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祖训
    将军府中除了主院留有仆从伺候,余下的皆被遣散了,偌大的府邸冷冷清清,沈岐也不怕撞见旁人,于是未整衣冠,踌躇着往书房走去。

    前院黑乎乎一片,他推开门走了进去,月光投进书房内,空空荡荡的,不见摆件,唯有一旁的架子上满目的兵书。

    他心中杂乱便也未点灯,一遍遍回忆方才那会儿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思来想去,实在是不知究竟是如何惹怒了夫人?

    “将军?”

    周钰是得了探子传来的消息匆匆赶来的,本想去主院,谁知路过书房时恰巧看见将军的身影。

    他上前几步将烛火点燃,就见沈岐脸上一道血痕清晰可见,正怔愣的坐在椅子上。

    周钰压下心中的惊讶,“方才可是发生了何事?夫人怎又将您赶出来了?”

    “我提了些回京之后的事,”沈岐叹了口气,转而道:“派去北离的人可有眉目了?”

    周钰了然,夫人乃监察司的人,而沈氏手握西北府边军从不参与党争,虽说将军已经决定选定太子一党……

    但只怕方才将军在夫人那又碰了壁。

    一想到方才探子传来的消息,将军于北离的部署悉数落空,周钰便只觉心中淤塞。

    他斟酌片刻方道:“如今北离王庭戒备森严,青索部果然异动频频,只怕整个王庭都在那赫连珠玉的控制之中。”

    “且鲁图部元气大伤,再加之赫连乌山已死,迂曲部与那些小部落的联盟便成了废纸,余下的好几个部落也都蠢蠢欲动。”

    “果真如此呐,”沈岐自嘲一笑。

    长歌说是赫连珠玉动的手时,他还有些半信半疑,可这局势却让他不得不信,北离之乱已成定势……

    他又问:“派去京都的人呢?可有查清赫连珠玉三年前去京都到底是做了什么?”

    周钰回话道:“三年前北离求娶长公主殿下,但赫连珠玉做为使臣在宫宴上醉酒失了态,不仅调戏了二皇子,更是扬言长公主嫁去北离只是为了羞辱赫连乌山,于大局于事无补,必然活不过半年。”

    醉酒失态?

    北离人平日里酒当水喝,赫连乌山更是取笑过,直言他的酒量比不上他的小妹,既如此那赫连珠玉又怎可能宴饮醉酒?

    观夫人得知赫连珠玉暗中下手一事的反应,就知晓长公主定是和赫连珠玉达成了某种合作,故而那赫连珠玉才会口出狂言,搅黄了和亲之事。

    思及此,沈岐眼里闪过一抹精光,问道:“长公主殿下那可有消息传来?”

    三年前因赫连珠玉失态,长公主不仅未去和亲,更是破格掌管了历代储君才能接手的监察司。

    “也是碰巧了,方才京都的人也来信了,说是长公主于江南传信回了京都,不日将回京。”

    周钰顿住,又说:“将军,既然夫人不愿您牵扯进夺嫡之争,您何不顺其自然,您本就手握兵权,若是再牵扯进夺嫡,只怕……猜忌越发严重。”

    闻言,沈岐哂笑一声,“父亲还不够安分守己吗?领兵守关,在京都连个暗探都未安插,可军费却一年比一年少,直至今年将军府都掏空了,夺嫡之事沈氏已早早被拉下水,棋子哪有拒绝入局的资格。”

    这半年他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人插入京中,至少目前太子并未牵扯进燕然关一战,再加之夫人是长公主殿下的人,他才会说归于太子麾下。

    可为何长歌会生气呢?

    周钰仍在一旁嘟囔:“将军你可得想清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沈岐听得头疼,眼见着时候不早了,他便催促周钰快些下去休息,周钰临走前又叮嘱他,沈岐无奈的看着周钰,只得敷衍应下。

    门被关上,沈岐面上的表情忽地一凝。

    江南府游玩么?掌管监察司的指挥使会在外游玩三年之久?

    沈岐忽地想起前几日那一桌子的早膳,盘盘皆是珍馐,那规格、样式让他心惊。

    且今日长歌当即便拿下监察司五处的监察长及左副长,那吴渊更是连夜将北离一战的战报送至了长歌那儿。

    他的心底再次浮现那个可怕的猜想,肆意生长,一股寒意转瞬间遍布全身……

    长歌曾多次去往江南府,一去便是半月,且江南府多世家,历年科举过半的进士皆是出自江南府。

    他一次次将那想法按下去,可那念头又一次次浮现,直至烛火燃尽,室内归于一片黑暗,沈岐认命的叹了一声:“唉——”

    ……

    至次日,崔长歌又一次惊悸醒来,她烦躁的揉了揉眉心,唤来落雪盥洗一番后,便去了书房。

    昨日得知了回京的日子在明日,那今日西北府的筹谋便得当即嘱咐下去。

    五处、北离、李临以及那处矿产……

    这一件件今日都得安排下去。

    按理说,五处那两人被她拿下的消息此刻定是被一处呈上了御案,可是一想到一处那位曾隐晦的示过好,她便有些拿不准了。

    正思虑着,便见落雪忽地推门而进,低声道:“殿下,沈岐来了,说是有事要找您。”

    崔长歌点了点头,扫视书房一周,只见桌上监察司的折子如小山般堆积,一时只怕难以收拾好,她便抬脚出去了。

    沈岐甫一瞧见她,便笑弯了眼睛,“夫人,昨夜是我不对,说话不过脑,惹得夫人生气了。”

    崔长歌心中有些不解,但昨日之事她也不想多言,便顺势点了点头。

    哪知沈岐却又补上了一句:“夫人的立场便是我的立场,便是沈氏边军的立场。”

    这话说的意有所指,崔长歌心底不由一颤,心中暗道莫不是沈岐今日准备挑明了问她的身份?

    可话出口却是转了弯,只道:“沈氏历来祖训便是不参与夺嫡,不涉党争,死守燕然关。”

    沈岐却面不改色,笑得极其坦然,理所当然道:“那是当时的沈家人定的规矩,可如今的昱朝早已不是当初的昱朝,我也并非当初的沈家人,自然以我说的为准。”

    崔长歌心口一窒,并未接话。

    沈岐也未在意,自顾自地又道:“昨日那天使便带着圣旨到了,宣完旨后他顺嘴提了一句夫人,不知夫人可要见见?”

    “若是那大人要见,哪有我拒绝的理。”崔长歌眨了眨眼,无辜道:“可要现在去收拾一番,随你一同去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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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关?”

    这事本就是他胡诌的。

    沈岐默了一瞬,摇头道:“那倒是不必。”

    “那我便先回燕然关了,明日大军到青州城我再来接夫人。”

    崔长歌点了点头,只说好,而沈岐见她应下后,也未在多言,告辞一声便出了门。

    今日沈岐换上了那身红袍银甲,头发高高束起,若是忽视他眼下那片淡淡的青紫,谁不赞叹一声:好一个恣意少年郎!

    可偏偏眼下一片乌青,话里处处都是试探……

    崔长歌心里叹息一声,沈岐他终归也不再是初见时那个横冲直撞的少年将军了。

    恰在此时,珺璟悠然迈着步子走来,不料竟迎面与沈岐撞上,她将手中的扇子一收,侧身退至一旁让出路,恭谨道:“见过沈将军。”

    沈岐脚下一顿,瞥了眼珺璟便意味深长道:“不敢当,在下可受不起珺璟公子的礼。”

    话落,沈岐便没等珺璟反应,径直越过她快步走远了。

    珺璟却诧异的抬起头,若有所思的看了沈岐一眼,这才往院子内走去。

    “殿下,八处留在回京沿途的人皆传了信来,近日确实是多了不少生面孔。”珺璟道:“那两人属下和朔风审了一夜,都没能撬开嘴,倒是今晨吴渊送来了一封信来,是那监察长和知州李临的信,信中……隐晦的提到了王相。”

    回京之路必然凶险,她早已料到,故而她才会与沈岐同行,可吴渊竟能留下牵扯王相的书信,还是让她有些诧异。

    崔长歌挑眉,“王相?”

    “正是,只是那信中所言过于隐晦,并不足以证明燕然关一战是王相暗中下的手。”

    崔长歌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忽地又问:“李临那人可有派人盯着?”

    “朔风派了人盯着,”珺璟点了点头,解释道:“八处的人早先便露了脸,不太方便,怕引起李临的疑心。”

    崔长歌颔首。

    王相权倾朝野,手段也极为阴狠,一封没头没脑的信并不能影响什么,可若是李临死于回京途中,至少能动摇朝中那些清流的立场。

    虽说这三年傅晏君没少借着傅家嫡长子的身份,结交江南的那些寒门士子,可那些士子终归是年轻了些,皆是些还在翰林或是外放为县官的后起之秀,于朝中局势的影响甚微。

    且那些清流必然是她筹谋那个位子最大的反对党,若是如今能借着王相暗中笼络一番,自是上策。

    “方才沈将军喊了属下一声珺璟公子,殿下可是告知了他您的身份?”珺璟斟酌片刻,还是提起了方才的异常,

    崔长歌摇了摇头,苦笑道:“他应当是猜到了几分,但似乎并不深究,方才还说愿违背祖训,投诚至太子麾下。”

    一听太子麾下这四个字眼,珺璟脸色一变,“殿下,您……”

    崔长歌却摆了摆手打断她,不愿于此事上多言。

    被冠以太子党,自然也有好处,至少她拉拢人时会省下不少口舌,便当是她如今向太子哥哥索要的报酬罢。

    至于沈岐……

    他之所求,她心知给不起,故而她早早便歇了回京后再利用沈岐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