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物是人非
    沈岐冷然的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舆图,终是将视线落在青州河淌过南曲的那段,他问:“南曲的探子可有传来消息?”

    周钰回禀,探子只查到南曲宴会前几日,的确是有几个昱朝人到了南曲,但当日夜里那些人便离开了,至于赫连律身边跟随的阿丑,口风太严,目前并无进展。

    沈岐淡淡颔首,思忖着赫连律方才那意有所指的话,不知南曲半年前在燕然关一战中究竟是何角色?

    “将军,夫人遣人送了信来,方才送到。”周钰道。

    “怎不早说。”沈岐皱眉埋怨,下一瞬便伸手将周钰手中的信夺过。

    周钰转身将舆图挂至墙上,又道:“沈五送信时说那几只驯鹰应当过几日便会送来,夫人近些日子日日都去摘了支荷花,书房内那些枯萎的也都按照您的要求收进了匣子里。”

    “将军,北离那儿需不需要暗中派些人过去,云来楼那个掌柜毕竟是夫人的人,若是出了意外,我们也好暗中接应。”

    “将军?”沈岐却并未接话,周钰疑惑转身。

    “不用,眼下若是再派人潜入北离,赫连乌山定然会有所察觉,如此一来反而会弄巧成拙暴露了那人,”不过几息时间,沈岐便看完了那信,他又道:“去将沈五唤来,我有事要嘱咐他。”

    周钰应声退下,想起方才沈岐那并不欣喜的神情,心中徒然生出几分怪异。

    与此同时,沈岐望着那信怔怔出神。他这段时日既要应付南曲使臣,又需与赫连乌山商议,着实腾不出时间在赶回青州城。

    他摩挲手中的信纸,心中愈发觉得苦涩,这几日若有片刻闲暇,他皆会猜想夫人会为那只海东青取个怎样的名字。

    只是他却未曾料到,那只海东青竟又叫——阿岐。

    阿岐于夫人而言,似乎仅是一个寻常的代号。

    那么,他呢?他于夫人,亦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吗?

    ……

    转眼便是三日已过,偶有风起,乱叶纷纷,原是院内的杨树上挂着好几只雏鹰,鹰唳声响起扰得人心烦燥。

    因着燕然关战事将近,青州城这几日涌进不少人,崔长歌便将府内亲卫悉数遣了出去,一则是加强巡视免得徒增事端,二则便是盯着知州府。

    那李临起初应当是被私自采矿一事吓住了,安分了一段时日,但见那宝石矿迟迟未上报朝廷,想来是以为沈岐与他一样私吞了,便有恃无恐竟在这关头起了敛财的念头。

    不愧是王相门生,果真是如出一辙蝗虫过境般的做派。

    “落雪,去将监察司的印鉴取来,”崔长歌敛眸吩咐,将写好的书信一一归置,又问:“八处可是今日到青州城?”

    落雪将印鉴递去,拾起桌上信件分门别类的装进特质的竹筒内,回话道:“昨日传来的信上说是今日夜里到,但珺璟那人向来做事留三分的性子,约莫着下午便能到。”

    崔长歌淡声道:“嗯,珺璟一到,便让她来见我。”

    “是,”落雪应下,正欲问那几只驯鹰何时送往燕然关,却见崔长歌支着额头斜靠在椅背上,竟是睡着了。

    落雪噤声,将信件收拢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崔长歌这几日频频半夜惊醒,除却反复梦见撞破和亲一事的那日外,便数搬至公主府后,初接手监察司的那段时日最为频繁。

    彼时,崔长歌既不愿糊里糊涂的去北离和亲,亦不同意着一官宦之女替嫁,她卧病在床愈发憔悴,明帝便迁怒了皇后与太子。

    母后、太子哥哥以及外祖家皆是劝她应当担负起公主的责任,让她去寻明帝说,长歌自愿和亲。

    她不解,昱朝与北离分明必有一战,也都知晓所谓和亲不过是赫连金日为了断赫连乌山母族助力,而故意羞辱他的算计,为何昱朝的公主却只得应下这求娶?

    她困于宫殿之中,噩梦缠身,又闻明帝欲下令从朝臣家眷中挑一官宦之女封为公主,送去北离和亲。

    她怎愿连累旁人,若那是必死之局,也应当是她这个皇室公主去,便强撑着病体去了母后那儿。

    宫人见是长公主殿下前来,又不知内情,只当她是病愈后向皇后请安,便如同往日般并未通传,径直将她迎了进去。

    怎料,她竟听见了那一席话,惊得她遍体生寒。

    帝王家自古便无真情,那一日她终是血淋淋的认清了这个理。

    然棋子终有一日亦能成为执棋者。

    半阖的窗棂,哐当一声被撞开,崔长歌从梦境中醒来,原是阿朔传信回来,她倦怠的揉了揉眉心。

    朔风于信中言,他已到了北离边境,离着燕然关并不远,两日前赫连乌山带人到了北离大军中,与赫连金日起了冲突,混乱中不幸被误伤,北离王因着此事又狠狠训斥了赫连金日。

    然赫连乌山并未回王帐,而是留在了边关,北离王命他监军。

    而当日夜里,朔风便瞧见了七处的人进出赫连金日的营帐,直至天明方才出来,出来后那人直奔北离王帐。

    风起,那半扇窗摇晃着发出吱呀声,崔长歌恍若未闻,盯着信纸上七处二字愣神。

    七处的那位监察长是从她的亲卫中挑选的,她记得那人是自请去北离,他说他于骑射一事上天赋颇高,便想着去北离比试一番,待日后回了昱朝,定能训出一批骁勇善战的骑兵,将北离莽夫打得不敢再犯。

    如今却是物是人非……

    “殿下可是醒了?”落雪推门而入。

    闻声,崔长歌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抬眼看向落雪,见她一脸喜色便问道:“可是珺璟到了?”

    不待落雪回话,就听见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门外走进一青衣公子,手持折扇,一步一摇,眼含春水,自成一派风流。

    下一瞬,却听一道清丽的嗓音响起,“在下珺璟,问监察司指挥使大人安。”那青衣公子站定便拱手一礼,久久未起。

    崔长歌略有些诧异,连忙上前将她扶起,“珺璟你怎还是如此促狭?”

    珺璟淡笑着开口道:“殿下,珺璟已将八处精锐悉数带来了,当下他们正分批进城,安顿在云来楼旁的那处客栈。”

    话罢,却见她双手将一本册子高高捧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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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恭敬道:“监察司八处三年间所有动向,皆记于册子之上,请大人查阅。”

    崔长歌了然的接过,转而坐下,轻叹一口气后方才问,“说说吧,怎如今以男子之身示人。”

    珺璟苦笑一声,旋即才说是因着殿下从京都来了这青州城后,她留在京都,居于幕后调遣八处监察使,可长久没有监察长露面,监察使没少碰壁,时日一久,监察司于京都的威信更是一降再降。

    所幸她从前从未公然露面,她便改头换面,以八处监察长珺璟公子的身份示人,亲自抓取了几位与诸位皇子殿下沾亲带故之人,方才稳住监察司于京都百官间的威信。

    “珺璟,是我思量不周。”崔长歌道。

    珺璟摇头,半跪在地上,“殿下,您既是将八处交给我,那属下必然不能辜负您的期望,若事事皆需您思虑,那属下便是罔顾了的知遇之恩。”

    崔长歌将手中的册子放下,示意她起身,“珺璟,北离监察司出了叛徒,你应当知晓了。”

    珺璟面色一冷,只说:“背叛者,当死。”

    崔长歌将朔风的来信递给她,转而问起京都动向。

    珺璟思忖片刻,回禀道,“眼下龙体欠安,而太子殿下背靠国公府,再加之太傅相助,如今隐隐能与王相抗衡,但……”

    她顿了顿,方才斟酌的说:“陛下却偏爱三皇子殿下,即便前些日子他因着您遇刺一事被禁足,可不过半月便因德妃娘娘患了风寒而被放了出来。”

    “德妃娘娘出生将门,极少生病,怎会夏日里染上风寒呢?属下便买通皇子府的宫女,那宫女说德妃娘娘十分康健,伤寒不过是一个托词,殿下,他们着实是欺人太甚!”

    崔长歌嗤笑一声,明知故问:“想来,八处此番出京,父皇召了你前去问话罢。”

    珺璟道:“陛下并未计较女扮男一事,他说如今王相党羽林立,世家门阀间倾轧严重,眼下正需监察司发挥其上监皇亲,下察百官之职,陛下让属下带句话给您,他期盼着您回京的那一日。”

    闻言,崔长歌心中没有丝毫波动,她起身行至窗边,背对着珺璟道,“可知为何父皇从不亲笔书信,而是借你们之口传达?”

    “陛下因和亲一事对您有愧。”

    崔长歌摇了摇头,一字一顿道:“是因为他若传信于我,便会无形中替太子增添声势。”

    话罢,崔长歌自嘲一笑。

    是了,如今在所有人的眼中她便是太子党,太子哥哥更是将监察司视为囊中之物,与南曲合谋刺杀,也不过是为了彻底将监察司握在他自己手中。

    毕竟,历来监察司都会交于储君之手。

    思及此,崔长歌骤然转身,目不转睛的盯着珺璟道,“可知我为何让八处悉数撤出京都?”

    “属下不知。”珺璟道。

    虽说殿下传信于她,是让她将监察使放置于回京之路中,但因着信末交代她亲自前往青州城,她便知晓殿下定有其他谋划,因而她将精锐皆带来了青州城。

    “待战事一了,便着手刺杀北离大王子——赫连乌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