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身世之谜
    云端宁自己也没想到,回奉天还不到半月,竟又要重返渚安。

    看着杜若沉香忙前忙后收拾包袱的样子,她揉了揉眉心,着实有些头疼。

    这背后小人,还当真一刻都不让他们安生。

    云端宁虽说平日里吃穿用度也精致讲究,但却不是个挑剔的人,是以包袱行囊能简则简,很快便收拾好了。

    待她准备出发时,走至抄手游廊上,却忽而听见右后方有砸东西的声音,还隐约伴着抑制不住的抽泣声。

    她脚步一顿,狐疑地扭头看去,不由自主低声道:“什么声音?”

    沉香也踮着脚随意向后瞥了一眼,见是那个方向后便带着几分怨气撇嘴道:“想是雪霁姑娘。”

    云端宁回头看她,面露不解,“嗯?”

    “雪霁姑娘昨日听闻殿下又要同您再去一趟渚安,心里头郁闷得很,不愿意殿下走,”沉香说着说着便带上了几分情绪,朝后头翻了个白眼,“真不知她气从何来,殿下欲往何处,欲做何事,与她有什么相干?难不成,她真把自个当成……”

    话说到这,见云端宁笑意幽幽地盯着自己,沉香下意识噤声,用手帕掩着唇道:“沉香多嘴了。”

    云端宁轻笑着继续抬脚往前走,沉香忙跟上来。

    “你如今对她倒颇有意见。”

    沉香将嘴一瘪,“奴婢只是觉着她认不清自己身份,总觉着自己之于殿下是个特殊的存在,言语行为都逾矩得很。”

    云端宁哼笑:“且让她蹦跶去吧,无人在意。”

    自溯明院出来这一路并不见萧煦,想来他应是准备好了一切,早早等在门口了。

    果不其然,云端宁刚一跨出王府大门,就见三辆马车并几匹马停在门口。

    她回头朝沉香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再送,沉香盈盈福了个身,便转头回府了。

    云开站在第二辆马车前,见她出来,垂头抱拳向她请安,她微微点头,心下了然。

    既是云开站在那,那萧煦应当在那马车里。

    她提着裙踩着脚凳,俯身掀起了第一辆马车的帘子。

    哪知刚一掀开车帘,萧煦便端坐在车内,骤然闯入她的眼底。

    她一滞,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

    这话刚一出口,云端宁便自知失言,微张了张唇,沉默地探身坐了进去。

    “我是说,我以为你会同云开共乘一车。”

    萧煦黑眸半敛,落在云端宁身上,默了默,轻声道:“此行不宜招摇,本王没让云开跟着。”

    云端宁点点头,不带他也好,横竖不抵什么用。

    尔后便是一阵难捱的静默。

    车子晃晃悠悠地缓缓向前出发,云端宁不耐地掀帘往窗外瞧着,熙熙攘攘,人声嘈杂,吵得她心烦,遂放下帘子,转眼回到车内,便撞见萧煦半阖着眼如一块千年寒冰般端坐着。

    她回身的动作一僵,便又默默转回了身子看向窗外。

    吵点就吵点吧。

    似乎想起了什么,云端宁一面向窗外看去,一面问道:“阿珏一人一车么?”

    “她说不愿旁人打扰。”

    云端宁默默点头,微叹了口气,心底里隐约漾起些酸楚的意味。

    其实叶珏已经足够坚强了,只是命运弄人,苦难永远不会因为你已然遍体鳞伤而放弃降临在你的身上。

    云端宁这声叹息不算重,但在寂静无声的车内,也不算轻。

    萧煦眉眼松动,抬眸扫了她一眼。

    只见云端宁侧着脸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脸侧肌肤如凝脂美玉,耳垂莹白圆润如珠,让人忍不住多看。

    萧煦眸光辗转,又缓缓落到她纤腰之上。

    只见她塌着腰趴在窗边,绯红的纱裙自腰际蔓延流连至踝间,隐约遮住她小巧精致的绣鞋,顺着绣鞋再往下看,繁复的裙摆层层叠叠,和他的玄衣衣角勾绕相叠,红与黑的碰撞交融,夺目得毫不意外。

    萧煦喉结微一滚动,眸光不可抑制地重新落到她不盈一握的腰肢上。

    他不得不承认,云端宁拥有诱敌深入的美艳,与生俱来的风情,即便只是坐在那里并不动作,也足以让心志不坚的人溃不成军。

    一朵艳丽又娇美的玫瑰,任凭看得见看不见之处,一概是刺。

    他眼底情绪翻腾涌动,复又归为平静,刚想撤回目光,却蓦然发现,云端宁的腰身上,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萧煦凝眉看着那处,神色有些严肃。

    在云端宁的腰侧,正爬着一只虫,个头还不小,眼看着就要顺着衣裙钻入身子里。

    萧煦没有丝毫犹豫,霍然抬手,欲捉住那虫丢向窗外。

    岂料这时云端宁竟是忽然转头,正巧撞见萧煦抬手的动作。

    她一怔,旋即防备地向后退了几分,拧眉道:“你偷袭?”

    萧煦:“……”

    他一瞥,只见那虫已顺着云端宁裙摆爬了下去,这才解释道:“适才你腰间有只虫,本王只是……”

    云端宁闻言探了探腰身,又起身左右找寻着,半晌,毫无所得的她幽怨地扫了眼萧煦,口气称不上好。

    “虫呢?”

    “方才已爬走了。”

    云端宁狐疑地盯着他,继续逼问:“就这样巧?”

    萧煦黑眸微眯,咬着牙坦然地同她对视,“就这样巧。”

    难不成她还怀疑自己是凭空捏造出只虫来不成?

    云端宁将信将疑地缓缓落座,却是再不曾将后背交给萧煦,而是同他相对而坐,时不时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见她这番举动,萧煦玄衣下大手紧握,脸色差到极点,车厢内寒如霜雪,氤氲着阴郁压抑的气氛。

    她就这样防备他?

    *

    夜幕降临,皇城内一切色彩都叫黑夜染成墨色,饶是宫灯亦照不明朗。

    黑色是最能藏污纳垢的颜色,总有人披着它,藏着剧毒的心,在青天白日里,畅通无阻。

    孟延意此时恰好堪堪洗漱完,身前两个丫鬟正垂眸认认真真地给她按腿,她素手撑着脑袋,安详优雅地阖眸倚在榻上。

    一个丫鬟手重了些,她猝然睁眼,一脚便将她踹在地上,斥道:“作死的丫头,这样没轻没重!”

    那丫鬟早便骇得泪水涟涟,拼命磕头求饶:“奴婢不是有意的,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孟延意眉头皱得更深了,听她在一旁吵得心烦,摆了摆手道:“滚出去领罚。”

    她二人纷纷谢恩退下。

    孟延意起身下榻,悠然踱步至妆奁前,对着铜镜脱簮卸环。

    她正将一枝金钗取下,忽地听身后有脚步声,便拧眉道:“本宫不是让你去领罚……”

    孟延意不耐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因她瞥到铜镜里,映照出她身后的并非是去而复返的丫鬟,却赫然是一柄锋利的剑!

    下一瞬,这剑直接抵到她的颈项上,她手中金钗骤然砸落在地,身子登时僵住,不敢动分毫。

    “你……你是何人?”

    身后人不答话,长剑却没有半分放松的趋势。

    孟延意颤巍巍地挪动着身子,离那剑刃远了几分,一时间骇得语无伦次起来。

    “你要做什么……本宫,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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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都应你……先放下……”

    来人不置一词,没给她半句回应,孟延意后心大片大片地浸着冷汗。

    半晌静默,身后人的声音终于顺着剑身递到她耳畔。

    “你答应我的事,从未做到。”

    孟延意闻听此言,悬着的一颗心如坠冰窟。她愕然抬首,发颤着一点点回转身子,缓缓将眸光落在这执剑人身上。

    看清来人相貌后,她双腿一软,骤然栽倒在地。

    “你竟还活着……”

    他将长剑收起,冷冷地俯视地上的孟延意,不带丝毫情绪地开口:“我若死了,如何可知你背信弃义,满口谎言?”

    他抬脚一步步逼近孟延意,孟延意泪落无绝,只得瑟缩着向后退。

    “二十年前你苦苦哀求,指天为誓,说过什么,可还记得?”

    孟延意鬓发散乱,看着那柄剑,不住地摇首。

    他手中长剑在地上拖出凛冽的寒光,恨声道:“你不记得?那我便替你回忆回忆。”

    剑尖刺入孟延意的凤袍,将她钉在原地。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砸在她的头顶,让她眼前一片晕眩昏沉。

    “你道必会将子温视如己出,助他御极,护他尊荣。”

    他声线猝然拔高,声色俱厉地怒吼:“可你却百般苛待子温,心如蛇蝎,恨不得将他逼上死路!”

    孟延意一瞬不眨地盯着他,半晌,却像是忽地想通了什么般,竟是不受控制地低笑起来。她打着颤缓缓起身,直视身前暴怒的人,冷嗤一声。

    “苏悭,你又凭什么来向本宫兴师问罪?当年将萧煦亲手交予本宫的,不正是你么?”

    苏悭握住剑柄的手猝然一僵。

    “你为何不敢告诉萧煦,你的身份?又为何不敢告诉他,他的身世?你是怕,怕萧煦知道他这半生苦难,尽皆是拜你所赐!”

    孟延意笑得眼泛泪花,指着苏悭的鼻子接着道:“是你亲手将他推入深渊,是你让他被蒙蔽,活在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里。让他将本宫这个最恨他的人,认了二十余年娘亲。”

    苏悭一双拳几乎捏碎,他死死盯着孟延意,眼底猩红,额角迸出青筋。

    他想要说些什么驳斥孟延意,但几乎惊惧地发觉,她说得其实没错。

    “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孟延意望着苏悭的眼底,渐渐止了笑,她很敏锐地感觉到,苏悭的眼里,有不容她忽视的恨意与决绝。

    “你想做什么?”

    “你想将真相告知萧煦?”孟延意即刻摇头否定了自己的话,冷笑道:“不!你不敢!萧煦会恨死你,他会像恨本宫一般恨你!”

    她了解萧煦,他是连眼神都淬着剧毒的狼,这样的人,不会容忍背叛与欺骗。他会毫不犹豫将利齿送入你的咽喉,撕咬钻碾着你,至死方休。

    苏悭带着如看死物的眼神,冷冷地睨向她。

    “萧启策若知晓你当年假孕借子,你这个皇后之位,还做得稳当么?”

    孟延意周身一震,双手死死掐住衣裙,周身血液仿若倒流,她拼命摇头,声音抖得厉害。

    “不!不可以!”

    她霍然跪下,双手扯住苏悭的袍角,泫然欲泣。

    “我错了,求你!从今往后我必会待萧……子温如亲子!我会疼惜爱护他,我会尽全力弥补我的过错。求你,不要告诉陛下……”

    苏悭冷冷扯开袍角,留下一句话便毫不犹豫地走进如墨的黑夜中。

    “当年你种下的恶果,我必会带着血肉,连根拔起,令尔食之。”

    叫他甩在身后的是孟延意绝望的哭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