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新上任,拜县令
    身上的桑蚕丝是周氏养的蚕吐的丝,在她还读书的时候,为了生计,周氏重操娘家旧业,她是养蚕的好手,她养的蚕吐丝,比旁人总是要多些,韧些,看起来也似乎光亮些,再凭着一手好绣法,连镇子上许多殷实人家也会来找她定制衣裳。

    再加上谢老二时不时进山挖药打猎去镇上卖,若是光靠谢三土里刨食,哪里能供得起一个读书的女郎,养得活一双龙凤胎。

    不顾周遭瞬间寂静后的窃窃私语,谢灵曜已然走到了县廨前,用石头做的低矮的前庭后院,谢灵曜不用细瞧,站在门外就能看的一目了然,牌匾上的朱漆已然褪色,只能隐约看见“白沙县廨”的轮廓。

    苍老,破败,垂暮。

    连县廨都如此破败,谢灵曜直到此刻才后知后觉担忧起来她的俸禄,在这个鸟爱拉屎的地方,她的俸禄能顺利到手吗?

    风吹过屋檐下挂着的两串贝壳风铃,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看门的守卫——

    说是守卫,可比起谢灵曜他们那个县廨,那可差远了,别人是经过训练的壮男子,站的笔挺,面容严肃,一身盔甲,手指长枪。

    而眼前的这个——

    “嘿嘿,大人刚来上任哇?小老儿等你好久了,快快快,请进。”门牙漏风的老头说着一口夹生的官话,弯着腰,头发花白,一身粗布衣,面皮如沟壑,腿脚倒是颇为利索,拖着草鞋,哒哒哒地走到谢灵曜面前。

    颤巍巍地扭动着皮包骨的脖子,朝另一个老头,慢悠悠说道,“王老头,莫打瞌睡了,快去通报县令。新来的县丞来哩!”

    另一个老头把手中应该举起的武器——木制鱼叉给掉了个头,尖端朝上,就变成了个拐杖,拄着鱼叉,一步一颤,往县廨里走去。

    谢灵曜沉默地看了会,无声地叹了口气,跟在老者后面,不动声色打听起来。

    “老人家这把年纪合该在家颐养天年,受子孙供养,为何却在这里守起了门?”

    老人笑出满脸褶子,“在家也是我老头子一人,啥活也干不动,还天天在家里吃白食,孩子,孙子都出海去啦,他们正年轻,要出海养家哩,我们就看看门啦,发的月钱还可以带回家用呢!”

    你来我往间,谢灵曜大概拼凑出这里普通百姓的生存方式。

    年轻壮劳力要出海捞海货,风险大,却汇报高,可以去邻县卖,也可以等行脚商人或者商队过来收的时候一齐卖出去。

    只不过此处多猛兽虫蛇,且树林多瘴气,行脚商人大多是半年或者一年来一次,商队更是两三年才过来一趟,这还是周遭的县里收的货少,才会想起他们白沙县。

    他们只能多出海,多打渔,多存些海货,在商人或者商队来的时候,一齐卖了出去,换些内地里的一些必需品。

    生活已经很艰难了,哪里还有多余的功夫闹事斗殴。

    再被问道,若遇到利益纠纷打架闹上县廨,县廨里没有壮劳力守卫,那时又该如何应对?

    谁知王老头莫名的瞥了谢灵曜一眼,十分不解和吃惊,“咱们村的人那可都是一个宗族的,年轻的阿仔们从会走就一起玩沙子,赶海,后来记事就漂在海上。和大海博命,最重要的就是要团结,若是离了群,出了事,就没人帮哩。”

    所以自然不会有人打架斗殴,平时出海归家已然很是不易,归家后不是忙着清点收获,就是忙着处理晾晒海货,还得翻山越岭跑到相邻富裕的城镇找到愿意收购的商人换些家用,这还是运气好的,若是运气不好,没碰见行脚商人,无功而返,或者再远走,去到县里。

    此地山道阻且长,真真是天之涯,海之角。

    哪怕是有些为了利益争斗,他们也有自己宗族的一套解决办法,从不闹到县廨。

    据说他们这里崇尚海神,每每宗族集体出大海前都会在海神庙举办祭祀仪式,祈求出海顺利,也是怪异,祭祀后当真也是好运,从未遇到过海灾。

    因此,这里的海民对海神的信仰崇拜极其狂热,哪怕是再恶劣的人,被宗族的人押跪在海神像前,也会痛哭流涕地认错忏悔。

    老头说,这可比县令好用。

    这个地处边陲,闭塞孤悬的海域,却有着内陆缺乏的,最为人动容的团结与纯真。

    “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一青衫黑小帽的中年男子急匆匆跑来,步伐虽急,面上却笑容轻松,毫无急意,“在下乃白沙县县令私人主薄,老蔡头跟我说外有来了个女子,在下就隐隐有所猜测,只是未曾想到,县丞来的如此之快,倒是在下失礼了,让您久等,请您莫怪罪。”

    说着告罪的话,却不曾有赔罪的动作,仍然腰挺肩直,面容平和带着笑。

    连看门的老头第一眼见到谢灵曜时,也知道是来上任的,他却只口称先说来个女子,再提她的官位。

    私人主薄?

    如白沙县这类贫穷闭塞之地,不像是别的内陆县廨能分别设置一个县丞,一个主薄,二者都是协助县令负责县里各种事务,左右手的关系而已,可如今论正经的,朝廷任命的,只有她一个县丞。这个主薄,怕是和县令私交匪浅。

    “不知大人贵姓?”

    “鄙姓林,家里排行老二,大人称呼我林二便是。”林主薄笑的时候,眼眸微弯,看起来和善亲近,但转身给谢灵曜带路时那一霎,眼底眸光明显划过一抹冷意。

    走到正堂前,他仿佛才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一脸歉意,“也是在下记性不好,县令有事外出,暂时不在县廨中,不如大人将告身和敕牒交与在下核对一番,也免了大人在此久等。”

    大虞国律法规定,新上任的官员敕牒和告身是身份的象征,上任时第一件事,便是去当地公廨,查验并登记身份在册,以便有人冒充,替代,告身上明确了上任官员的画像,籍贯,年龄等等详细信息。

    林二一非正式官员,二非本县县令,自是无权查看,他代理主薄的位置许久,也应当熟知律法流程,明知不可为还提出这样的要求,显然并不把谢灵曜放在眼里,更甚至,或许还藏了点不可告人的心思——

    “现在正是值勤时刻,县令大人却不在县廨——”谢灵曜拖长了声调,看见林儿脸上肌肉跳动,慢悠悠继续往下说,“不过,我一路走来,看见百姓安居乐业,老人有所依,想来县令大人也并非我之前见过的那些享乐怠公之人,或许是外出公干了。”

    有人给了台阶下,林二连忙扯出笑脸,心里松了口气,连连应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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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是是,咱们县令此刻忙着呢。”

    林二引谢灵曜入座,招呼仆人端茶倒水,再不提查看身份之事,见谢灵曜入座端茶,好不悠哉的做派,心底知晓她便是要在这长坐等着县令回来。

    可——她便是等到天黑,县令也不会来县廨啊!要真让这新来的县丞坐到天黑,不说她会作何想法,便是他也熬不住啊。到底是私人主薄,大虞律法又严明,此事一旦被上报,连带着他和县令都讨不着好。

    装模作样陪着等了会,林二躬身弯腰柔声道,“大人远道而来,想来一家老小尚需要安顿,不如您整顿好了,再来见县令也不迟。”

    此处是待客正厅,桌椅摆设却积灰落尘,甚至连套完整茶具都无。这个待客正厅恐怕已经许久没发挥过它的作用。

    罢了。

    谢灵曜起身,只颔首,“既如此,也不辜负林主薄美意,待县令外出回后,还请林主薄告知谢某来此。”

    早就等着一句话了!林二笑开了花,连声应好,一路送人出县廨,还特意派了个小奴跟着。

    “尽管使唤,若觉着用得不错,谢大人收下也无妨,他对这块地方熟悉,您有什么需要的一应找他就是。”

    来时艳阳蓝天,归时晚霞绚烂。

    谢灵曜回头看着牌匾上高高在上的四个大字“白沙县廨”,薄唇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回到客栈,谢灵曜并没有急着去找落脚点,打发小奴去买些吃食,对上一脸担心的家人,浑然不提自己在县廨门口被冷待一事。

    傍晚时分,一小孩敲响了房门,皮肤黝黑,口齿却清楚伶俐。

    “大人姐姐,阿爹派我来跟你说一声,县令大人刚进县廨里了。”

    谢灵曜摸摸他脑袋,递给他一块糖,赞道,“乖孩子,替我向你阿爹说一声谢谢。”

    小孩一溜烟跑了,谢灵曜拿起帕子,擦了擦沾了糖霜的手,起身再次去了县廨。

    出县廨时,她观林二此人不老实,定也不会向县令如实禀告,更不会派人来通传消息,于是支开了平安,给了老蔡头一块红糖。

    回想起老蔡头那像是偷了油的老鼠样,谢灵曜不由得感叹,收了东西,办了事,当真是个实诚人,也是个聪明人。

    一个时辰后,费尽周折,终是见到了这位白沙县县令,林二伴随在一旁,脸色阴沉。

    林二实在想不通,他并未让人传信,他知道这个时辰县令一定会来县廨,如果谢灵曜没赶上拜见,以他对王县令的了解,两人还未见面,便会结下梁子。

    有王县令压着,又是个女人,哪怕是金榜探花郎,日后能翻出什么风浪,还不得被他乖乖拿捏。

    如此一来,他主薄的位置还是会坐的稳稳的,县令不理事,谁能威胁到自己?

    可如今,第一步就走坏了,为何这个女人好似未卜先知一般?难不成他在县里还有什么眼线不成?

    或者?此人,当真好运?

    身宽体胖的王县令理了理衣襟,清了清嗓子,努力端坐在高椅上,一幅清风明月风骨,只是一双眼睛却像是黏在了谢灵曜脸上,肚子挺的如怀胎妇人。

    “还请谢姑娘出示告身和敕牒,容本官查验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