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影摇动,月色斑驳。文清公主从榻上起身,薄纱的单衣似乎与月光融在了一起,让人分不清是月色还是裙衫。她未唤侍女,独自坐在妆台前,那妆奁构造精巧,金漆云纹,文清公主指尖滑过木盒上的纹路,轻轻拉开,妆奁最中央的木盒里空空荡荡,只有一盒胭脂,文清公主将那小盒子捧在手心。她指尖莹润纤长,那盒子相比妆台上其他饰物显得格外粗糙,不像是宫廷专供,倒像是外头街坊的脂粉铺里买来的,透着股格格不入的粗劣。
但文清公主挑开盖子的时候却分外小心,那郑重的态度仿佛是在对待一件珍宝,胭脂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金光,仿佛揉碎了星星洒落其中,今年坊间流行一种胭脂名叫“金箔胭脂”,这胭脂看起来与之类似,但细看却过分华丽,质地也不够细腻。文清公主指腹沾了些胭脂,抹在唇上,她本来唇色便深,胭脂不大显色,月光下也看得不大分明,但她依旧涂得认真,细细抹过唇瓣边沿,最后轻轻一抿。铜镜中的女子笑容绽开,宛如海棠绽开,月光流转间胭脂的金粉闪烁,好像海棠花瓣尖上缀着的露珠。可文清公主平日里那股娇媚可人的劲儿却在深夜里悄悄消散,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眨了眨,似乎有泪光一闪而过。
文清公主独自换了衣裳,画好妆容,走出寝殿。今夜月色撩人,九重宫阙之上一片清辉,檐角走势起伏不定,在月光下像曲折的山脉。世人皆知文清公主是皇上的掌上明珠,深受宠爱,因为公主喜爱登高远眺,皇上特地修建“望月宫”,唯有国师的摘星台高度能与之相较,尊贵荣宠皆显露在此。
女子仰起头,望着那轮圆月。月亮似乎近在咫尺,给人触手可得的错觉,然而只有身在这皇宫最高处,才知道即使有霎那间可伸手揽月的幻觉,其实终不过一场空。
高台之上可俯视皇宫内外所有建筑,然而高处极冷,此时又是冬夜,文清公主目光放远,眼神落在某个京城角落,角落里火光冲天,人声喧闹,隔着好几条街也能猜到有多混乱。文清公主的目光在那里停留一阵,又将眼神转向东侧——那里高高耸立着一座石塔。石塔形状对称规整,塔身古朴年代久远,与整个皇宫金碧辉煌的风格不太相衬,但又偏偏被摆在了驰道尽头,皇城最中心的位置。
石塔顶端有处凸出的露台,露台上似乎有影影绰绰的身影,但相隔距离太远,看得不甚分明。文清公主盯着那身形看了许久,下高台,只叫了个提灯的侍女跟着,一路往石塔方向走。
走到门口时正好撞见父皇宫里的海禄公公,海禄公公正站在石门旁边候着,摘星台不许闲杂人等进出,传闻国师通晓古今大事,能算国家命数,就连皇上也要给他三分薄面,每每皇上来找国师询问有关事宜,服侍的侍者都只能送到门口。
海禄公公见了文清公主,见礼道:“公主金安。”
文清问:“这么晚了,父皇还在与国师商讨国事吗?”
海禄公公说:“可不是吗!皇上为国事日夜操劳,夙兴夜寐,批折子批到这个时候,正往宣德殿走呢,顺道经过摘星台,想起前两日大臣禀奏边塞有异动,恐怕战事又起,于是来问问国师的意思。”
文清公主一双美目中满是忧思:“父皇身体底子本就不扎实,操劳到这么晚,在国师这儿又不知要逗留到什么时候了,晚上本宫寝殿里小厨房炖了金丝燕窝,待会儿让人送过去,麻烦公公向父皇知会一声,眼下天气冷,那燕窝容易凉。”
海禄公公连忙道:“公主有心了。皇上若知道您一片孝心,一定高兴。”
文清公主秀眉微蹙,浅叹一口气:“但愿如此。”
海禄公公见文清公主欲言又止,不由问道:“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文清公主两颊一红,似乎有些扭捏,但犹豫再三还是坦白道:“有些私事,还想问问国师……”
女儿家私事,那便是有关婚娶之事了,虽说历朝历代公主成亲都有关江山社稷,不是公主想嫁谁便能嫁给谁的,但皇上如此宠爱文清公主,从来不舍得她受半分委屈,说不定便能为文清开这个先河。文清公主表面上有个温顺达理的封号,大伙也都碍着皇上,不敢议论她,实际上文清骄纵的性子身边稍微亲近些的人都知道。不安稳本分地等候父母之命,而是私下里跑来问国师,这倒也符合海禄公公对她的印象。
无论心里怎么想,海禄公公面上都是笑得一团和气,他拱手作揖道:“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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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进去半个时辰了,估摸着马上就要出来,公主别急。”
文清公主点点头,说:“不急,既然父皇有正事,我明日再来也是不迟的。”
海禄公公意外地看了文清公主一眼,见她深夜脸上依旧光彩照人,鬓发隆重,不由得觉得奇怪,顺嘴多问了一句:“公主这是还要出宫?我瞧着还有半炷香的时间就要宫禁了。”
海禄公公这是在提醒文清公主恪守妇道,别触犯了宫禁,给皇家面上招黑。但话刚出口便有些后悔,他向来知道文清睚眦必报,又仗着皇上宠她,不把宫规放在眼里,自己又上赶着提醒个什么劲儿?
文清公主好脾气地微微一笑:“不出宫,公公多虑了。”
海禄公公觉得今日公主格外好说话,又联
想到她来问的“私事”,心中一动,想:莫不是公主春心萌动,已经芳心暗许?连带着心情也好了不少,也不跟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计较了。只是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人,竟然能得这位公主殿下的青眼?
文清公主说:“有劳公公等候父皇,那我便先告辞了。”
海禄公公不再多想,连忙行礼客套道:“应该的。公主殿下慢走。”
夜晚露重风寒,冬日凛冽的风刮在脸上,像是要将人脸皮也刮下来一层,海禄公公目送着那女子渐行渐远的身影,一阵风卷着寒气钻进他的衣领,冷得他打了个喷嚏。
“今夜怎么格外冷?”海禄公公喃喃道,“后半夜估摸着又要下雪,得多灌两个汤婆子了。”
两个时辰之后,在天空行将破晓之际,一匹快马携着八百里加急文书驰入京城,送信的信使在将文书送到后便抽搐着从马上摔倒在地上。浓烈的血腥味熏得周围人群齐齐掩住口鼻。
信使摔下马时腹中一截衣衫卷起,衣服底下的印记顿时明晃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一众正准备前往金銮殿上朝的官吏纷纷驻足——那齿痕像是被野兽啃噬过,伤口因为未得到及时处理已经轻微坏死。马匹在一旁跺着蹄子,鼻腔里喷出白汽,它甩了甩鬃毛,顿时满地都是星星点点的血迹。
血迹在白色的雪地中分外显眼,倒映在每个官员或惊或惧的眼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