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五十五分,明栖深才迟迟踏进京舞的演出礼堂。
京舞的期末汇演除了本校学生能免费预约外,外界也能买票进入,没有vip,只有通票,前排座位先到先得,他来得这么迟,只能摸去最后排的角落了。
两点正式开始,他知道父母一定早已在前排等待,然而此时礼堂内灯光已然落下,在黑暗中没有人认出他,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看节目单。
演出时常一个半小时,凌含真有两个节目,一个是团体舞,在半小时后,一个是独舞,在倒数第二,应该是作为压轴的。
宋雨溪给他票的时候,还感慨他这些年别说演出了,就连凌含真的面都没见过一次,无端错过许多,他当时没有否认,但事实上,他是看过的。凌含真十五岁那年要参加华塔诺国际大赛,是恢复后的第一次比赛,十分重要,宋雨溪催了他好几次要他去现场,都被他以学业为由拒绝了。然而后来,他还是买了票飞过去,在偏僻的角落和黑暗中看完了全程,在欢呼和掌声中缄默,又在结束时戴上兜帽和口罩随着人潮独自离开,无人知晓他曾经来过。
十五岁这般,二十岁亦是如此。
出生,五岁,十岁,十五岁,二十岁,他在凌含真的人生轨迹上留下了自己或明或暗的脚印,不小心就贯穿了一生。
绚烂的舞台灯光满堂流溢,前面表演了些什么,他转瞬即忘,直到凌含真的团体舞出来,才定了心神,觉得太远看不清,又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望远镜。
周围的学生明显沸腾起来,基本都在讨论凌含真的名字,他没有听真切,便被音乐声压了下去。这样的讨论在凌含真独舞时达到了顶峰,音乐和涵养都控制不住他们的好奇心和分享欲。
明栖深清楚地听见他们小声谈论凌含真性格有多古怪孤僻,连本专业的同学也鲜有私交,都是公事公办,从而衍生出他复杂的家世与突然中断的完美人生,空降的婚姻和不知哪里道听途说来的豪门秘辛,让他十分不舒服,然而在独舞开始时,这些八卦声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感叹和赞美。
男性芭蕾一般更偏向肌肉协调的力量感,而凌含真的身形则纤细柔美,体态修长,并无明显的肌肉,但力量感毫不逊色他人,他最大的特点便是将力道和柔软轻盈完美糅杂在一起,像春日新抽条的鲜嫩柳枝,像云间展翅的飞鹤,像水中游弋的孔雀鱼,腰肢和四肢舞动时,便是华丽的尾鳍在水中飘摇成流光。
倘若说旁人是在练舞炫技,凌含真则是完全与舞蹈融为一体,他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也不需要有什么变化,专注就是最好的阐述,他的眉眼、手指、足尖,每一处都是轻捷灵动的舞蹈,他单站在那里,就跟别人是不一样的,这种明显的差异,无需专业目光的审判,单凭外行人的肉眼就能察觉出来。
一位矜贵高傲的王子,脱离现实世界的舞中人。
于是明栖深耳畔的杂音统统消失了,除了音乐声再无人声,甚至连呼吸声都消失殆尽,直至彻底落幕,赞叹才重新爆发,好像忘了他们之前还在非议这位主角。
在绝对的美貌和实力面前,这些个人的性格缺陷与流言蜚语,都是微不足道的,相反,还会为人增添许多传奇色彩。
三点半,演出准时结束,明栖深随人潮流出,前往学校西门,这里人流量偏少,他们约好在这里见面,他打开手机,一分钟前对方给他发了消息说到了,还叫他不要急慢慢走,因为此时演出刚结束,大家都要离校,人会很多。
他放慢了些许脚步,避开拥挤的人潮。
说不紧张是假的,毕竟他们许多年没有见面了,遥遥观赏和面对面是不一样的,就像刚才,他坐在黑暗中看到对方的模样,也只是在感慨孩子长大了,完全张开了,的确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还能寻到五分幼时的模样,但气质已经大相径庭了。可现在,随着位置的接近,他的心也在一点点吊起来,甚至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他已经许久没有过这么紧张的感觉了,尤其在见到真人的时候,他沉寂多年的心,在此刻又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完全吊在了嗓子眼里。
远望和见面,果然是截然不同的。
西门还是有一点人流量的,尤其是现在,正是离校时间,但凌含真很好认,他着实醒目,仿佛周身泛着光似的,叫人一眼便能在人群中瞧见他。
让明栖深拧眉的是,凌含真似乎在跟一个男生起了争执。
***
演出结束,凌含真换完常服便要离开,礼貌拒绝了同学的聚餐邀约,他从不参加诸如此类的集体活动,同学早已习惯,邀请也只是例行问询,从未指望成功过。
他独自前往西门,站在一棵香樟树下等待,确保周围只有自己,以便于明栖深看到自己,然后给对方发了条消息。
这个时间点正好演出结束,明栖深走到这里,差不多还要几分钟,他开始调整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低头看手机,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紧张,虽然他已经感觉到手脚发软,几乎要站不稳了。
眼前一暗,有人站在了他面前挡住阳光,他的心差点飞了出去,下意识抬头怔怔望着来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对方叫了他一声,他的大脑才慢慢恢复工作,辨别出这不是明栖深,随即是巨大的失望,于是叹了口气。
“梁书航。”他想起了对方的名字,强打精神进行问候,“你来看我们的期末汇演吗?”
对方是他认识的人,甚至是他的朋友,但和他的几位发小不同,严格来说,对方其实是谢奕清的朋友,他们是通过谢奕清认识的,虽然也有十年了,但他同此人私交甚少,大部分时间只在公共场合交流来往,只是偶尔会说话的普通朋友——不过这样也很难得了,毕竟他的普通朋友也少之又少。
放在平常,看见认识的人他是会很高兴的,但此刻他的神经完全紧绷着,一点小小的动静都能让他受到惊吓,更何况一个大活人,还让他产生巨大的失望感,因此难免有些低落,这句问候就显得敷衍了。
更何况,他一直觉得对方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总是用一种高傲矜持又怜悯的目光看自己,比如大家一起玩游戏的时候,梁书航对别人都很正常,到了自己这边就开始别别扭扭,姿态很高,好像跟自己说句话都是施舍,让他觉得颇为不舒服,但碍于谢奕清的面子,他还是把这种不舒服压下去了。
后来他学会一个词叫“傲娇”,觉得很适合对方。
“凌含真。”梁书航比他高半截,低头望着他,目光沉沉,“你要跟明七结婚了?”
凌含真淡然“嗯”了一声,这件事是昨天公布的,对方知晓并不奇怪。
“明家太仗势欺人了。”梁书航拧紧了眉,想去抓凌含真的胳膊,但被避开了,于是脸色更沉,“我知道你是被逼的,我可以救你出去。”
凌含真愣住:“啊?”
“我知道你喜欢我十年了,如今要跟明七结婚,你肯定很痛苦,但是明家太难撼动了,我也不保证能不能成功。”梁书航叹了口气,又恢复了平日对他的高傲施舍模样,“我允许你喜欢我了,你可以去跟宋夫人说,我们已经在一起很久了,她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不至于太为难你,我也会让我爸妈去交涉。”他顿了顿,别开眼,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的忸怩,“我肯定会负责的,以后……自然也会尝试着去喜欢你。”
“……啊?”凌含真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觉得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喜欢你了?”
梁书航不由有些着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否认?”
当他看到新闻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不信,第二反应是生气和难受,凌含真暗恋他,他一直知道的,可他并不喜欢男生,再漂亮的男生也不行,更何况凌含真性格还古怪,他喜欢可爱大方的,因此对对方的频频示好视而不见,甚至觉得厌烦。可看到对方要跟别人结婚的消息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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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难受得彻夜未眠,好像丢了什么一样失魂落魄,内心百般争斗后,他还是决定来找对方,满足对方的心愿。
毕竟凌含真那么喜欢他,他可以尝试着去接受喜欢男生,跟凌含真在一起。
凌含真无语:“我没有喜欢你。”
梁书航冷笑,开始摆事实讲道理:“你不喜欢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为什么要故意来跟我搭讪认识我?”
时间跨度太多久远,凌含真苦苦思索,才从记忆中搜寻到两个人的初遇,不紧不慢解释:“我不是跟你搭讪,我知道你认识豆……谢奕清,想通过你跟谢奕清说话,他当时在跟司浔吵架,不理我们任何人,我要当传话筒的。”
他的两位发小从小就爱闹得轰轰烈烈,而他跟许聆,就是两个忠实的传话筒和代言人。
梁书航愣了一下:“那……那谢奕清十六岁生日的时候,你玩游戏为什么要找我做搭档?”
凌含真道:“因为卷卷不爱动,赵言铭在发疯,我不知道找谁,点兵点将点到你了。”
梁书航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放出炸弹:“大一的时候,你特意来看我的篮球赛,还给我送饮料,你也能赖掉?”
凌含真诚恳解释:“不是去看你的,是去看谢奕清的,他跟司浔当时在冷战,司浔想去找他又拉不下脸,就让我跟卷卷也过去准备好水,他可能要用,后来他们和好了,就用不上我们了,我不喜欢喝饮料,正好只认识你,就给你了。”
沉默几秒,梁书航叹了口气,第一次用服软的语气:“别再跟我赌气,我们各退一步,好吗?以前是我不对,一直拒绝你,我现在已经想通了,我们从头开始,行吗?”
凌含真也叹了口气,这个人果然很奇怪,怎么也沟通不了。
“真羡慕你啊。”他由衷感慨,“我要是能像你这么自信就好了。”
如果他能这么自信,早就直接去找明栖深,问对方为什么不要自己了。
梁书航的眉头拧得极深,盯着凌含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紧要的关头,对方为什么还要跟他赌气,他思考是不是自己还不够妥协,张口正欲说什么,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凌含真的小名:“真真。”
他下意识望过去,凌含真也瞳孔骤缩,大脑瞬间空白,完全凭借本能循声而望。
这声音一直出现在电话里,以至于始终隔着朦胧的迷雾,遥远疏离,如今穿透时间和空间的阻隔,直接落在他面前,让他一时间没有真实的感觉。
他转过头,看见明栖深就在几米外朝他走来,因沐浴着阳光而耀眼夺目。
在目光交汇的时候,世界就被按了暂停键。
风,阳光,外人,一切都静止下来,沦为无关紧要的背景。
他忽然发现,近日长期盘踞的乌云和阴雨绵绵竟然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明朗的日光,即使是下午三点多,也依旧清澈如琉璃,遍洒人间。
今天是晴天。
世界一下明亮辉煌了起来,霎时万般心绪冲入心海,翻涌不已,他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叫嚣,都在欢喜。
喜悦如海潮,将他完全吞没。
在很久以前,当他读拜伦的《春逝》时,读到“倘若多年以后,我再次遇见你,我会如何问候你?以眼泪和沉默”这一句,便觉心潮难平,他无数次想过,倘若有一天,他能和明栖深再次重逢,将会是怎样的场景?他们那并不体面的分别,即使历经多年的磨砺,也无法做到平静,恐怕只会有沉默和眼泪了。
然而当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他才切切实实明白,不是沉默,也不是眼泪,而是欢喜。
他的彷徨,紧张,害怕,忧虑,焦躁,千百种消极的情绪,在真正见面的时候,被漫天的喜悦吞没,一点不剩。
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
当我再次遇见你,我会满是欢喜,唯有欢喜。
倘若非要有眼泪,那也一定是喜极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