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09
    昏昏沉沉之间,卫嫱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宫墙已破,自己又回到了卫府。爹爹还在世,兄长也陪在自己身侧。青桃在庭院内扫着雪,簌簌的“白雪”伴着春风飘摇。卫嫱揉了揉眼,定睛一看——这哪里是什么飞雪,满院簌簌,开得都是纯白色的梨花。

    阿兄便是踩着这梨花入院的。

    他穿着离别时那身月白色的直裰,外披着天青色大氅。

    梨花坠在他衣肩处,兄长弯眸,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小阿嫱,兄长从珵州回来啦。”

    “让我看看,我们阿嫱瘦了。这些天可是没有好好吃饭?这可不许,你本来就瘦,这细胳膊细腿儿,风一吹就要刮走啦!你可要多吃点儿饭,要长得白白胖胖的,哎——你可不许胡说,谁敢嘲笑我卫颂的妹妹。谁敢说你没人要?便是你一辈子都待在卫府,一辈子待在哥哥身边……哥哥也开心。”

    “阿嫱,你是我的妹妹,是这世上的无价至宝。”

    “……”

    醒来时,天光乍亮。

    头顶是浣绣宫的天顶,她失神许久,终于擦去面上湿润。

    换上宫衣,踏上宫道,卫嫱如往常一般去金銮宫当值。

    李彻恰巧刚下早朝,身上龙袍未褪,男人步履平稳,踩着朝阳缓缓而来。

    他坐回书桌前,卫嫱也上前去,为他奉茶。

    入宫还不到一个月,她的手背就有些粗糙了。

    兴许因为她是个哑巴,御前当值时,金銮宫一向都很安静。

    过了晌午,用罢午膳后,殿门前响起一声传报。

    “陛下,金妃娘娘派了阿巧姑娘来,为陛下送热汤。”

    闻言,李彻并未表现出反感,他抬了抬手,示意下人端进来。

    卫嫱低着头,接过热汤,端到案边。

    汤碗还是热的。

    一看便知是对方有心了,在刚熬罢热汤后,便匆匆派宫女送至御前。

    李彻微微挺直了背,右手执过汤勺,一口一口慢慢喝着。

    此般情景,不仅让卫嫱回想起,从前往琅月宫送冰糖雪梨粥的时候。

    李彻冒雪为她祈福,犯了咳疾,落下些病根。

    她便学会熬了冰糖雪梨粥,日日往琅月宫送着。

    她一日日地送,李彻便一日日地喝。说来也奇怪,她送了小半个月,对方的咳疾始终不见好,每次见了她,便总要咳上几咳。

    这一来二去,卫嫱也明了了。

    ——什么清正的三皇子,李彻明明是想借着咳疾之名,白蹭她的冰糖雪梨粥!

    气恼归气恼,可对方毕竟是为她上山求平安所落的疾,卫嫱只好耐着性子,为他熬那一碗碗汤粥。

    久而久之,二人几乎都习惯了这一碗汤粥的存在。她仍能忆起去琅月宫送毒酒的那一天,那晚北风猎猎,她手中端着二皇子递来的酒杯,惴惴不安地掀帘。

    看见她手中杯盏时,正立在桌前的少年愣了愣。

    他停下手中动作。

    “今日怎来送酒?”往日送的都是冰糖雪梨粥。

    卫嫱已忘却自己是如何对着他扯谎,她只记得少年拿起酒杯的前一瞬,也曾是满目欢喜。

    “阿嫱——罢了,待父皇同意后我再与你说。”

    他要说什么?

    少女的目光闪了闪,转瞬,她又低下头去。

    罢了,都不重要。

    耳畔风声簌簌,自玄关处吹刮而来。浩浩夜风将人的思绪吹远了,正出神之际,忽然有人轻轻敲了敲桌面。

    卫嫱回过神,只见李彻正掀了掀眼皮,凝望向她。

    “朕唤了你三遍。”

    他的语气不咸不淡的,似是一道极轻的风。

    冷风吹带起少女鬓发,她心中一颤,慌乱跪下来。

    李彻要唤她研墨。

    有了被罚扫院落的先例,卫嫱对眼前此人愈发敬而远之。她低下头,又听耳边落下一声:

    “你一直盯着小榻做什么?”

    李彻问。

    闻言,卫嫱一愣,她这才发觉——方才自己竟一直对着那张小榻出神。

    那一张,自己先前与李彻在其上“欢愉”的床榻。

    面上莫名燃起一阵燥意,后知后觉之余,莫大的耻辱感涌上少女心头。

    她立马摇头,否认。

    [奴婢……]

    李彻眉心微皱。

    他看不懂手语。

    光影落在少女光洁的下巴上,凉风徐徐,带着蓬莱水香,将男子的衣袖轻扬起。

    他穿着明黄色的衣袍,金纹游龙似在他衣袖上盘旋着,游龙栩栩如生,冷冷拍在她面上。

    卫嫱长跪于地,抬首向他望去。

    四目相触,男人的眼神冰冷又漠然。

    卫嫱浑身一哆嗦。

    [奴婢没有……]

    屏窗外日影西斜,天光似乎黯淡下来。那一张四四方方的榻,其上正是平整干净。卫嫱双手幅度小了些,但李彻仍看不懂她的言语。金乌西沉,金粉色的光晕落在少女面容上。

    她眼神里一片怯意。

    [奴婢……奴婢不敢……]

    霞光攀爬上方榻,而后又一寸寸,攀延至另一侧的龙床。微垂的帘帐随风微动着,簌簌的光影,分外惹人遐想。

    卫嫱不禁联想起来,昨夜李彻将她赶走后,寝殿内独留他与金妃毕氏……

    孤男寡女,夜黑风高,独处一室。

    又一道凉风拍打在人面颊上,她胃中一阵翻江倒海,下意识想干呕。

    反胃。

    恶心。

    迎上李彻眼底疑色,卫嫱心神未稳,情急之下,她竟一伸出手,牵住了对方的手指。

    李彻目光暗淡下来。

    他垂眸,亲眼见着。

    卫嫱的食指轻颤,于他掌心一笔一画:

    ——奴婢没有……

    ——奴婢不敢。

    ——奴婢没有……

    ——奴婢不敢。

    暮光落在她泛白的指尖。

    ——奴婢没有……

    不知写了多少遍,她恍然回神,自己正在做着一件多大逆不道的事。

    湿润的杏眸中闪过一瞬的慌张,少女惶惶然欲往后撤,下一瞬,手腕却被人重重攥握住。

    风铃声响,卫嫱看清楚对方眼底的欲.望。

    她已有好些时日未在殿前承恩。

    李彻打横将她抱起,毫不客气地将她摔上榻。

    后背一软,男人倾压下来,勾着她的下巴,啮咬下去。

    依旧不是龙床。

    身为宫中散役,她没有资格,也不配在龙床之上承恩。

    浊热的气息将她口齿堵住,尔后唇上便是一阵痛意。她的外衫被人解开,对方顺着她纤细洁白的颈,一路咬下来。

    她吃痛,下意识想伸出手,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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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前之人推开。

    [陛下,陛下……]

    胃腹中汹涌欲甚。

    似有什么在胃中翻江倒海,好似下一瞬便要倒逆着喉舌,径直呕吐出来。

    初入皇宫,面对李彻的亲热,起初卫嫱也想躲避。渐渐地,这日复一日的折磨竟也让她变得麻木起来。

    晚风在鬓边发冷,拂过她窈窕的身肢,又攀绕上不远处的床帐。那龙床明明空荡荡,明黄色的帘帐却紧阖着,似乎在告诉卫嫱。

    ——那不是她该肖想的地方。

    她不是金妃。

    她与李彻,有着天壤之别。

    她明白的,她早该明白的。

    衣衫簌簌坠地,她的脖颈再度被人扳正。

    不知不觉间,她的眼泪竟落了下来。

    在金銮殿中,就连一侧只用来歇息的小榻,也很舒适柔软。

    她流着泪抱紧了李彻的后背,平躺在小榻上,却感到莫大的羞辱。

    无人给她擦泪。

    晶莹剔透的泪水顺着眼角滑下,片刻后,似乎感觉到她的漫不经心,李彻身形稍稍停滞。

    须臾,她的耳侧忽然落下一声:

    “卫二小姐。”

    他的气息温热。

    “你在嫉妒。”

    清晰的字眼顺着夜风袭来,凉飕飕的冷意,仿若一下一下抽打着她的面颊。卫嫱的神色也随之一顿,片刻,她伸出手,于男人裸.露的背上——

    奴、婢、不……

    他忽然用力。

    猝不及防地,她右手指尖的字迹忽然飞出,随之而来的是她因疼痛而蹙眉。少女微张着檀口,发鬓上尽是湿汗。缓和片刻后,她指尖打着颤,于他后背继续落笔。

    ……敢。

    奴婢不敢。

    她哪里敢。

    长长的指甲,方才似乎嵌入他皮肉之中。

    李彻低下头,看着她涨得通红的脸,短促笑了声。

    写完这一句,少女彻底失了力。她如同一名溺亡者,沉浮在这浩荡的情海中。她感觉有一双手抚摸着自己的颊侧,那双手掌心极凉,不带有任何怜惜,须臾又辗转至她颈项之处。

    她将他的后背划破。

    长长的指甲,在后背留下两道手印。

    明明划破的是他,卫嫱却能感受到自己脖颈间的疼痛。李彻倾弯下身,低头咬着她的唇。未过片刻,她便嗅到一阵血腥味。

    她闭上眼,避开他的视线,心想。

    李彻果然睚眦必报。

    自己划烂了他的后背,对方便要来掐着她,将她的唇咬破。

    吐息之隙,有血迹留在她嘴唇里,甜腥腥的。

    晚风停在少女鸦睫上。

    她仿若,能听见不远处,风吹过明黄色床帐的声音。

    小榻之边,没有床帐遮掩,她与李彻的一切暴露在这天地之间。

    所有的爱与恨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清晰的宣.泄。

    卫嫱的双唇被咬得颤抖,在李彻的目光下,写下一句又一句。

    奴婢……不敢嫉妒……金妃娘娘……

    奴婢……不敢……嫉妒……

    她的身子歪斜,对方半撑起来,攥住卫嫱纤细的腕。

    在要昏死的前一瞬,她感受着李彻将她朝榻里扯了一扯。对方不知在她耳边低语了些什么……终于,风雨稍停,李彻的衣袖拂过她的脸颊,他抬起手,摇了摇小榻边的铃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