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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室内多出了第三个人的声音,空气骤然恢复了流动,令蒲舟能够抬起眸,强行将被谢寒声视线黏住的目光投向别处。
他退后一步,漆黑的夜色缠绕上他的脚腕,如烟雾一般悄然溜走。
“……我去开门。”
蒲舟转过身,这才发现,方才自己的心脏跳得极快,一声声宛若擂鼓声响,剧烈跳动着的心脏甚至撞得肋骨有点生疼。
他没有回头,自然没有看见身后在轮椅中坐着的男人漆黑的眼眸。
那双眼睛仿佛吸得进世界上所有的光亮,黑得几近发幽,宛若一片望不见底的深潭,令人看不清他眼底流动的情绪。
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自他轮椅之下延伸出的黑雾里,触手已经扭曲成一团。
它们大声地尖叫着,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阿撒托斯——你为什么不杀了他!!!”
“你还在等什么呢?”
谢寒声对此不为所动,视线一直牢牢地锁在蒲舟身上。
自方才开始就一直萦绕在他鼻尖的那种浅淡的香气终于消散些许,连同令他感到不快的厌恶,一起烟消云散。
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对于谢寒声而言,蒲舟只是一只储备粮而已。等到时机成熟,他就会将蒲舟这副躯体占为己有,取而代之。
但是,如果这只“储备粮”散发出令自己厌恶无比的气息,和那些恶心的人类别无二致的话,那么,谢寒声认为,蒲舟的存在,似乎也不是很有必要。
这是他第二次真正起了杀意。
可是现在……
那股气息消失了,就像是水滴淹没在海中,变得无影无踪。
谢寒声的侧脸隐没在阴影中,眉眼阴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这令他有一种被戏耍的错觉。
总之……很不爽。
他的目光自觉地追随着蒲舟的身影,看着他一直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晚上好。希望我的到来没有打扰到你们。”
打开的门外,站着一位约莫四五十岁的男人,他脸上的皱纹有些深,因此显得有些慈祥。
蒲舟凝视着他与谢寒声有三分相似的轮廓,心中了然。
谢楚生微笑着,朝着蒲舟展示了一下手中提着的保温桶和补品,温和地道:“我是寒声的叔叔,之前跟寒声是一个单位的。现在退居二线了——你就是小舟吧?这段时间听别人提起过你。”
蒲舟还在猜测他到底是谢寒声的哪位亲戚,没想到他就这么自报家门。
相比面对谢寒声那种古怪的人,蒲舟跟这种正常人交流的能力显著增长——
“叔叔好,我叫蒲舟。”他的身高比谢楚生更高些,却没有任何居高自傲的意思,低垂着眉眼,温驯得仿若一只绵羊,他抿了抿唇,回头望了一眼坐在阴影中始终没有改变姿势的谢寒声,像是这样才能从自己的未婚夫身上获取一些说话的勇气,这才怯怯地问道,“您找寒声是有什么事情吗?他现在的状态……我也不太确定他能跟您好好说话。”
谢楚生依言抬眸,望见蒲舟脖颈上贴着的要掉不掉的那块纱布。洁白的纱布经过谢寒声方才的暴力按压,已经掉了半边,鲜红的血迹晕散开来,露出半只鲜明的牙印。
他的目光中含着点诧异,又很快回过神来,状若未见一般,唇边的微笑仍在:“今天听到医院那边的人说,寒声醒了,我本想明天去医院看看他的。但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急着出院了——还好有你在,也能照顾一下他。”
“这是我本来就应该做的。”蒲舟侧过半边身子,方才谢楚生在观察着他的时候,他也同样在观察着谢楚生。
面前这人和谢寒声应该的确是有血缘关系的,但是目前,蒲舟并不完全相信他口中的话。
毕竟,如果真如谢楚生口中所说的那样,他们是关系很密切的叔侄,那么,谢楚生不可能不知道蒲舟,甚至还要从别人口中得知他的存在。
他暗自打量着谢楚生,对方只是微微地笑着,并没有退让分毫。
蒲舟也只是温和地笑笑,目光转开来,继而斜斜地落在谢寒声身上,自他“叔叔”进门之后,谢寒声就毫无表示,仍然坐在有些昏暗的角落里。蒲舟想要观察他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因为光线昏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他始终望不进谢寒声的眼底。
他转过身,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小声喊道:“寒声,叔叔来了。他应该有什么话要跟你说,我先去煮点东西……”
“不用不用。”谢楚生笑了笑,提了提手中的保温桶,“我带了点营养品,还有你婶婶炖的养生汤,正好可以喝。我今天来倒是没什么大事,不用避嫌。”
他望向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谢寒声,明明只是随意一眼,却让他无端有点汗毛耸立。
仿佛坐在那里的人,已经不是他熟悉的侄子,而是另外一只从未见过,神秘而诡异的怪物。
谢楚生眸光忽闪,转开视线,继续对蒲舟道:“事情不大,是这样的。自从寒声之前在一线受伤之后,他手下的组员们就很想念他,今天听到他出院之后,就强烈要求我邀请他回研究所。大家一起吃顿饭,顺带复盘一下之前那件事情发生的始末——”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语气无端变得有些凝重:“毕竟,另外一个幸存者,已经在今天离世了。”
蒲舟微怔了片刻,心中冒出一个念头——
谢寒声……说的竟然是真的。
在他要求出院时,蒲舟为了搪塞他的时候,曾说过的另外一床病人。
……真的如谢寒声所说,已经死了。
他将情绪压在心底,面上仍然无风无浪,毫无波澜,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没事,看寒声状态。”谢楚生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当然,如果他能来的话,就是最好的了。毕竟大家都很想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小舟,你同他商量下,他只有你了。”
说罢,谢楚生不再久留,冲着谢寒声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了房间。
随着“咔哒”一声,房门重新合上,偌大的空间中再一次只剩下他和谢寒声两人。
蒲舟走近一步,视线重新定格在了谢寒声身上,然而,这一次,他没有在谢寒声的眼眸中看出如往常一般浓烈的渴求——
而是淡淡的厌恶。
如烟如水,缥缈于无,令人忍不住反思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有些诧异地挑起眉梢,面色不改,试探性地喊他的名字:“寒声?”
然而,这句问询,谢寒声许久都没有回答。
在蒲舟无法看见的地方,在这间房子的四周,早已布满了看不清的黑雾。无数细长、粗壮的触手一刻不停地盘踞在四个角落,仿佛伺机而动的猎手。
而此刻,它们不断地扭动着,如同被捆缚在了一只看不见的牢笼之中,极力地想要从中挣脱。
空气中弥漫的气息不再独属于这个名叫“蒲舟”的人类,这是它们焦躁的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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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刚刚,那个陌生男人踏入这间房屋的一瞬间起,空气就被“污染”了。
属于纯正人类的恶臭弥漫在室内,令每一条触手与黑雾都拥有时时刻刻想要暴起、将这间房子和人类都撕碎的冲动。
然而,谢寒声始终压抑着这股冲动。
邪神天然与人类相克,作为一名深渊中诞生的神明,阿撒托斯在拉莱耶的指引下重现于世,重新回到了这个已经满是人类的世界中。
在邪神的观念中,人类是最为污浊之物,浑身散发着无法克制的恶臭,只能激起祂们毁灭的欲望。
然而,蒲舟却成为了例外。他曾以为对于除却蒲舟之外的其他人类,他也能做到如此,然而,方才如腐烂的泥沼一般恶臭的气味令谢寒声陷入了沉思。
……他并不喜欢这种气味。
但是,为什么蒲舟可以?
躁动的触手蜷曲成球状,不安地蜷动着,不断地提醒着谢寒声一个事实。
——现在,蒲舟也被染上了这股味道。
这比刚才他在蒲舟身上闻见的气味更恶臭百倍。
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了心头。
他只想将眼前的一切都撕碎——包括那个闯入这里的人类,还有那个叫做“蒲舟”的、染上别人气味的人类。
但是,谢寒声并不清楚那是什么,竟然能轻易地引起这样大的波动。
在蒲舟靠近过来的一瞬间,他驱动轮椅,用意念控制着它转向,徐徐地进入卧室。
“滚开。”
谢寒声冷淡地回应。
如此渺小的人类……本不应该引起他暴怒。
他只是不想食物被别的东西污染,仅此而已。
然而,蒲舟却截住了他的前路。
他的衬衫下摆的随着行动间的幅度微微掀起,露出一截雪白的腰线。然而,这人似乎浑然未觉,一手压着轮椅的握手:“寒声,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他还未说完,左肩就传来一部分重量,下一刻,他被人握住脆弱的脖颈,狠狠地按在了背后的墙上!
单薄的脊背顿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失重的惯性令他几乎失去平衡,只能紧贴在墙壁上,才能保持原先的姿态。
而原本应该坐在轮椅中的谢寒声不知何时站了起来,阴沉沉的眼眸中此刻完整地倒映着他的模样。
瞳孔因缺氧而显得微微失焦,涣散的视线半晌找不到焦点,只能有些无力地轻轻震颤着。
难以忍受的窒息与身体各处尖锐的疼痛一起传来,谢寒声看着他涣散的瞳孔,面无表情地想,这就是人类。
脆弱而丑恶,如蝼蚁一般渺小,却有着一颗高于青云的心,理应没有丝毫存在的价值。
只要他稍微收紧力道,面前的人类就会呈现出即将死去的状态,说不定,他会像其他人类那样,向他跪地求饶。
一秒、两秒……
谢寒声在心中默数着数字。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他想象中的情景并没有出现。
本该对他求饶的蒲舟没有痛哭流涕,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眸甚至微微弯了起来,露出一个明艳的笑——
他的声音微弱极了,仿若梦呓,却仍清清楚楚的印刻在谢寒声的耳边:“你想要这个?”
谢寒声下意识地蹙起眉,顺着他的话垂眸看去。
蒲舟有些艰难地,修长的指尖点了点因为窒息而有些发白、却仍然显得润泽的唇.瓣,语气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你瘾还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