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寂寞春(六)
    崔十二想试着扶起瘫软在圈椅上的陆观棋,却被他猝不及防吐了一脸瓜子皮。他躲开,红着脸用袖子去擦,裴贺叹了口气,一手拽着陆观棋的胳膊将他拉起来,陆观棋的脸晕晕乎乎地砸在他后背上,手里还未放下的酒壶轻洒出来,酒液顺着裴贺的肩头淌至前襟,淋得他一身狼狈。

    “少卿,你的衣衫——”崔十二惊诧,像替他擦拭,却被裴贺躲过。

    裴贺低头看了一眼,道:“无碍。”

    “早知便拦着他不让多喝酒。”他二话不说将陆观棋背在身后,后者冷不丁冒出几句醉话,他全当听不见。

    “陆兄说什么呢?”崔十二跟在身侧。

    “废话。”裴贺道。

    长安城夜晚宵禁,他们可不能误了时辰。

    街巷人来人往,早春桃花暗香浮沉。细窄的巷道里摩肩接踵,十六花灯临街燃明,热情的商户,美丽的胡姬,千人千面,一息之间掠过不少。裴贺在凉州三年,鲜少能看到如此繁盛的景象,盛世长安,天子脚下。

    街边杂耍艺人玩起吹火把的功夫,鼓腮一吹,火把上火焰膨起,飞出数点火星。

    烟灰弥漫间他窥见对面人群中一个熟悉的声音,人还有烟火阻隔了他们,女子身着胡服,发髻挽地随意,落下几缕发丝,她正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中间吹火把的人,不时鼓掌叫好。

    人潮褪去,两人才目光相织。

    陆观棋自裴贺肩头抬起醉意迷蒙的双眼,只瞧见一个婷婷的小娘子走过来,惊诧出声:“洛神,真洛神,从画上走出来了......”

    裴贺看着虞泠步步走到他跟前,眉眼逐渐清晰。

    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

    “裴少卿。”虞泠作揖。

    裴贺怔然:“你已然会了晟朝的礼节。”

    虞泠笑笑:“入乡随俗嘛。”

    裴贺不忘介绍身边的人:“这位是崔冉,背上的是——”

    “阿兄!”陆言蹊挤上前,对着裴贺背上的陆观棋道,“阿兄,你怎么在这?你怎么成这副模样?”

    “言蹊妹妹?”崔十二跟她打招呼,解释道,“陆兄喝多了,我们没能拦住他。”

    陆言蹊气愤地揪住陆观棋的耳朵,将他从裴贺的肩头硬生生扯下来,她把手里拿着的物什丢给梅珠,两手拖着他:“又喝得醉醺醺地,看我不告诉阿爹,让他家法伺候。”

    “壮志难酬啊——”陆观棋模糊吐出一句,又转了语调,浮起一抹微笑,“洛神,哈哈,仙女......”

    陆言蹊匆匆跟三人告别,兄妹二人打打闹闹地离开。

    虞泠掩唇一笑,如江南烟雨蒙蒙的眸子抬起来。

    崔十二与她一作揖道:“叫我崔十二就好。”

    虞泠回礼,“虞泠。”

    崔十二从来不曾见过虞泠,见她与裴贺相识,更是好奇,猜测他们是在凉州的旧友,于是道:“从前不曾见过虞娘子,你与裴少卿是如何相识的?”

    二人对视一眼,裴贺道:“我与虞娘子在凉州相识,她于我有救命之恩。”

    “原是这样。时间不早了,二位早些回去吧。”崔十二以朋友之礼微一拱手。

    夜色如墨,坊中却灯火通明。

    初春尚寒,尤其是夜间,虞泠环抱起手臂,目光被身侧的花灯吸引。

    裴贺忍不住轻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嗯?”虞泠回过神,“感受长安灯火,增长见闻,不做目中空空之人。”

    她又道:“那少卿你怎么会在这平康坊之中?来喝酒取乐?”

    虞泠话中带了几分笑意,人人皆知平康坊中秦楼楚馆最为盛。

    裴贺道:“我是随陆观棋而来的,他父亲是户部尚书,他本人时任户部员外郎。”

    虞泠听他一口一个“户部”也不知是要为自己解释,还是要暗示什么,“少卿您是为了我的户籍而来?”

    裴贺一愣,怕她以为自己是故意这么说来索取感谢的,于是解释:“倒也不是,随意提起。”

    虞泠没想到裴贺会为了自己的户籍一事专门去找陆观棋,看来她特地奔着陆言蹊而来是白做一趟了。想着她弯起唇角,朝着裴贺弯腰行大礼,道:“就算不是我也要谢过少卿。”

    裴贺恍神,干咳一声拂袖道:“不必。”

    他从身后拿出一个玉匣递给虞泠,装作无意道:“方才路过乘云阁看到此物......不是,捡到的,你若喜欢,就送给你了。”

    虞泠目光灿灿,“还能捡到这样好的东西,真不愧是长安!”她打开玉匣,被匣中之物惊愣住。

    那是一朵纯金打造的佛前莲花。虞泠愣住是因为她曾见过此莲,在佛诞祭祀时,她和娘被挤在人群外,天子亲临,祝圣绕佛,那盏佛前金莲就绽放在佛龛之下。

    她的指尖停在半空,如同凝滞。

    “怎么了?”裴贺温声询问。

    虞泠回过神,轻柔一笑。她摇摇头:“没什么”便合上了盖子。

    “少卿怎么想起来送我这样东西?太过贵重,恕虞泠不能接纳。”

    裴贺低头在玉匣子上看了一眼,“南朝旧物算不上贵重。只是想你背井离乡多年,得此旧物能解思乡之愁。当年我去往凉州任职,也是带了一捧故乡的黄土上路。”

    虞泠失神:“此等金贵之物,放在手中怕摸坏,归置在哪怕落了灰。旧物还是随旧事一并流去的好。”

    看着裴贺情绪不太分明的神色,虞泠缓和气氛:“我并未参透佛法,拿了这东西只怕不会尊重。”

    “法尚应舍何况非法?哪有尘世中哪有参透佛法之人。”裴贺知道虞泠并非不喜欢此物,只是有难掩之情绪,触及伤情而已。

    他挑开话题:“圣上御赐府邸,那块空地我打算建造荷塘风光你可知晓?”

    “银杏已经告诉我,难不成少卿想在宅中添些南国风光?”虞泠开玩笑道。

    裴贺道:“图纸已成,只是还未命名。”

    “想向虞娘子求个名字。”

    -

    “阿满,不知你可好,我已见长安风光,与朔北南国都有所不同,原谅我背弃了与你合开酒馆的承诺,便罚我死后堕入无间地狱,来世也遇上遇事不决,言而无信之人。”虞泠想了想,提笔又写,“阿姐,我今日重见佛前金莲,便想起王上与你。因为他,你我从始至终都是相欠的,不能齐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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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抵消,就那样梗在我们之前,血脉相牵,骨肉相连,轻轻一拉扯便会鲜血淋漓。”

    她抬头去看枝上明月,冷冷的,像是挥刀一瞬产生的弧光。又像是软软的一碟玉团,轻咬一口,便会有蜜糖汁子涌出来。

    不见终日大雪,倒有些不习惯。

    裴贺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不时又秉烛翻看起床头的书来。

    虞泠今日为何会出现在平康坊,难道真的如她所言是为了领略长安风光?陆观棋之妹陆言蹊又怎会恰好在她身旁?

    裴贺百思不得其解,便坐起身来,锦被退至膝间。

    他心头一亮,难不成她也是为了户籍一事。

    -

    风雨欲来,天色如茶汤昏黄。茶楼掌柜伸出脑袋,手下还拨着算盘。一短褐上衣扎脚布裤青年挑着扁担走过,青石板上已有点点雨迹。

    淡粉短衫双环髻的丫头身后跟着一个带着帷帽的娘子,正是陆言蹊主仆二人。

    掌柜识时务地不多过问,请着二人上了楼。

    二楼临窗雅座,面向走廊的墙上悬了一幅雪中山川,秉烛夜泊的画作,上书“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里面坐了一位消瘦纤薄的青衣女子,正对着窗外街巷品茶。

    陆言蹊咳了一声,落座在她对面。

    “陆娘子。”虞泠回过神来,朝她盈盈一礼。

    陆言蹊不爱行礼作揖,勉强朝她回了一个,拿起桌上的茶便喝了一口。

    虞泠笑眼看她:“陆娘子看此茶如何?”

    陆言蹊闻言才晓得细细品一品,道:“不错,入口甘甜,是清明前的新茶吧?”

    虞泠点头,拿起手中杯盏:“陆娘子好眼力,这是上好的紫笋,出自吴兴,以入喉甘甜生津,竹香不绝为著。”

    她抬手取茶壶,将茶水注入杯中,

    “茶不过三沸,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如涌泉连珠为而沸,腾波鼓浪为三沸。”

    陆言蹊满眼新意地看着她,意料之外:“不想你懂得这些。”

    她开门见山:“上次你求我关于户籍一事我能帮你,只是不晓得你要什么样的。”

    “别的没有要求,只是我要的是一个男子户籍。”虞泠道。

    “什么?”陆言蹊被茶水呛到,忙用衣袖掩住咳嗽。她抬眼打量着虞泠,诧异道,“可,你,你明明就是一个女子啊?”

    虞泠复低头倒茶:“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女子。可是若我有男子户籍,对我身份不明之人又怎会认为我是女子呢?”

    陆言蹊愣了一下,还是将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不行,不行,这出了事该如何是好?再说,你要男子户籍做什么?”

    虞泠低下头,鲤鱼青花的杯盏在她指尖摩挲了一圈,街巷人声繁杂,不多时春雨落下来,打在茶棚上极为响声分明。虞泠的声音遮在后面,变得模糊又沙哑。

    “阿爹教我女子应该温柔和顺,六艺皆通,我却不这么认为。女子也可读书识字,行文习武,与男子并重。今日的话,我只当没有听过,不过你这个朋友我陆言蹊交了!”陆言蹊与她碰杯,喊上梅珠离开。

    两人下了楼,梅珠撑开伞,步入雨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