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误打
    好歹等到六月中,颜青告别麻家,回了枢城,俞平送兰香上学不至于提心吊胆。日子转而趋向安宁,俞平的噩梦却是愈演愈烈,好不容易问詹老板请了假,只身去到两条街外的药房。

    药房柜台上没有伙计照看,俞平掀起布帘一角,进里间找医生。

    医生确实在忙着工作,伙计也为他打下手。俞平定睛一看,那病人居然也熟悉。正是麻乌金的二姨太。她听到声响后敏锐回头,嘴巴擦得比花还红,笑道:“小俞平,怎么跑来这里玩?”

    医生闭眼号着脉,俞平一来,二姨太的脉象都要乱了。眼见前功尽弃,他迁怒俞平道:“哪里来的小孩子?快出去。”

    二姨太道:“让他进来吧,叫他在边上等我一会就好了。”

    她这话说得俞平又想跑了。俞平告别道:“我还是不打扰了,祝奶奶早日康复。”

    伙计把他押进来:“叫你进来就进来,磨磨蹭蹭做什么。”

    俞平闭着嘴与伙计站在一旁,用口型交流着,却又互相读不懂对方的意思。终于医生把搭在二姨太手腕上的手松了下来,敲自己的太阳穴,道:“太太,我想你一定是被孩子气的。”

    二姨太感动道:“你说得真是!我就是生过孩子才开始头疼。”

    医生看二姨太眼色,无底线地批评孩童太淘气,叫她身心愉悦一阵,才起身要抓药。俞平尴尬地挡在他前面,他不耐烦道:“你有什么病?”

    俞平道:“我想配安神香。”

    医生勉强给他记上,招呼伙计多给他添几包。二姨太把医生坐的椅子分给俞平,体贴地牵起他的手,不知是看手相还是搭脉;俞平让她摆布了会,她才道:“好像是听人说,你被颜青害得不清,夜夜噩梦不止。”

    俞平更正道:“我很早就开始做噩梦了,不是因为颜二爷。”

    二姨太拍拍他的头:“既然都来配药了,我看你也不用谦虚。”

    医生带着两包药回来,俞平裹起自己的一小包,互相点头道别,正是要走。二姨太叫住了他:“我没生孩子之前也常做噩梦,市面上所有的安眠香我都试过,一点用也没有。”

    伙计为难道:“太太,我们的安神香配方是老字号。”

    “我不是嫌你们不好,我是有更好的法子,要想传授给他。”二姨太笑道,“噩梦是心病,我知道一个地方很厉害。小俞平,你想不想知道?”

    俞平拘谨地点点头。

    二姨太道:“中医讲究细水长流,西医是快刀斩乱麻,可惜噩梦拖太久也难受,多做一天噩梦,就是多吃一天苦头……”

    二姨太的话语多么柔软,直接冲着俞平的心窝去了——有时候俞平嘴上恭敬她是太太,心里倒觉得她像姐姐。谁不想有这样的姐姐?俞平即时被触动得一塌糊涂,不曾想听见二姨太说道:

    “枢城有座西医馆还不错,叫我们霆君开车送你去。”

    麻霆君的名字辅一出现,顷刻唬得俞平一激灵,二姨太这一手当真防不胜防。俞平连声道:“不必了,不必了。”

    二姨太道:“小俞平,我想你心里比较公正客观。我们霆君相貌不用说,心地善良,身材更是强壮,力气也大。”

    俞平道:“再见,再见。”

    出了药房,俞平两条软绵绵的腿才重新充了骨头,边走边打哆嗦,不止胡思乱想:问题大约都是出在颜青身上的;兴许结识颜青之前,麻家上下都还说得过去,不至于疯疯癫癫。

    俞平心里不止安慰着自己,总算是回到了布店。詹老板与何氏都出门了,剩下兰香看店,在柜台上奋笔抄写字帖。俞平上阁楼把安神香藏在抽屉,又看见最里面放着几天前带来的铁盒糖果,压在麻霆君给的二百大洋支票上。

    俞平嘴馋得快,打开来尝一颗。糖果还是原先的味道,生活早天翻地覆了——他匆匆把糖果嚼碎了咽下去,心里哀愁不止,放完药包,下去布店里帮忙。

    兰香一见他来,蛮不讲理地把字帖塞给他,道:“帮我写作业。”

    俞平拒绝道:“算盘不会打就算了,字都不想写,你以后分不出路边招牌,怎么生活?”

    兰香哇哇叫道:“休息日才两天,狗先生布置七十页字帖!我看是先生眼红我家布店生意好,自己身形又那么丑,穿什么都难看,非要把我手抄断了来报复!”

    俞平虽是被她逗笑了,无奈自己心里失落着,哪想帮她练字,道:“大家都抄字帖,一样辛苦,你不能逃避。”

    “大家是大家,我是我。”兰香把毛笔分给他一支,道,“我们今天把作业都做掉,明天我带你出去玩。”

    “玩什么?”

    “摸螺蛳,摘果子,看电影……镇上有许多乐趣能找,你喜欢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大小姐,我明天不休息,要给你爹娘工作的。”

    “哪有这么死板?放心好了,他们不会拦着。”兰香加油鼓劲道,“我知道你字写得很好看,平时在布店也没有用武之地,刚好来帮我的忙。”

    监督俞平写了三个字,兰香再夸张地赞美他一阵,转身为他磨起墨来。墨条化水的声音却一下比一下刺耳,兰香方觉得不对,抬起头来,看见远门上的铜锁被人一脚踹了下来。

    麻霆君踩着铜锁,大步流星,一进来看见与柜台上两个全懵了的打过照面,才郁闷道:“为什么有人和我说你病死了!”

    能叫麻霆君来哭坟,病死的自然是俞平,总归不是自己;兰香看看身旁——既然俞平招呼不打一声,背着自己病死了,她也不忍心再叫他操劳,偷偷把字帖抽走了。

    俞平把毛笔搁置在台上,道:“谁和你说的?”

    麻霆君喘着气,干脆在店里坐下:“我嫂嫂。”

    ——二姨太回到麻公馆后,诉说起当日见闻,俞平的病情正是那时候扩大的;院里的丫鬟们满足不了二姨太的嘴瘾,她捉住了碰巧来给花卉浇水的伙计:“告诉麻霆君,布店的俞平闭上眼睛就做噩梦。叫他快点带俞平去城里的医馆。”

    伙计允诺了往外走,首先想到向瘦子禀报,在二姨太的基础上添油加醋,道:“你在五爷边上混,一定知道布店的俞平……他晚上一合眼就开始做噩梦,害怕得觉也不敢睡。”

    瘦子接旨后慌张不止,在中庭花园与阿吉撞了个满怀。不等阿吉埋怨,他抢先道:“去告诉我们五爷,俞平病入膏肓,已经不睡觉了!”

    阿吉霎时吓得不轻:“人不睡觉就会死。人怎么能不睡觉?”

    却是麻霆君的午睡时间,阿吉年纪比他小,要是贸然打搅他们五爷的好梦,怪罪下来,倚老卖老都行不了,便去找年纪大的胖子。

    胖子不知道在哪里偷吃,阿吉找到他时候半条命都跑掉,道:“俞平快不行啦。”

    胖子道:“怎么?”

    阿吉道:“俞平晚上不睡觉,快死了!”

    胖子不顾一切地奔向麻霆君的卧室,所幸麻霆君今天睡午觉忘记锁门,他才得以一脚把门踹开。麻霆君睡眼惺忪,胖子却是嗓子里装了铜锣般吵闹,涕泗直流道:“俞平见阎王去了!求求五爷大闹阴曹地府!”

    逼得麻霆君一脚油门来了布店。

    真相过于荒诞不经,麻公馆纵使被一百个颜青污染了,也没有如此的威力。

    麻霆君此番莽撞必然是笑话。俞平仔细打量他,发觉他一身西装笔挺,顿时觉得他铿锵有力的话语格外没有说服力。

    既然是急匆匆地出门——哪怕是清明祭祖,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鬼都不管前来祭拜的人有多俏,何况是他们口中即将死去的俞平。

    兰香皱了皱鼻子,道:“五爷看见了,我们俞平好得很,至多做点噩梦。哪有人不做噩梦?我也常做。”

    她话里有话,正是要想把麻霆君赶走,毕竟麻霆君一来,字帖只能永久地停留在二十多页上;又见到俞平上里屋沏茶去了。

    俞平回来时候一手拿水壶,一手拿一只粗瓷碗,底下浅浅没了一层茶叶,放在麻霆君面前。

    麻霆君道:“我不久坐,不用茶了。”

    俞平不管他的意思,为他倒起热水。透明水柱倾在杯里,俞平躲进极小的声响,道:“你要单是来找我,倒不至于说我死了。”

    麻霆君顺着他的胳膊寻他的眼睛,俞平再把水壶撤了,掀开去里屋的布帘,回头道:“我只是做些噩梦,没有到死去的一步。”

    兰香帮腔道:“当然不至于,你不好死的!你要是死了,我的作业可做不完了。”

    麻霆君茶都喝完一碗,还没有告辞的意思,兰香生怕他把人拐走了,急于表忠心,俞平一出来便动静十足地磨着墨;俞平朝接客长凳的位置瞟一眼,麻霆君势必要吃完最后几滴水珠,便不去管他,捏起毛笔,往砚台上蘸了蘸。

    才写四个字,麻霆君凑了上来:“你也去上学了?”

    俞平只管低头写字,慢悠悠道:“这话说得奇怪,我不能上学?”

    兰香道:“就是!”

    麻霆君尚不甘心,哗啦啦翻起前面写完的字帖,才出几页便是美丑的交界线,靠下的好比古时书法家,靠上的好像蚯蚓在爬。他不可思议般望向兰香:“你的字比我写得还难看?”

    兰香窘迫道:“你好歹是五爷,怎么这么不要好?沦落到和我比较……”

    俞平早沉不住气,更是笑得站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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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笔尖摁了一个墨点在字帖上。麻霆君便把他手里的笔夺下了,不客气地横在兰香面前,道:“字是人第二张脸面,你的字有这么难看,也不怕丢人。”

    兰香狡辩道:“字是用来识的,不是用来赏的。”

    “是。夜晚是用来睡觉的,不是拿来做噩梦的。”

    麻霆君把俞平拉在自己身边,道,“枢城一家医馆治噩梦很有门道,我带你去。”

    俞平尚不表态,兰香着急道:“俞平,你不准和他走!我不许!”

    麻霆君无赖道:“那我可是要去学堂宣传了。布店詹兰香每天吃香喝辣,居然欠我们李喆八块大洋,欠了足足有半年。”

    兰香道:“你怎么知道!”

    麻霆君道:“李喆算我半个弟弟,你剥削在我弟弟头上,我怎么不知道?”

    兰香脸孔很红地思考一阵,忽然把俞平向前推出去,道:“欠阿吉的便是欠你的,我把俞平出租给你,一天八块大洋,算没有这件事情了!”

    俞平道:“什么?”

    麻霆君爽快道:“成交。”

    “不止。”兰香加码道,“以后阿吉给我的钱,算他自愿赠与,不是欠债还钱。”

    麻霆君笑道:“我做不了主,你自己和他讨价还价。”

    价钱谈拢了,俞平却不肯动,问道:“枢城分江东江南,你说的西医馆在哪里?”

    麻霆君道:“颜青说在江南,很偏僻。”

    兰香道:“都在枢城,有什么东南西北之分!俞平,你快和他一起去了,早点回来,我下周有许多算术作业等着你。”

    她旋即把这两人推出门外。三人来到轿车前,兰香不想叫俞平吃亏,抢先一步为他拉开后座的位置,又对麻霆君说:“我们俞平是很金贵的,你这个司机要把他服侍好了。”

    “放心。”麻霆君道,“我总不会叫他帮我抄字帖。”

    兰香踩他一脚,脚步咚咚回布店关了门。

    麻霆君跨进驾驶座,先在后视镜里看俞平一眼,再扭着钥匙发动汽车。锁孔还没对准,身后声音钩子似的袭了来。

    “兰香不会再出来了,五爷不想我坐边上?”

    他脚都翘上了,麻霆君还以为他要安稳,谁知道说这种话;麻霆君失了开锁的心思,抬眼看后视镜,俞平模糊的映像却如一只温顺的小猫,叫麻霆君一点对他说重话的本领都没有。

    麻霆君便道:“你想坐在哪都可以,看你喜欢。”

    俞平道:“我一贯是听少爷的旨意的。心里也没什么想法。”

    麻霆君不禁往空空如也的副驾驶上瞄一眼,谁知心蓦然跳得厉害,手僵硬着摸到水壶灌了几口,才有能力说话:“你坐过来吧,这边椅子有靠垫,还可以调椅背,比后排舒服。”

    俞平笑道:“五爷的车太高档了,我不会开门。”

    麻霆君在后视镜里看得一清二楚——俞平只往车门上软绵绵摸了把,有这么多开关,不要说尝试了,他是看都不看一眼;倘若处处依了俞平,太没骨气,不说他人,就算是麻霆君自己也瞧不上自己。

    麻霆君便道:“继续编。”

    俞平闲闲道:“那就放我坐后面吧,我本来也不想动。”

    车门三趟开关,俞平被麻霆君提在副驾驶上。

    总算是驶上正轨。才出了鹭镇大门,俞平在麻霆君身边居然待不住了,比划在手刹之上,道:“这是银河。”

    “我是牛郎。”

    俞平说完这话便点点自己,再做了更加符合实际的改编,“五爷是玉皇大帝。”

    麻霆君一心扑在路况上,勉为其难分他一眼,问道:“我知道这是颜青教你的把戏,不过牛郎和玉皇大帝有什么联系?”

    俞平揭示道:“玉皇大帝眨眨眼睛,牛郎就没命啦。”

    俞平欺负人有本领,讲笑话真无趣。见麻霆君不为所动,补救道:“五爷长得太英俊,我每看五爷一眼,都赏心悦目,延年益寿。”

    这回麻霆君控制不住嘴角上扬,自己表情痛苦地克制了会,方回到之前无欲无求时候的模样,问道:“也是颜青教你的?”

    俞平道:“是我的肺腑之言。”

    麻霆君朝他假笑一下便算至高礼仪。

    俞平又叹气道:“没想到五爷八块大洋就把我租出来了。兰香真不会开价,颜二爷请我看电影,几个小时便是一百大洋。”

    麻霆君道:“你要是涨到八百大洋,我也愿意请你,如何呢?”

    “我也没有这么俗。不过方才是与兰香的约定,到我这里不作数,我另有事情相求。”俞平看了他,笑道,“五爷好好开车,到了枢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