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镜幻的声音,洄音瑟瑟发抖,其他人更是如临大敌。
她那句话什么意思?
卫长风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黑影闪过,头皮瞬间撕裂般疼痛
她痛呼一声本能要去攻击,灵力仿若凝滞在全身,连动一下手指都做不到。
在强大的实力面前,结丹和凡人无甚区别。
镜幻揪着她的头发,掏出一枚黑白相间的丹药就要往她嘴里塞。
贺笙目眦具裂,怒吼道:“你放开她!”冲镜幻的手咬去。
镜幻满脸烦躁,还没等他靠近抬腿就是一脚,“小畜生,还没轮到你。”
狐狸胸口一痛狠狠撞在墙上,喷出一口血便不省人事了。
镜幻勾起唇角,“待会再想想,玄狐能炼些什么。”
“南无喝罗怛那,哆罗夜耶,南无阿唎……”[注1]
气氛骤然庄严肃穆的,仿佛有数万人同时在唱诵。
镜幻心头火起,五指微张,瞬间将人吸了过来,她捏住镜真的脸冷声道:
“给我好好活着,不然我就把他们全杀了。”
她说完手下使劲,“咔啦”一声卸掉了镜真的下巴,诵经声随之消失。
镜幻眼神不耐,掰开卫长风的嘴就将黑白丹塞了进去。
临走拍了拍卫长风的脸,满意道:“真不知你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可得好好谢谢贫尼。”
说完便大笑着扬长而去。
洞内又恢复了黑暗。
洄音见人走了,慌乱地爬到镜真身旁,双手扶着她的下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发出空灵哀伤的鲛人语。
卫长风摔倒在地上,除了被镜幻扯住的地方疼,并无大碍。
她站起身想去看看镜真和贺笙的情况,刚走两步眼前天旋地转,一下子跪倒在地。
金丹被根根丝线缠绕,四肢百骸陷入奇异的酸软,全身经脉仿脱离□□,钻出皮肉在空中倒转飞舞。
可这一切并不痛苦。
她被一阵风托起,身体轻飘飘地仿佛浸泡在温暖的泉水中。
全然的放松和舒适,汹涌而来的困意令她忍不住闭上了双眼。
卫长风难得的睡了一个好觉。
所以当睁开眼发现只能看到一片漆黑的时候,她下意识以为自己仍在睡梦中。
“卫长风!你终于醒了。有没有哪里痛?感觉身体怎么样?”
是贺笙的声音,还有熟悉的腐朽气味和水滴声。
他们依然在洞中。
卫长风揉疑惑地了揉眼睛,“贺笙?”
怎么什么也看不见?
贺笙发出不耐烦的催促声,“大蠢鱼,你快点!”
委屈呜咽声后,一片幽幽的光芒亮起。
洄音举起一颗散发着微光的珠子。
镜真盘腿坐着,下巴已经接上了,无神的双目怜悯又忧伤。
“卫长风!能看见了吗?”
腿上一暖,是贺笙扑了过来,他仰起头着急道,嘴边还有暗红色的血迹。
卫长风有些茫然,“她是把我的修为废了?”
所以才变回凡体,无法在黑暗中视物。
没有人回答她,洄音听不懂,贺笙和镜真脸色难过,眼神犹豫。
卫长风觉得他们也太小看自己了,又不是没被废过修为,重来就是了。
这次轻车熟路!等一结丹,赶紧逃跑,不给镜幻时间。
“没事的,我再炼就好了。天衍宗的内功心法已经熟的不能再熟,这次只会更快。说不准十五天就能结丹!”
她安抚地笑了笑,觉得事不宜迟,说不准镜幻又突然出现。。
于是盘腿打坐,想要赶快修炼。
不对劲。
卫长风皱了皱眉,不论怎么调动内息,体内都像有一个巨大的洞,填不满补不全。
这种感觉很奇怪……即使当初被师祖废去修为,全身重伤,也不像现在这般无力。
“长风施主。”
镜真终于开口说话,卫长风急问道:“我这是怎么了?是她给我下了毒?那个药丸……”
“镜幻她给你吃的药,是斗转阴阳丹。”
卫长风呆愣住。
“你现在是……纯阴之体。”
镜真的声音那么轻,却像一道晴天霹雳,炸响在耳边。
纯阴之体只有双修依靠道侣,否则修炼速度极慢,有的一辈子都筑不了基。
卫长风不知为何,突然想到杀薛念的那天。
这是对她的惩罚吗?
因为她妄杀无辜?
不能修炼,没有灵力,一辈子任人宰割?
怎么找回师尊?怎么寻回真相?
天衍宗……还回得去吗?
她又想起师姐的叮嘱,
【你修为被废,但纯阳之体无损,不管去了哪,好好修炼一定能再拿得起剑的】
卫长风低头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右手的掌心和五指上又厚又硬的茧子,是练了十五年的剑留下的。
左手手背一道剑伤,是第一次被人打败时留下的疤痕。当年师姐想祛疤,她还不愿意。
【这道疤留着,就是提醒我天外有天。剑道之路漫漫,想要走远就不能骄傲!】
师姐的笑声犹似在耳,【这么喜欢剑呀?】
四岁时,知道师尊是剑修,所以面对那么多种修炼方式,她当然觉得自己合该选剑。
七岁那年听说师尊曾在论剑大会上败给蜀山。她便开始憋着一口气,想为师尊赢回来。
此后五年,练剑几乎成了她在天衍宗唯一的事。
她觉得这是自己的任务和使命。
直到十二岁站在论剑大会的比武台上,见到了那么多宝剑和强者,方知天地宽阔,剑道一途不会容易,但一定精彩。
凌霜剑发出兴奋的鸣响,她举起剑奔向第一场比试时终于明白。
她用剑,只为自己。
【嗯!喜欢!】
少年神采飞扬,只觉天地辽阔,剑道艰辛却值得。
一滴小水珠砸在那道疤上,卫长风喃喃:“可是我再也拿不了剑了。”
凌霜剑早就断了,现在终于轮到她。
……
贺笙觉得很奇怪,明明卫长风好好的,没缺胳膊没少腿,只是比以往安静许多,他却很焦躁。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焦躁什么。
“卫长风。”
他跳上她的腿,微微抬头。那人也不说话,眼眸低垂看着他。
那双眼睛平淡无波,让他想到小光头。
“你……”贺笙顿了顿,她以前跟个火炉一样,还没靠近就暖融融的,现在却冷得像个冰坨子。
人族的纯阴体和纯阳体差别这么大吗?
贺笙撇撇嘴,“我有点冷,得找个地方取暖。”
他说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她怀里。
卫长风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镜真看不到卫长风的表情,却敏锐地感受到她的变化。
洄音的手放在镜真额上,【那个人,很难过】
天真纯粹的赤子心为了别人的难过而悲伤,声音都沙哑许多。
镜真微微垂眸,鲛人心思单纯,不懂愁苦,连他都能感受到长风施主的情绪……
“长风。”
檀香袭来,卫长风抬起眸。
镜真站在她面前,眉眼温和,面容慈悲,“你可曾听过‘盲龟浮木’[注2]的典故?”
卫长风茫然地摇摇头,想到镜真看不见,又轻声道:“没有。”
镜真掀起袈裟坐下来,这样不羁的动作不像她平日的作风。
卫长风双眸微动,听着镜真讲起故事。
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有一只盲龟,每百年才能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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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
而在浩渺的大海中,还有一块浮木随波漂流,这浮木中间有一个小小的孔洞。
盲龟必须将它的头顶住孔洞,才能修得人身,重见光明。
镜真娓娓道来,声音清冽,
“人生际遇之难得,便如盲龟值浮木一般。亦是千百万劫难中难遇之事。若是……就此放弃,便是浪费了之前无数劫难积累的机缘。”
卫长风静静地看着镜真,纯白的眼眸定定地望过来,两人相顾无言。
“谢谢你镜真。”
镜真面容稍显安慰,正要说不必,就听卫长风轻轻道:“若是海中并没有浮木呢?”
没有浮木,盲龟纵使千年万年的飘荡浮沉,也不过徒劳。
镜真愣住,她纵有地狱照见,看遍众人记忆,却不知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卫长风握住镜真的手,又道了一声谢。
她明白贺笙的举动和镜真的用意,可她实在不想再说任何话,考虑任何事了。
太累了。
从师尊离开的那天起到现在,一切都太累了。
这种累不是纯阴体弱带来的,而是一种蔓延在身体每个角落的疲倦。
当初没有离开天衍宗就好了。也许,诛魔台才是她的归处。
洞外突然传来一阵重物落地的声响。
贺笙和镜真警觉地站起来,卫长风依然垂着头,好像并不在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天光照亮,洞口又一次打开。
镜幻站在一座巨型丹炉前,她的袈裟染满血,脸和手也被血染红。
她的唇角上扬,微微一抬手,轻松地将洞内四人吸了出来。
怨灵的哀泣伴着灰暗的天色。
可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总会给人一种逃出生天的错觉。
卫长风心中出奇的平静。
现在想想,镜幻的修为明明那么高深,她还妄想凭着金丹境离开洞府。
简直天真。
四个人身体僵硬无法动弹,就像待宰的羔羊。
天光之下,镜真瘦小的身躯暴露无遗。
镜幻嘲讽笑道:
“师姐,就算你变成婴孩,神书在手我也能得偿所愿。”
她说完从怀中掏出一本手札。
四周的鬼泣突然消失。
镜幻的眼睛紧紧贴在破旧的手札上,时而感慨,又连连点头。
她满足地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手札塞回怀中。
“金刚体、不屈魂、赤子心,终于被我集齐了!”
她狂笑着,眼神突然变得阴狠,
“我可一直记着同门情分呢,所以师姐为我开路吧!”
说完双手如爪向镜真伸去。
“不如先从我开始。”
淡淡的声音飘来。
镜幻扭过头,重瞳飞转,笑容扭曲,“没想到还有赶着送死的。”
她仿佛心情很好,话也开始多了起来。
“贫尼也算做了件好事。你本就是纯阴之身,这十五年享尽天才之名,已经算赚了。如今才叫,返璞归真?哈哈哈哈哈……”
卫长风有一瞬间的迷茫,她想起曾经出现过的九幽莲,昭示着自己是魔族血脉。
又想起四岁前空白的记忆。
如今,原来连她引以为傲的纯阳之体也是假的?
她终于意识到身世的奇诡和扑朔迷离。
卫长风张了张嘴,却又觉得没意思。
就算她是天君又如何?现在还不是要死。
她缓缓闭上眼,甚至希望镜幻动作快些。
“卫长风!”
贺笙咬着牙吼道。
镜幻笑了起来,她手腕翻转变出一把弯刀,在卫长风胸口比划,眼神充满恶意,
“你知道怎么重现不屈魂吗?”
不屈魂者,向死而生。若取魂,必先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