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寂寞春(七)
    虞泠深吸一口气,她低下头交合的掌心里已经沁出汗珠,既然已经预备走上这条路,就不要畏惧退缩,还有踌躇。

    她愈加平静,好像方才真的只是赏了一场雨。

    耳边雨声哗哗,一道声音却突兀地闯入她耳廓。

    “一壶紫笋。”

    虞泠抬起眼睛,裴贺正在对面的座位徐徐落座,他像是不曾注意她一般,端坐而后抚平自己的衣角。

    “少卿你......”她作了一个礼,见裴贺身上还有斑斑雨点,便关切问道,“外头下雨了,您淋湿了?”

    裴贺不动声色抬手呷了口茶,雾气间他的眼神淡漠审视,瞳孔像砚台上化开的墨,无声无息的逐渐清晰起来。

    虞泠从来见得都是他或严肃或温和的模样,第一次在他身上见到属于大理寺少卿应有的那种冷峻,还有探索。

    她猜出了他想问什么,只微微扬起唇角。雨落如幕,裴贺的心急促地跳起来,虞泠越是不说话,他便越是急躁。

    虞泠似乎拿捏他了一般,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这里是大理寺吗?大人要拷问我?”

    “不是,”裴贺出口便是否认,不时他便知道自己想错了,面前这名女子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地多,“你见陆言蹊究竟是为何?”

    “是为了户籍啊,我没有户籍如何在长安活下去。”虞泠不急不缓道。

    裴贺蹙眉:“可是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户籍。”

    “是乐师、杂户,还是大人的奴婢。”虞泠看着他,她又道,“阁下可知道,我要的不是普通的户籍,是男子的身份。”

    闻言裴贺诧异:“你要男子的身份做什么?”

    “我不怕少卿您将我抓起来,我想读书,想入仕。”虞泠神色认真。

    “为什么”裴贺不觉得她天方夜谭。

    虞泠道:“因为见惯众生百态,遭辱过,濒死过,不肯庸庸碌碌度过此生。说我异想天开也罢,痴心妄想也罢。人不该认命,我不认命,所以我活到了今天。读书,面世,成全心中抱负,不是男子的独权。”

    裴贺目色凝重,问她:“女扮男装,你不怕死吗?”

    “不怕,”虞泠摇头,“我若是怕死就不会从南国俘虏的队伍中逃出来,若是怕死也不会设计带您出朔北了。朔北的狼,可比您这个大理寺少卿吓人多了。”

    裴贺知道她又故意扯开话题,心里默念了数遍“我为何要关心你”,抬手咽下了口热茶。他自小读书,后考学做官,即便是从长安至凉州一路颠沛流离也没见过此等离经叛道之事。

    “你要考虑好,好不容易逃出来。”

    “考虑好了。”

    裴贺在心里问了无数遍为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像是理解眼前这个人一样,化成沉默。

    雨下不停,青石板上水流潺潺。虞泠赏了会雨,余光看裴贺也随着她的目光怔怔看着雨幕。

    两人无言,像是旧友。

    “雨停了。”虞泠“哈”了一声,将杯中茶饮尽,她看向对面之人,问道,“您等人?”

    裴贺头也不回:“大理寺查案。”

    “原是来蹲着谁,还以为是为我而来呢。”虞泠靠着木桌前倾身子,贴在裴贺耳侧轻声道。

    她伸手拨弄发丝,转身道:“那虞泠就不打扰少卿查案了,就此别过。”

    裴贺忍住没回头,别过什么别过,晚上还不是要府中相见?

    阳春三月,松柏青青。

    高墙之下,三五官员成行,日光斜落,照在那腰间的金银鱼袋之上。

    “此次国公府世子一事可使圣上勃然大怒,抢夺民女,贩卖私盐,桩桩件件,简直荒唐!此事由大理寺经办,裴少卿,现下人还扣押在大理寺否。”

    见话题移至自己身上,裴贺又不能多说,只道:“案件未结,下官只做分内之事。人,现在确实不在大理寺——”

    “想做分内之事难,也不难。”说话的是洛挽山,“那世子不过仗着圣上对明德皇后的那些情分,你猜陛下为何迟迟不决?”

    裴贺时才至长安,对其中的弯弯绕绕不甚了解。

    官员多对先皇后一族颇有异议,无非是他们仰仗皇后行不义之事,而陛下因为对先皇后的思念,爱屋及乌对他们多为忍让。

    “从前是忍忍,如今陛下年迈,也想借此事探探太子之心。”

    他说话像含着一口茶,慢吞吞藏着隽永。不时几人已经步行至通乾门,洛挽山拍了拍裴贺肩头,叹息道:“你是后辈,我多叮嘱你一句,明德皇后母族一事一向棘手,你能不过多参与就不要多言。大理寺卿若想赶鸭子上架,你只管听不见罢了。”

    裴贺能解其中意,只是哪有那么简单,自己位居人下,哪能做个痴聋的家翁。他点点头,正要送别,忽地两三个内侍从宫道走出,一左一右站着,宫女或执扇或抬辇,步舆之上斜倚着一个不过弱冠的男子,锦衣玉饰,披着一件初春的薄氅,绒毛经风微微摇动。

    宫道上乘辇的人定不是普通人,裴贺忙低头避而不视。

    待人远去,他才抬起眼睛,边走边问:“方才那位是?”

    洛挽山道:“那位是贵妃娘娘的三皇子,秦王殿下。”

    -

    春雨总来的突然,尤云亦身未携伞,用手遮着躲至檐下。书册虽被他严实护在胸口,但还是沾了些雨渍。

    他正兀自叹息着,余光注意到还有一人也在躲雨。那人身材纤瘦,青色衣袍像是挂在骨架上,该是什么模样就是什么模样。头发竖起,落下的几根发丝湿淋淋的尚还在滴水。他侧脸幅度柔和,神清骨秀,正一丝不苟地盯着雨幕。

    尤云亦想起了这个人,前不久才入国子监,好像是户部尚书家的表亲。他愣了半晌,不曾想起他的姓氏,又觉得不打招呼不太美妙。身旁的听雨的人好像从自己的世界里走了出来,转过头,那双冷冷的眸子中神采奕奕。

    “尤兄?”虞泠朝他作礼。

    国子监中同门大多熟识,鲜少有这么唤他的,尤云亦愣了一下,也不知晓怎么开口,半晌他尴尬出声:“叫我云亦便好。”

    虞泠看他的眼睛和迟迟不开口的嘴,心下了然:“尤兄唤我虞泠就好。”

    “啊,”尤云亦大松了一口气,回忆一下涌了进来,“上次旬考司业表扬的便是你吧!”

    他翻出怀中的书册递到眼前,道:“这些书中有我不解之处,我惧怕老师,还请阿泠替我解答解答。我叫你阿泠你不介意吧,或者你可曾取字?”

    虞泠愣了一下,阿泠这个名字已经许久没有唤过了。她抿唇摇头,“不介意。”

    她注意到那些沾雨的书册,便道:“我学识尚浅也不知能否帮上云亦兄,不嫌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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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里能嫌弃,求之不得。”尤云亦爽朗一笑,“不知阿泠你方才在赏雨,赏的是什么?”

    虞泠道:“我在听,听雨。世上乐器,或丝竹或萧笛,其声大多与自然之物有所共通。雨声清脆空灵,听起来使人心通畅舒适,连饭也不不必吃了!”

    尤云亦跟她听了会子,皱鼻:“我怎么越听越饿了?”

    不多时雨停歇,雨珠顺着屋檐坠下来,叮咚一声落入院中水坛。

    两人并排走在宫道上,方才下过的雨水还未干,汇成小溪流到两侧。日光柔和,照射在其间十三经刻石上,闲暇时分,周边格外安静。

    虞泠预备着回舍修缮典籍,路过湖心亭时,里头做了两个书生模样的人正赤红着脸争论着。湖水波光粼粼,两人湖中倒影晃成一片。

    尤云亦叹息:“外人言国子监生二千余人,弘文馆、崇文馆、崇玄馆学生,皆廪饲之。却不知,这国子监内也有高低之分。你可知褚兄,他入学便身有六品官职。六品!”他伸出手指比六,扬起两条浓眉。

    虞泠思索道:“我记得云亦兄也是高门出身,何必担心这个。”

    尤云亦梗起脖子:“我可跟他们不一样,才不愿受家人荫蔽。”

    “他们笑我只懂儒道,不懂人情。”

    “这样也挺好的,”虞泠安慰,“所谓人情世故,做人的道理也不过是从书中来。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人人常说的经验之谈,也是在前人的文字基础上总结的。”

    尤云亦听到她的话,感觉舒畅了不少,便道:“阿泠若有空便去我房间找我,我那还有些零嘴,果干肉干什么的,你闲时好拿来打牙祭。”

    “那哪里好意思。”虞泠苦笑。

    漏更声不息,虞泠估计时间要到了,便加快了步子,却见堂中已经挤了一团学子。

    有人见了她,边朝她招手。虞泠云里雾里,刚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人群中便传来一道声音。声音冷冷的,像是坠入冰河刺骨的寒。又尾调扬起,轻佻又张扬。

    “上次旬考第一名的是哪位?”

    虞泠抬起眼睛,登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她上前:“正是学生。”

    说话的人虽端坐在座位上,却隐隐约约透出些威慑力来,近侍在他身侧一下一下扇着风,周围静得能滴水。

    他到底是什么人,虞泠在心里一遍遍梳理猜测。

    “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诸位都是栋梁之材,本王有一个问题,想请诸君解答。”说话的人微微抬头,虞泠这才看清楚他的相貌,此人眉眼深邃,神仪明秀,一双剑眉锋利如山,瞳色清淡,颇有晨时浓雾之凛冽。玄色宽袍,腰系银带,衣袂无风自动。

    “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此句作何解啊?”

    他的话好似有所指命地落在虞泠头上,她脖颈一凉,哽了一下抬眉道:“民之于国恰如水之于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齐民心便可齐天下。栖培塿者,不睹嵩泰之干云;游泞涝者,讵识沧溟之沃日?学生幼时虽不在京城,不量蕞尔,轻从裒然。见百姓躬耕,颇阜以善,百姓便安。谚云先之。干百年之间,皆能以身任事。”

    高座之上的人微微点头,他没有分明的情绪,既没有表达出不满或者赏识,只道:“广文馆果真是卧虎藏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