顾上门,拉着何氏的手话起家常。

    兰香说是在家自主温习功课,到头来好好睡了一上午。下午才重整旗鼓,换一套浅蓝色棉布洋裙,跑下来扒几口剩饭,道:“俞平,和我去滩涂。”

    俞平正收拾碗筷:“想不开?”

    “什么想不开!我也要去找谈四!”

    事情一码归一码:就当詹兰竹真有隐情,违约总是板上钉钉,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兰香也想为家里摊一份力,便要反将麻霆君一军,找出寻人启事里的谈四少爷。

    俞平泼冷水道:“你自己说的,谈四早死了。”

    兰香嘴上说得不客气,心里属实没底,可惜家里事情一出,纵是死马也要当活医了,嚷道:“不可能的!我有本事把谈四复活!”

    说罢抹了嘴,拉俞平冲出布店。

    据早前放出小道消息,谈四最后一次行迹是在广东转船,所以海难的可能性不小。鹭镇唯一靠海优势的便是滩涂,不等谈家放出四少爷回来的确切消息,麻霆君不肯善罢甘休,日日夜夜派出家丁巡逻。

    今天正巧轮到阿吉与瘦子第二。

    兰香和俞平往深处走,阿吉先认出来他们,远远便道:“大小姐,俞平!我们今天馒头带的多,要不要来尝尝?”

    俞平退到兰香身后,诉苦道:“我这辈子没吃过这么难吃的馒头。”

    “不吃白不吃。”兰香却迎了上去。

    不知是布店清淡饮食更加粗糙,亦或麻公馆的馒头本该如此,俞平鼓起勇气咬一口,居然觉得这馒头松软可口,唇齿间麦香阵阵。

    几个苦命人的距离迅速被拉近了,坐在一圈休息。

    兰香试探问道:“麻老爷真的饶不了五爷?”

    这可大有所谈。阿吉应当是刚刚顶班,早上多少补了一觉,活人的气息浓郁多了,一开口,话匣子便再也关不住:

    “大小姐,出了这种事,其实还算好的,老爷惩罚过他一次就算了结,毕竟实在不值一提;我们五爷还有叫他爹更头疼的事情,我看是根本没有办法了结。”

    好像这事知道了必然会惨遭灭口,阿吉说得格外云里雾里。

    兰香无奈抵不住好奇,套话道:“五爷长得这么俊,家里还有钱,也不出去花天酒地。照理说,老爷没什么可以担忧他的。”

    阿吉道:“老爷的意思是:他还不如去枢城夜夜笙歌!”

    兰香邪笑道:“我知道你早上来我家就一定有许多话要讲,现在一定憋坏了。阿吉,别忘了,我们从小是一起长大的,都是手心手背,一家人。”

    俞平也添几分精神,侧了侧身,把耳朵献在前面。

    瘦子第二道:“虽说没有特别见不得人,但你们必须保密。”

    兰香道:“放心。”

    阿吉长叹一声,才哀嚎道:“我们五爷讨不到老婆啊!”

    ——去年清明祭祖。已经娶来五房姨太太的麻乌金,使得老爷刮目相待,不禁对祖先的排位称赞起他宝贵的大儿子:“这小子大有出息。”

    麻乌金的年少有为,叫苦难莫名其妙落到了他弟弟的头上。商场上节节高升的麻霆君,依旧难以逃脱愧对他们列祖列宗的头衔。

    “霆君,我太奶奶托梦问你的婚事。那时我无地自容。”

    老爷的脸色难看极了,“孽子不打不成器,该罚!”

    麻霆君忽然奋起道:“太太奶奶也给我托梦,说我家这一代一共能娶五房姨太。大哥已经娶过五房,没有多余的留给我啦。”

    ……老爷的巴掌,头一回落在麻乌金的脸上。

    今年麻霆君的情况依然不容乐观,毕竟有时间都在忙生意:去年年末,宣称要接手枢城一家民办银行,做光荣的银行行长,据说也是谈家的资产。如今把茶叶卖去谈家的壮志,在老爷的责问重缓缓浮出了水面。

    他在镇上口碑太好,风言风语难得泼他一次污水:麻霆君必然别有用心,别看平时安分守己,心里实则贪图富贵,不择手段,巴不得给谈家做上门女婿。

    幸而谈家这一代四个孩子里,足足有三个少爷,唯一一位大小姐还是寡妇。麻霆君再是要入赘,也不知道可以花落谁家,最终不了了之。

    偶尔老爷会显得不屑:“他赚钱有什么用,都拿来给他大哥讨老婆了。”

    然而新年的第一房姨太太,由老爷娶进家门。

    讲到这里,瘦子第二感叹道:“我们老爷一定是皇帝投胎,赚了钱光顾着纳姨太太。”

    老爷的七个孩子里,男丁只有大少爷麻乌金和五少爷麻霆君,其余都是小姐。小姐长大后纷纷嫁出鹭镇,麻家理应人丁兴旺,照旧冷冷清清。老爷说是老骥伏枥,还想要儿子,然后只多了八小姐和九小姐。

    阿吉道:“我家大爷婚姻美满,叫老爷抱上了孙子。可惜五爷别说孩子了,他连个关系密切的女朋友都没有,成天和我们这群男的混在一起。”

    俞平冷不丁道:“他喜欢男人?”

    瘦子第二骇然道:“我宁可相信天塌下来,也不信他会喜欢那群男人!”

    “是。”阿吉道,“喜欢的前提好歹是般配。论家产,没人比得过麻家;论相貌,我们五爷一骑绝尘,他们不及他十分之一……不过喜欢他的男人还真不少,都是些有贼心没贼胆的,也就敢从我们这里打探口风。”

    俞平道:“有什么口风好打探的?”

    阿吉顺口道:“问他是不是喜欢男人,有没有过同性恋情。”

    俞平轻笑道:“哦,所以是不是,有没有?”

    瘦子第二持续惊恐着,兰香也怔了怔。

    “唉!喜欢他的女人也不少。”

    阿吉打完岔,后背出虚汗,不敢看俞平的眼睛,干脆低头垒起石子,闷闷道,“不如你们帮着一起劝劝,叫五爷快找个女朋友。五爷要是讨的到老婆,我们都是有钱赏的。”

    瘦子第二发誓道:“你们要是劝说成功,我愿意把赏钱和你们对半分。”

    阿吉道:“我也愿意和你们分钱。你们劝他多娶几房,长此以往,两千大洋也赔上了。”

    兰香咂嘴道:“镇上几个长得千奇百怪的都成家了,他条件这么好,怎么找不到?”

    阿吉表情痛苦道:“我的大小姐,哪像你说得这么方便!”

    “方便得不得了,多少人想要嫁给他!”兰香语速飞快,道,“可是他从来都说没福气娶,这叫我们劝什么?”

    阿吉莫名其妙道:“主要是我们三奶奶——五爷的亲娘,不喜欢他来这套。其实也不一定非姑娘不可,你说,万一来个和他情投意合的男……”

    瘦子第二吓一跳,噼里啪啦地鼓掌起立,道:“看!海上多了一个人!”

    俞平按兵不动。那三人电光火石间往海岸线冲去,只见海浪阵阵,又悻悻坐了回来。

    瘦子第二僵硬笑道:“哎呀,我看错了。”

    俞平嗤笑一声,道:“是,我差一点也看错了。”

    兰香一冲动,早把方才蹊跷抛掷脑后,开口道:“我当你们天天说,‘你家五爷,洁身自好’的,还以为他很光荣,想打光棍到老呢!”

    “再洁身自好下去,成怪胎了!”

    阿吉道,“我们喊口号归喊口号,心里多希望能够从天而降一位五少奶奶,或者从地下长出来,树里结出来,海里漂过来,成精了下山来……”

    这话说完,他推倒小石头堆,应当是鼓起勇气,戳了戳俞平的膝盖,道:“俞平,你也和我们说说话。”

    又仓促补充道:“一直都是我们三个谈天,不好冷落了你……你说,这馒头好不好吃,海风腥不腥?”

    俞平道:“都还可以。”

    阿吉道:“从天而降那码事呢?”

    俞平管自己细嚼慢咽着。阿吉见他实在冷漠,打圆场道:“唉!我看你也没有福气……没有和我们五爷成兄弟的福气。”

    俞平才道:“我说我愿意来麻公馆,他自己不要。”

    阿吉稀奇道:“咦,他突然变得这么清高了!”

    瘦子第二拍他大腿:“怎么背地里这么说我们五爷!”

    阿吉双手合十,仰头道:“五爷恕罪,本人刚才说的都不算数。”

    四个人便是在滩涂无所事事消磨了半天,日暮时分各自打道回府。

    詹老板白天出去一阵,回来后带了六百大洋现钱,里三层外三层用布包好了,又去楼上换了最体面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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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平早在门口等他,看着倒是有些邋遢。他慈爱地拍拍俞平的脑袋,道:“好歹是我们布店的孩子,改天也带你做身好衣裳。西服穿得惯吗?”

    俞平道:“还是布衫自在。”

    “这是布店,不少你一身衣裳的。我想想,你喜欢什么颜色?”

    “老板,我的衣服够穿,不求什么式样。”

    日暮之下的麻公馆,与日出时有异曲同工之妙,红门颜色暗淡不少,气势恢宏不减半分。

    詹老板握铜锁叩门。居然是麻家老爷亲自开的门,两个人见面都是一惊,见麻老爷沾几分激动,詹老板先道:“我们是来赔礼道歉的。”

    麻老爷立即脸色一沉,道:“我以为是你们家姑娘想清楚了,要嫁过来。”

    詹老板赔笑道:“兰香配不上五爷。”

    老爷又紧张道:“你家那小子……”

    詹老板道:“兰竹没这么胆大妄为。”

    麻老爷才松了口气,摇头道:“来只兔子来头牛,但凡想配他,我都心甘情愿。有霆君这种孩子,叫我如何再面对祖先托梦?我夜夜不敢合眼。”

    麻老爷心中苦闷不是三言两语能够平息的,詹老板和俞平局促跟在他身后,进到前厅的一段路,再听老爷絮絮叨叨:

    “要说养儿子,还是詹老板有本事,你家兰竹我知道,从小到大都懂事。霆君这孩子有时还不错,有时真是欠揍。”

    詹老板道:“老爷客气什么,兰竹说霆君是他从小到大的榜样。再说男孩子总是顽皮一些,霆君聪明,有些事情一说便通了,没必要下重手。”

    他们这番客套话听得俞平呵欠不止,边走路边踢石子,险些砸了老爷的脚后跟。

    老爷的苦水道不完:“养男孩子就要打。不过詹老板说的也是,还好霆君这回惹的是谈家老二,赔点礼物就过去了。要是被他摊上谈四,赔上整个鹭镇,都不够平他的怒火!我一把年纪了,想想真是后怕……”

    俞平冷不丁道:“哪来的鬼话?你也不认识他。”

    麻老爷在前面一时语塞,回头斥道:“你这小孩懂什么?”

    俞平身上仿佛长刺,他苍老的眼珠子瞟了一眼,再也离开不了了;身子跟着一起转了过来,稀奇道:“你是谁?”

    这目光实在恐怖。俞平往詹老板背后躲了躲。

    老爷不管他三七二十一,仔细看了又看,朝詹老板道:“詹老弟也风流上了?”

    詹老板慌忙道:“不是,老爷,这是我们家新雇的长工,叫做俞平。”

    麻老爷道:“也挺风流。”

    后一段路俞平几乎是贴着詹老板的后背走,无奈他比詹老板高半头,弓着身子勉强挡住。

    一路上麻老爷都频频回头。来到前厅,借着灯光,终于再感叹道:“可惜了,长这么美,居然是个小男孩。”

    这话说得他自己也觉得自己不对劲,笑脸是在脸上摘不掉了:“年过半百了这臭毛病也改不掉,你们找我家霆君吗?霆君一觉睡到现在,大概还没醒。”

    詹老板道:“谢谢老爷操心。”

    老爷唤了丫鬟招待,与他们告辞。丫鬟领他们去会客厅,沏了茶。

    詹老板捏着茶杯,道:“请问这位姑娘,五爷大概什么时候才睡醒?”

    丫鬟道:“我们说不准的,二位多等一等。”

    詹老板道:“我们有正事找他,要劳烦你去叫他起床了。”

    丫鬟面露难色,道:“五爷是新青年,和我们说他有隐私,不准任何人进他的卧室。”

    又道:“他房间里还有只大狼狗,木牢牢凶,我们都害怕!你们也多体谅吧。”

    俞平劝道:“老板,五爷那种体格,睡一天也不奇怪。我们明天再来。”

    想必詹老板正有此意,起身拍打长衫。

    然则夜往深里去,理应万籁俱寂,前院佣人们皆是火急火燎地跑来跑去,灯火通明地点起来。丫鬟正往窗边看,立刻听见有人嗓门嘹亮地通报:

    “颜家二爷来了——”

    丫鬟匆忙挡在门口,道:“布店的,晚一点再出去!”

    詹老板道:“怎么了?”

    丫鬟道:“颜二爷不太正经,你们避他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