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邛有旨苕(八)
    李裹儿不知道武崇烈口中的“他”是谁。

    这屋子内除了他俩之外,剩下的两个人都已经不像是能说话的样子。

    武崇烈招了招手,门外便进来两个侍卫将地上的刘薏苕扶起来,让她靠坐在一边的椅子上。

    “你要见的人给你带过来了。”

    武崇烈越过李裹儿走过去,将手中的帕子扔给旁边的侍卫后,用手抬起刘薏苕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而后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拂开那些黏在她脸上的碎发,冰凉的指尖温柔地划过她眉角的伤口,像是生怕不小心弄疼了她。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苍白的脸上,刘薏苕微微眯了眯眼睛,对这久违的温暖感到无比的惬意。

    她这些天一直在地下的暗室里,里面阴冷潮湿,只有透骨的寒意渗入五脏六腑,差点都要让她忘了外面的世界正是炎热的夏日。她抬头看向自己面前的男人,对方眼中一半怜惜一半嘲弄,她记起几日之前这双眼睛看向自己时里面还是无限脉脉温情。

    “现在能告诉我那块令牌去哪儿了吗?”武崇烈出声打断刘薏苕的回忆,他并不喜欢这样的沉默,这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是陌生的。

    他在自己父亲面前掩饰的天衣无缝,但在面对刘薏苕时还是会有些心软。

    李裹儿听到令牌时也反应过来了,宫宴结束那日确实说是府内有个侍卫丢了令牌,连带着整个王府都查了一遍,后来便再没听到动静了,她一直以为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

    刘薏苕身上的伤口还在渗着血,李裹儿看向她的腹部,发现那里已经不再像几日之前那样隆起。

    她不知道那个孩子是在那日马车受撞之后没的,还是因为刘薏苕受了这些伤之后没的。

    可她为什么要见自己呢?

    “......我拿到令牌后便给了郡主。”刘薏苕看向李裹儿,那眼神说不上是同情还是抱歉,“至于郡主是如何处理的,我便不知道了。”

    武崇烈闻言并未转身,而是让人将刘薏苕手腕间的绳索解开,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仔细地为她擦拭手上的污血。

    李裹儿根本不知道那块令牌去哪儿了,她自始至终就没见过令牌,不过就今日她所见的这情形来看,想必不是什么好事。

    “我与刘娘子平日里甚少碰面,更别说是你给过我什么东西了。至于你口中说的什么令牌,我是从没见过的。”

    刘薏苕朝她笑了笑,转而看向自己面前的人,说:“上月十二日,我曾去过郡主院中,你可以去问问院中的丫鬟或小厮。”

    武崇烈转身看向李裹儿,似乎在等她辩解。

    “你那日只送了我一盒松糖芙蓉糕,说是你亲手做的。”李裹儿上前几步,看着椅子上的女人,冷笑一声:“我与刘娘子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倒是有些好奇,你今日这般污蔑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刘薏苕不再说话,侧头看向窗外。

    屋子里陷入寂静,李裹儿不知道为什么一块令牌就搞得如此兴师动众,即便刘薏苕这样说,可她没做过的事她也绝不会认。当然她也不会蠢到让人去搜她的院子,这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没人能证明她有拿过令牌,她就没必要自己跳出来证明。

    仅仅凭借刘薏苕的一面之词,李裹儿并没必要陷入她的圈套。

    地面上的水分渐渐蒸发,青砖又恢复成原来的干爽模样。暑气从门口可打开的窗户灌入,与地面上的血混合在一起,使血腥味变得更重了,中间还隐隐夹杂着一股腐烂的味道。

    武崇训进来看到屋内状况时皱了皱眉,看着中间对峙的两人,问道:“大哥这是在做什么?”

    “芸儿说令牌的事情和郡主有关,所以想和郡主了解一下情况。”武崇烈解释道。

    他背对着刘薏苕,并未注意到她的动作。

    刘薏苕在听到他说“芸儿”两个字时便回过了头,那是她的小名。她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这个男人,肩宽背阔,他们也曾耳鬓厮磨,却终究只能以恨结束了。

    她双手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曾有过一个孩子,如果没有这场意外,再过三个月他便能穿上自己为他缝制的那些小衣服了。一滴清泪落在手中的帕子上,那是方才武崇烈为她擦过手后留在她手中的,烟粉色的帕子上绣着一簇凌霄花,宛如烈焰一般的花朵正肆意盛放。

    武崇训拉过李裹儿的手腕,看着自己的兄长说:“必然是搞错了,大哥也不能什么人的话都信。”

    “那你不如问问郡主,流光园宫宴的前一晚她去了何处?”

    “她必然是在自己院中。”

    武崇烈笑了一声:“你那日在宫内值宿,作不了证。”

    “兄长如今是彻底疑上我了?”李裹儿语气未变,她那夜去了永安坊的事情没人知道,武崇烈现在没有证据证明她那夜不在府中,她也就不能先乱了阵脚。

    “郡主言重,我也只是想将事情弄清楚罢了。”

    ***

    奉宸府内,张同休小心翼翼看着一旁的张易之,语气有些犹豫:“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张易之手中正摇着一把象牙小扇,扇骨雕着飞禽,扇柄坠着月白色流苏,闻言将手中的扇子一合,转过头打量了一眼身侧的堂兄,平声道:“等待。”

    “案子既然已经交给三法司,那就让他们查便是了,总能有个结果的,兄长不必过于着急。”

    张同休已经年逾四十,如今又经历丧子之痛,许是打击太过沉重,鬓边已经有了几丝银发。他听完张易之的话并没有舒展眉头,心中依然有其他疑惑,踌躇着开口:“有件事情我这几日总是想不通,那些人是怎么将岩儿从刑狱里接出来的呢,都官郎中刘益群与我并未有过多交集,也谈不上得罪,他肯冒险将岩儿交给那些人必定有缘由。”

    张易之闻言并未出声,依旧低着头用修长的手指拨弄着扇柄的流苏。

    两人沉默之间,阵阵琴声从内堂内传来,潺潺如山涧清泉流过,张同休恍惚听见张易之似乎轻笑了声,待他看过去时对方却依然是之前那副表情,一时疑惑自己近日是不是有些过度精神紧绷。

    “常州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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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的事情最近是谁在打理?”张易之冷不丁地开口。

    “本来打算让岷儿过去的,不过我最近瞧着风向有些不对,听大哥说御史台近日似乎有些动作,这件事便先耽搁下来了。”张同休说着搓了搓膝盖,没敢瞄向旁边的人。

    张家小辈中男儿原本就少,自从张易之兄弟得了天授帝的宠信之后,原本年纪就不大的几个儿郎都被家中父母宠坏。如今即便已经有几人已经及冠,却并不是能扛事的,平日里尽混迹在歌坊赌场,毫无贵家子弟的模样。张氏几年前在常州沿海岸开了几家商号,原本一直是有张岩打理的,如今张岩死了,却再选不出人来顶替。

    张同休除了长子张岩,还有一个次子张岷,上面有着父兄的遮护,张岷便更加不思进取,平素里的爱好就是拿着钱捧歌坊舞姬一笑,连着几日都宿在歌坊,张同休已经有几日没见过张岷的面了,可他不敢将此事告诉张易之。

    张易之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目光却透过屏风在看里面弹琴的人,即便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倒是那屏风做工精细,黄花梨镂雕云纹座屏,上面是一幅临溪双鹤图,溪水从山间缓缓蜿蜒,一只白鹤昂首听风,一只白鹤垂头临水,两只白鹤身后是墨林崇山。

    张同休正准备起身时,从门外进来一个人,这人身量不高,相貌却不凡,长眉入鬓肤色白皙,深绿色的官服穿在他身上倒显出一股文士之气。他知道这奉宸府内除了几个朝中在职的官员外,其余人都是张易之自己选的,这些人的共同点都是容貌不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技之长,或音律或诗词、或刀术或书画。

    面前的青年进来后似乎是没料到里面有人,表情有一瞬间的愣怔,却旋即又恢复过来,垂首躬身行礼。

    “何事?”

    “仁寿殿的平衍公公派人来传话,说是圣上唤大人去合政堂。”

    里面的琴声戛然而止,张易之叹了口气起身理了理袍子,走进内间和里面的人低声说了几句话又出来了。

    “我同方才来传话的宫人打听了一句,御史台的恒大人和大理寺的崔大人前脚刚出宫。”

    张易之听完那青年说话也没搭腔,倒是张同休隐隐有些担心。

    张岩的这个案子交由三司会审之后,御史中丞恒彦范和大理寺少卿崔昇都是此案的主审官,此刻进宫想必是案子已经有了初步进展了。那夜金吾卫在永安坊内没找到任何东西,这个案子想必就只能从刑部都官郎中入手了,在刑狱的那些刑罚之下,没有人能扛过几天。

    张易之走过那青年身侧却又转过身,问他:“我的冠还正不正?”

    那青年抬头看了眼他头顶的那顶嵌丝垂棠冠,连忙回道:“正的。”

    内间的人听到他俩的对话后轻笑出声。

    张易之点了点头,并未急着出门,反而转身和张同休解释道:“崔陵不在了,以后兄长若是有什么要紧事寻不到我,让他也是一样的。”

    那个年轻人闻言也朝着张同休拱手行礼:“在下赵景,日后还望少卿大人关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