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仙出行不喜行走,而是要人驾马车,自己坐在上面悠哉悠哉的。
但现在她沉不住气,有人陆陆续续离开,就能看到她怒气冲冲地跟随着跑了出来,守卫和马车在后面追赶,有些吃饱喝足的人也好奇地跟了上去。
巫仙人多势众,姒娇生怕对方命人把药锅掀了,就挡在前面,立刻将自己的氏族搬了出来。
巫仙听到“神农氏”三个字,神色微变,但很快便收敛起来,仍然仰着下巴问:“回答我,凭什么抢我的病人?”
姒娇笑着回答:“城主大人言重了,我们只是在城外开设药场,病人的腿在他们身上,我又能做什么呢?”
“少给我摆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嘴脸!”巫仙根本不理会她这套说辞。
她的长发被各色宝石缠绕,披散在身后,穿着深紫色与深蓝色交织罗绮,胸前挂了七璜玉,行走玎玲。
言语间,仿佛一位长者在其背后轻轻咳嗽,以示赞同。
巫仙:“你跑到城内大闹,掀了我的药,我总要讨个说法。”
姒娇一听,立刻紧张。
她不怕巫仙要命人打她,但药汤中的草药来之不易,打翻了就只能去别的城的族人手里借,到时候耽搁了时间,还不知道死多少人。
公衍生见她如此,小声喊她:“姑娘别担心,巫仙最在乎的就是病人,不会掀你药锅的。”
姒娇一顿,低声:“可我掀了她的药,她真的不会报复回来吗?”
以己度人,她绝对不会咽下这口气。
至于方法另说。
公衍生摇头,他不敢打包票,毕竟他只见过巫仙几面,但……
“跟着你回来的人比你更担心,巫仙就算不在乎你的想法,也会尊重他们的选择。”
瘟疫肆虐,巫仙不会强求不信任她的病人留下,于是城门打开,去留随意。
虽然在他看来十分不负责任,但也能看出对方的性格,姒娇这边的病人还等着这锅药救命,她不会乱来。
姒娇一听,似乎略微放下心,她大方地向前走出一步,高声问:“那是城主的药?抱歉,小人无知,竟然不知道人肉竟然也能治疗瘟疫。”
巫仙冷笑:“天地之大,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难道一个个掀过去?”
“不敢,但……”姒娇脸上露出一丝怒色,眉头紧皱,“小人不知那些人肉都是何人的,城主可否与我一讲?”
不等巫仙说话,姒娇自顾自地回答:“我所见的,都是些已死之人和得了瘟疫不治而死之人,你命人把他们搜来,投入锅中。”
她问:“这些人都是恶肉,怎能治病?”
“他们不是恶肉!”巫仙怒斥她的言辞。
她双手高举,仿佛白日在祭坛中聆听巫的声音那样,一脸肃穆:“他们都是巫最忠诚的信民,留下的肉身都是巫的恩泽。”
接着,她一指姒娇,道:“你们神农氏就像流民一样,没有神明供奉,自然不懂。”
竟然没有神明供奉?
听闻此言,公衍生眼睛一亮。
姒娇无奈,他们氏族几乎不聚在一起生活,而是分散在各州,只有危难之际才会短暂相聚,也并没有一直信仰的神明,这也是他们一直被各地的大族所不屑,且一直为人诟病所在。
“但城主在分发肉药前并没有让人试药,城主怎么能保证自己的药是否真的有效?”
巫仙一扬下巴:“我的医术不需要你来指指点点。”
她骄傲的样子,令姒娇心生厌烦:“城主如此将人命视作儿戏,恕小人不能苟同。”
巫仙一甩袖子,“我是来找你要说法的,不需要你的认同!”
姒娇梗着脖子:“我不会给你任何说法,那些害人的东西毁了就毁了!”
接着,她手一指远处,“若你真有本事,瘟疫肆虐了近一个月,为何不早点把药拿出来?”
“而且你身为城主,却不阻止你染了病的子民扩散瘟疫,导致附近的城池深受瘟疫所害,死了无数人!”
那边山峦重叠,一眼望不到任何,可穿过无数山丘,自有数座城池坐落,那里生活着千万百姓。
“他们本来已经撑过多年的旱灾,却死在你这个玩忽职守的城主手里。”
“你锅里那些人,有多少是本可以不必死的,有多少是真的信仰巫的,又有多少是被人从路边拾起来扔到里面,只是为了某些人多吃口肉的?”
“巫仙,你敢说自己不知道吗?!”
姒娇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显然是积压了许久的不忿。
瘟疫开始时的百姓并没有太多的症状,所以并没有引起他们的重视,直到陆续有人呕血而死,他们才开始去寻找治疗办法。
又用了大量时间去收集药材、试药、调整药方,这才勉强成功。
巫仙面对这些指责,一脸不屑:“他们要离开,我为什么要拦?难道我强留下他们,熬了药,他们就会乖乖喝下去吗?”
她这话指的就是公衍生这种人,说话时,目光直直地看着他。
“不会,他们会糟蹋这碗药。不如给别人,不光能治病,还能吃顿好的。这难道是我的过错吗?”
公衍生见她就差指着他的脸骂他不知好歹了,也不愿坐在地上,缓缓站起身。
“如何治病是你身为医者应该考虑的事,给何人治病也是你的自由,我不能要求你,也不能强迫你。”
公衍生觉得脸颊发烫,烧还没退,嗓子也是哑的,只能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更大些,让巫仙能够听到。
“但你不只是巫族的族长,你还是须扶城的城主。你不光要为你巫族族人负责,还要为治下的所有子民负责,更要为邻边的城池子民负责!”
“你能建五座华美的屋子,能大开城门任由百姓离开,能在今日才拿出药方救人命,不是因为你是巫仙,更不是因为你是巫族族长。”
“你之所以拥有在须扶城中至高无上的权利,是因为你是朝廷命官!”
公衍生头脑发晕,他胸口剧烈起伏,深深呼吸了几下,才继续道:“而你因为私欲,没有阻止瘟疫扩散,死人无数,此种大罪,难道你不怕朝廷怪罪于你,降罪于巫氏吗?”
巫仙哈哈大笑:“好一个大罪!”
她笑着走到公衍生面前,身上玉佩铿锵,发出悦耳的声响。
“瘟疫乃是大雨所致。福祸相依,雨水在滋润大地的同时也带来了灾难,你凭什么认为瘟疫只有须扶城存在,其他城池没有呢?”
巫仙眼神紧紧盯着他,“就算我不开城门,难道其他地方就能相安无事了?”
“瘟疫肆虐,罪孽难道在我一人?何其不公?!”
姒娇横迈一步,插在两人中间,推着巫仙的肩膀,让她与公衍生拉开距离。
好歹是为自己说话的,她不能让人被欺负了去。
“你少在这儿装大义凌然,一副被冤枉的样子。”
“我们所说的那些你哪个没做?哪件冤枉了你?”
姒娇抱拳,对着远处:“我与族人用了十数天钻研药方,试完药就马不停蹄地赶到各城救治病人。”
“我敢拿出药来治病,就是因为有人喝了药止住了呕血,且恢复了健康。”
“但城主的药,我却没有听说过试药,敢问城主是如何心安理的地让百姓吃下这些肉,人命关天的大事,只凭你对巫的信服吗?”
巫仙看着姒娇,挑眉不屑道:“就你们神农氏的那点小手段也配跟我比?”
“你!”姒娇见她如此贬低自己的族人,心中气愤不过,手中握拳就要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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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衍生却一把拉住了她,在对方充满怒火的眼神中,瞥了眼她身后的药锅。
姒娇被他一提醒,脑子瞬间冷静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你们巫氏从前就向神农氏学习过,你所学的一切都有神农氏的功劳,你凭什么看不起神农氏?”
巫仙得意地看着他们:“你以为我跟你们一样废物,还需要十几天吗?我一个晚上就能想出来。”
“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要是你们族内没人有我这个本事,不如把《神农经》交出来,否则也只是浪费。”
巫仙大笑几声,转身蹬上马车准备离开。
在她看来,神农氏的人对她没什么威胁,就算说的再多也撼动不了她的位置。
公衍生看着她的身影,突然高声:“巫仙,哪怕是大雨带来的瘟疫,哪怕那些城池原本就有瘟疫存在,哪怕你说的都是真的,但你也应该知道身为一城城主应做之事。”
“州志、城志、公文,甚至是邻城的意见,就算你只听一个,也应该知道,你的所做所为,朝廷是容不下的。”
这不是他胡说八道,而是自古如此。
巫仙闻言,冷笑一声:“我才是城主,不需要你教我怎么做。”
她指着姒娇身后那锅药,“你既然对你们神农氏的医术那么自信,就让我看看,到底是你救的人多,还是我救的人多。”
她挑衅地笑笑:“要是你比不过我,我就让人取走你身上的《神农经》。我倒要看看你用什么行医。”
巫仙说完,领着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姒娇心中松了一口气,然后对着公衍生道谢:“多谢,要不是你阻止我,我跟她打起来,说不定这锅药就毁了。”
公衍生摇摇头:“不必谢我,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忽然一笑:“毕竟我还等着这锅药治病呢。”
姒娇长叹:“那也要谢你啊……我原本想不明白,为什么族长要派我来这,现在却是知道了。”
她无奈地看着巫仙离去的方向:“这位城主真是个任性的性子,我只是不要脸地去里面拽人,如果是其余族人,早就甩着袖子大骂无耻……”
公衍生心想,神农氏中也许只有姒娇性格强硬些,怕其余人骂不过巫仙吧。
“……然后冲进城主府把她打一顿,狠狠解气!”
公衍生:“……”
原来是性格最软的……
公衍生问:“你不会打架吗?”
姒娇不好意思:“比起其他族人来说,比较不擅长吧。”
公衍生好奇:“那你行走各州,不怕遇到盗匪吗?”
理应学些手脚功夫,才能放心她四处流浪……呸,行医治人。
“我跑得很快!比马还快!”姒娇似乎很骄傲这一点。
姒娇说完,忽然想起来刚才的事,似乎有些难堪:“其实……是巫仙追着我跑出来的。我以为只要够快就能甩掉她,没想到她竟然跟上来了。”
她有些泄气,就像自己从小就拿强的事,却突然发现有人跟自己一样的挫败感。
公衍生感叹:“巫仙跑得也够快了……”而且她身上还带着玉璜。
闹了一通,公衍生身上也出了些汗,大晚上的,冷风嗖嗖地吹在身上,他看到药锅下升起的火,便凑过去取暖。
他听到身后有鞋子碾过土地的声音,以为是姒娇,所以挪了个位置,“你也来取暖吗?”
身后人没有说话。
公衍生感觉身后的人一直看着自己,如芒在背,伸手挠了挠脖子,刚想说什么,却因对方一句话,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公、衍、生!”
声音低缓,却咬牙切齿,颇有种恨铁不成钢之感。
是罗柯,站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