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和倒霉大哥在游戏厅里玩KOF,它的中文名字叫做拳皇,但学校里没怎么有人这么叫,这样叫不洋气,不流行,会显得没见识。拳皇风靡那阵,连四十多岁的游戏厅老板都会说英文字母了。
我还记得我最擅长的人物是八神,倒霉大哥那时候玩的谁来着,我有些记不清了,事实上KOF里到底有谁我都不太记得。肮脏世界里没有这样的纯真之地留给我沉湎,他们化成风,散作烟,从我的身体里穿行而过,到处都是残痕,然而我寻找不到。
是草稚京还是不知火舞?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那天在游戏厅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那时在我的生活里究竟什么才能称得上是大事呢?是明天清明节元宵节可以多放一天假期,还是英语老师结婚生子,又或是狐朋终于得到了他梦中女神的呼机号。
如果和这些相比,那日后我的每一天生活,一睁眼要面对的似乎都是一些大事,我的手上又要沾染谁的血,又要摧毁谁的家庭,或者祸乱哪一片的安宁。我是它的利剑,是它的奴隶,是它的黑血。
其实也不过近十年而已。十年,十年。写在纸上分明没有多长。
这么多年我的笔力也不复往日强健,总在不知不觉间就偏离它的原有航道。
说回往日,那在我当时平静无波的生活中,足以称得上是大事一桩。
我和倒霉大哥握着手柄打游戏打的太入迷,加上游戏机上炫酷的音效和画面,让我们都没有太过注意身边的环境。
这家游戏厅不止有能够打拳皇的游戏机,还有别的机器。大人们叫它老虎机。
我后来才知道那是有赌博性质的机器,那是我们一心扑在自己的拳皇上,丝毫没注意到身边的男人越来越兴奋,旁边也聚集起越来越多的人。
他们的欢呼声很大,估计赢了不少钱,一边嗑瓜子的老板也坐不住了,跟着凑过来。
然而很快,这场欢呼就变了性质。
中间操纵机器的人忽然大叫一声,而后轰然倒塌。
我们吓了一跳,转过头去看那个人,发现他正倒在地上抽搐起来,口吐白沫,白眼往上翻,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人群中不少人惊呼,我和狐朋和倒霉大哥顾不得手上的游戏了,也跟着凑过去,隔着人群看里面重重包围的乱象。有人要报警,老板在那里拦着,说不能报不能报警啊。报警了,警察来这里,他放老虎机的事就瞒不住了。
我们够着脑袋不知所谓地往前瞧,看见倒在地上那个人不停抽搐,人群里有人问是不是羊癫疯之类的病发作,又张罗着报警还是叫救护车。
我在一浪一浪的讨论声中向前,看到那个男人胳膊内侧露出的一片青紫。游戏厅的暖风呜呜地吹,他玩的太激动直接就把衣服甩在了一边,剩下一件撸在上端的油腻腻的衬衫袖,那片青紫刺痛了我,我看见,青紫上还有密密麻麻的小孔。
针眼。
人群还在骚乱,谁都没注意到门外进来了一堆人,戴着大檐帽揣着枪,不知道是真的假的,让我们都抱头蹲下。
警察来了,没有人报警,是来这里突击检查的。那一天很多人都被带进去了警局,包括我们三个,因为我们还套着一中的校服,是未成年人,祖国的花朵,警察得要确定我们这些话花朵没有被污染,如果被污染了,就要给我们洗干净。
我和狐朋和倒霉大哥一起坐上了警车后座,前排的两个警察训我们:小小年纪不学好,不好好在学校里待着,什么地方都敢进!
他们两个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另一个警察拉他的胳膊劝道:都是小孩子,学习太累了来游戏厅里放松放松,我进去看他俩就只玩那个叫什么,KOF的是吧,到所里好好说,然后让你们老师来把你们领走。
叫老师是逃不过去的了,我们三个都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巴了下去,无论是每天不干正事就知道到处认小弟的倒霉大哥,还是籍籍无名的狐朋,抑或是老师掌中宝的我,对教师这种威严的身份都有一种天然的畏惧。
尤其是教导主任那个闪着油光的大脑门。
想想就打寒颤。
我们胡思乱想的时候,前面副驾驶上唱白脸的警察忽然转过头来,看向我问:你是不是叫谢琅,高一一班的?
我不明所以地点点头,随即就听他说:我老妹也在你们学校,跟你是一届的,天天放学就张嘴闭嘴就是你。李哥,这个谢琅挺厉害的,拿了不少奖呢,还是一直是他们年级第一。
被叫做李哥的男人瞥了我一眼,还是红脸:瞧瞧,以后都是要做国家栋梁的人,这种地方少去。
我刚挺直的脊梁又弯了下去,三个人坐在后排都不敢出声。那个白脸警察的呼机忽然响了起来,他接起来,在密闭的车里,我们也听得一清二楚。
电话那头的人告诉他:张啊,送到医院的那个家伙医生说他有吸毒史,估计是救不过来了,你跟李哥说一声,这事该怎么办。
警车里很安静,我们三个听见了,那个叫“李哥”的红脸警察肯定也听见了。我透过后视镜看见两人的脸色都变得沉重,嘴角快要抿成了一条线。
从小到大我跟着学校和我妈的厂里听过不少“禁毒大会”,小的时候,八几年,我还亲眼目睹过那些毒贩被枪决,那时我妈在广场上捂住我的眼,我只能从她指缝里泄露的光隐隐约约往前看。
那些罪大恶极的毒贩好像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区别,同样是七尺身长,同样是或黑或黄的面孔,脸上没什么表情,近乎麻木。直到枪声响起,穿透他们的头颅,血并不多。
组织大会的警察痛斥他们的无耻,说什么喊出“犯案一人当,家属大家养。”的口号,所以他们至死也没有交代。我仰着头问我妈,妈,什么是毒?是电视里的那种吗。我妈说不是,毒品是害人的东西,谁碰谁倒霉,不止自己倒霉,还想让人家倒霉,这样的人都该死。
那是我第一次听说毒品,十五岁那年冬天,是我第一次真的和这东西近在咫尺,我坐在警车上,止不住地发冷,背后好像起了一丛丛的鸡皮疙瘩,好像冷风刮过。
到底是为什么呢,我说不清。那种感觉像极了恐惧。
可我也不明白为何恐惧,为何会对这个当时与我毫无关联的东西噤若寒蝉。
很久以后我才晓得,这种恐惧叫做预感。那是从未来潜逃过去的,一场让我无法抵抗,无可逃避的——浩劫。
我尚不知,此后我的半生,都会与它血肉相连。
2.
澄州的夏日昼长夜短,太阳来得很急。
宋别醒来时,一缕晨光就铺在她的脸上,空调呜呜地吹,吹不散这片灼热。
她的头有些疼,揉揉眼,打量了一下四周,挺陌生一地。她从床上起来站到地下,高跟鞋在床边,她懒得穿,赤脚打开了房间门,一抬眼就看见了站在窗边抽烟的周寅。
他没穿上衣,就那么站着,嘴里咬了一根烟,有些晨风吹过来,扰得烟尘四散。
宋别的目光从上而下一路扫过去,喉结微颤,身上的肌肉十分分明,肩宽腰窄屁股翘,穿衣的时候并看不太出来,现在赤身裸体,让她欣赏了个遍,有些色心大发。
令她没想到的是,周寅的后背上有一个几乎占据四分之一的大片纹身,像是某个上古神兽的图案,但她的国学并没那么深入,一时看不出是什么。
他察觉到这边的动静,微微侧头,看见头发睡地乱糟糟的宋别,脸上的妆也蹭掉不少,光着脚就走了过来。他下意识想到昨天的那张照片,忍不住往下咽了咽口水,转过头想掐灭烟,就被一只手夺了过去。
宋别接着他的烟抽了一口,是玉溪,劲儿挺大的。
“和昨天那支不一样。”她靠在窗的另一侧,悠悠然吐出一口雾气,没去看他,“周寅,我以前喝人头马都不醉,怎么跟你在一块儿,半瓶啤酒就醒不来了呢。”
周寅神色自然,唇畔溢出一声轻笑:“谁知道呢,叫都叫不醒,只能把你带我这儿来了。”
宋别抽着那支烟,转过身,烟雾全都跑到他身上。她伸出左手,指甲从他身上划过去,重重点在心口,语气讽弄:“幸好,你是正人君子。”
窗外的阳光就这样泄在了她的脸上,带着点薄雾的尘埃,照得她恍若神女。这个比喻太不恰当,哪有随身带子弹的神女,周寅继续跟她扯皮:“中国是法治社会。”
她嗤笑了一声,抽完的烟头按灭在窗台上,烟灰很快散了。她再次开口,问他背脊上的纹身:“背上的刺青是什么?”
“黄鸟。”他又解释了一句:“辟邪的,上古里替神明守药。”
“那就是吉祥的了。”宋别点点头,又问:“不疼吗?”
周寅说:“不疼了。”
“那是疼过,什么时候纹的?”
“忘了。”
“为什么纹?”
“忘了。”
话到这里,宋别没有再问下去了。两人陷入一片沉寂。
周寅大概觉得有些不自在,搓了搓手指,而后道:“地上凉,你先回去收拾收拾。昨晚看你没怎么吃东西,我给你煮碗面吧。”
“好。”她痛快点头答应,光着脚走回了他的房间。
这里挺整洁的,也很普通,床头柜边放着几本书,贴着市图书馆的标志,是借来的。宋别随手翻来翻,最上面那一本是《中外禁毒史》。下面都是一些小说之类。
宋别没怎么在意,穿上高跟鞋,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卫生间里只有一套洗漱用品,她就只用了漱口水。
出来的时候,周寅已经盛了面端到餐桌上,他手艺不错,色香味俱全,宋别是个死中国胃,捧着碗吃了个干净。
“送我回家吧。”她吃完擦了擦嘴说道,“省得下次我再一睡不醒,让你在沙发上蜗居一晚。”
周寅沉默两秒,说好。
重新坐进她的车,宋别报了个和上次不同的地点。他没有多问,往前开去。
宋别随手翻起了自己的手机,看见几个林康安的未接电话,给她回拨过去,那边很快接通,问她:“你在哪儿呢,一晚上都没回来!急得妈都要报警了!”
“喝了点酒,没听到电话。”她说道:“昨天回金肯了,集团给的,不住白不住”
林康安吐出一口气,放下心来,又继续叮嘱:“别喝那么多酒,下次不回来提前说一声。”
“嗯。”宋别挂断电话。
周寅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家里人吗,昨天打了挺多电话的,我没接。”
“我姐。”她随口答,扣上手机,想想又解释了一句:“重组家庭,没血缘关系。”
他点点头,心往下放了放。就只是姐妹,还不是亲生的,这个宋别大概率不会和林康安再扯上什么别的关系。这对他来说是好事。
车子很快驶到金肯,同样是联排独栋,每家每户配套一间可以容纳三辆车的车库。周寅把车开进去,里面还停着两辆,不比这辆银刺低价。
周寅没那么惊讶,毕竟昨晚就差不多摸了摸她的底细,知道她是个没二话的大款,也懒得啰嗦,办完事走人。
“我先回去了。”
宋别扯了他一把,一眼瞥到了他手指上的那条纹蛇,收回目光,挪到他的脸上,说道:“床挺软的,有机会再睡。”
这话暧昧不清,他处于被动地位,唇畔下意识往下抿了抿。
宋别也得承认,周寅比以前要硬朗不少,他似乎有些内双,双眼皮并不那么明显,但眼睛很漂亮。她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以前不笑的时候他的嘴角也有些微微上扬,但现在这一点已然更改了。
他常常抿起唇角,总不见笑。
“有机会。”他说。
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
林康安已经一天没联系上高远了,她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虽说现在赋闲在家白拿钱,但多年在拉美的记者工作让她对毒品这事不得不敏感,尤其是牵扯到可/卡/因。
可/卡/因的原料是古柯叶,而拉丁美洲的哥伦比亚和巴西,几乎就是古柯叶的最佳种植地和供货源。缅老泰的金三角距离中国太近,罂粟花有的都被铲除改种甘蔗了,前毒枭坤沙集团在被佤邦联合军击溃不得已向泰国政府投降之后,金三角的势力就经历了一轮大换血,也开始逐渐走向规模化产业化。
与此同时,银三角和金新月,一个有背靠北美国土的墨西哥,一个有□□执政的阿富汗,反倒蒸蒸日上了。不止如此,还有非洲以尼日利亚为首的黑三角,也已经跻身四大毒源。
这些三角地带,都有一个共通:罪恶,血腥。
这次流入中国境内的,是哪个地方来的,毒源在哪里,林康安也说不准。本想着能从高远嘴里撬出来一点东西,可是现在……她有种不详的预感。
手中的电话一直没有动静,她有些等不下去了,收拾了东西,打算亲自去找人。
她知道高远家的地址,戴上头盔开着自己的摩托车就去了。摩托车一向是记者的首选,速度快,而且堵车的时候还能穿行。
没多长时间,林康安就到了那栋老楼下,外侧的墙皮已经开始有些脱落,还有些已经爬满了青黑色的霉斑。
她无暇顾及那么多,摘下头盔就走了上去。途径三四楼之间的时候,由于走的太急,不慎和一个下楼的人撞在一起,肩膀被狠狠扥了一下,引来一阵钝痛。
她也顾不得,道歉之后接着向上走。
她已经闻见了,房间里传来的,让人作呕的,同类的味道。
被她撞的年轻人走到下一层楼,忽地顿住脚步,在楼层的缝隙里开始窥伺,良久,手机闪动了一下。
高远家的门并没锁,轻轻转动古铜色的门把手就打开了,一阵恶臭铺面而来,几乎瞬间,林康安胃里就开始翻涌。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尸体,也不是她见到的第一具尸体,曾在伊泰普湖的中心——那条巴西和巴拉圭重要的毒品走私通道上,林康安亲手拍下了数具尸体血染水面的场景。
那让她至今难忘。
林康安往前走近几步,看见高远已经浮肿的胳膊上还在插着的针管,那里已经快要腐烂,淌溢出糜烂的黑血,在他的身边,还有散落的白色粉末。
她的牙齿有些打颤,闭上眼,再次睁开,第一时间给林钊打去了电话。
“爸,有人死了,吸毒。”
警察来的比她想象的要更快,她靠在门边,这栋老楼已经没有几个人,就算有,也不会想要沾上这样的麻烦。
静谧的楼道里,只有她一个人,还有四溢的尸体腐烂的恶臭。林钊也跟着一起过来了,虽然这些事还不至于让她一个局长亲自出动,但毕竟是林康安打的电话,又事关毒品这样的重大事件,他不得不重视。
痕检科物证科的人正在取证,一个警察在外面问她。
“你是怎么发现他的尸体的,又是怎么知道他吸毒的?”
林康安搓了搓发冷的胳膊,回答道:“我是做记者的,做了很多年的毒品调查,对着这方面比较了解。前不久去修车,他给那个修车行送材料,那时候我就注意到,他是一个吸毒人员。”
她顿了顿,继续说:“想从他身上挖点更多的东西出来,于是就联系上了,在他死前的一天还在跟我联系,约我明天见一面,说有东西给我,所以我怀疑……这不是自然死亡。”
“你是说人为?”林钊从里面走了出来,取下手上的手套,脸色有些凝重。
里面带着防护口罩的法医也出来了,和痕检科一起汇报:“初步检查没有外伤,没有打斗的痕迹,指纹需要到局里再做检验,他杀的可能性不大。”
林康安的细眉皱了起来:“这也太巧了,我们明天见面,他今天就死了,”
林钊沉声叹口气,告诫她:“小安,这是吸毒人员,你这么单独跟他接触太危险了,下次再遇到第一时间就要报警。”
她点点头说知道,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有个警员在这时忽然说:“局长,他有过犯案经历,就在前不久撞了一个出租车司机,司机没抢救过来,车上的乘客就只受了轻伤,对了,就是小别那个案子。”
林康安闻言,眼神陡然凌厉起来,转头问他:“宋别?那个出租车司机不是死了吗,不会这么快出来吧。”
“没有酒驾和疲劳驾驶,是车故障加上路滑,司机的家人和小别都签了和解协议,没几天就出来了。”
她有些焦虑地咬了咬指甲,继续说:“据我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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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高远没有别的家人,就一个在北京上民办的儿子,一年学费二十多万,他出事后是谁来给他办的?”
“那个人说是他朋友,叫周寅。”
警察合上记录本,眼神向林钊示意。
林康安知道剩下的就不是她该知道的了,跟林钊打过招呼之后就骑车回了家。
老楼下人也并不多,大多是老人出门遛狗回来,要么就是刚上完夜班的年轻人迫不及待回家打算大睡一觉,没有人关注其他人。
但有人的目光一直锁定在林康安的身上,一直到她上了摩托车,身后那辆福特也起步跟了上去,里面的人打着电话:“周寅,刚见到人,跟你说得一样,是个女的,二十多岁的样子,照片给你传过去了,就是不知道高远到底跟她说了什么,能确定的是,他再晚一天死,我们都得玩完,搞不好,还会牵扯出吕澄阳。”
周寅在电话那头问:“你觉得他能说什么?”
孟良呼出一口气,说道:“我们的事他知道的不多,上下都是单线,不会那么轻易被发现的。况且林康安现在还去找他,就说明想要的还没得手。等下一批货过来,你就该离开澄州了。”
“我知道。”周寅道:“广东那边的张蓄不是刚跳楼,吕澄阳提前给我信儿了,我得去接他的班。”
“这年头儿,没活路啊。”孟良咬着林康安的那辆摩托车,啐了一口,又叮嘱:“高远死了,警察用不了多久就会找上你的门,你小心点。”
“我知道,都处理好了。”周寅那边响起一声脆响,看着说:“你守好,那边的‘骡子’你和老张去对接。”
“妥。”孟良往前跟着林康安拐进了一条道,跟了不久就停下了,对他说:“还真让你说着了,她家在正阳路1556号。”
周寅的心往下沉了沉,抽烟的手指都跟着一顿。
没错了,这个林记者就是宋别的姐姐。
这事情实在太巧。不过不算坏事,他可以试着从宋别嘴里撬林康安的事。这样的话,和这个女人又要剪不断,理还乱了。
周寅并不太想和她有过多的接触。
可是没办法,高远一死,风声变紧,他再不能轻举妄动。刀尖上走得多了,没有人不谨慎,一步不稳,就可能是万丈深渊。他更是深谙这个道理。
挂断电话,周寅重新拨了一个号码,那边开口,声音清明:“周寅?
“宋别,我钱包落在你车上了,方便去找你拿吗?”
“你故意的。”宋别一语点破,声音依旧冷淡,没什么沾沾自得的语气,在他解释之前又说:“我今晚回爸妈家,不顺路。”
“我去找你。”
“有多少钱呢值得你这么上心。”宋别扬唇一笑,那边偶尔传来键盘敲击的声音,“周寅,我挺讨厌别人跟我耍心眼儿的,咱们俩现在,可还不算朋友。”
他握了握手,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目的性有点太重了,宋别不是个笨女人,轻易糊弄不了。
他轻叹一声,立马组织好思路,像是秘密被揭开之后的摊牌:“被你看出来了。”
周寅接着说:“宋别,你该知道,那点钱不值得我上心。”
这话也说的暧昧不清,模棱两可,宋别的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才开口道:“晚上,我去找你。”
“嗯。”周寅道,同样的几秒沉寂,在电话挂断之前他又问了一句:“你给我的那颗子弹,是真的吗?”
“真的。”宋别说。
*
宋别回到家的时候,林康安正在沙发上坐着,她双手撑膝,咬着指甲——那是她的习惯,一焦虑的时候就下意识去咬。桌上放着一杯茶,显然早已冷掉。
宋别不知道林康安在想什么,连她来了都没发现。
“林康安。”她叫了一声她的名字,顺手把包甩在沙发上。
林康安被她这一声呼喊惊得回神,看向宋别,一瞬间从沙发上站起来,问她:“宋别,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周寅的人?”
宋别眯起了双眼,问她:“你怎么知道的周寅?”
林康安没回答她,直问:“他是做什么的?”
“修车,当时我出车祸,他来处理的。”
林康安想起来了,她当时就是在那个光明修车行遇见的高远,他去给那里的老板送材料,应该就是周寅了。这样来看,周寅是他朋友的这个身份是成立的,而且没什么疑点。
林康安又泄气一样耷拉下眉眼,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可以抓到信息。况且她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原因致使高远丧命。这不是在美洲,她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等,等警察传来一个结果。
毒品在拉美就和空气一样无处不见,可这是在中国,中国有十四亿人口,没有任何一个毒贩不想撕开中国的口子,也没有任何人成功过。
宋别见她那一副神经兮兮的样子,开口问道:“出什么事了?”
“撞你的那个人,死了。”林康安说,“除了在北京上学的儿子,周寅可能是唯一和他有联系的人。”
“能让你这么关心,该不会又和什么毒品扯上关系了吧。”宋别走过去把那杯凉茶喝了,眼睛盯着她。
林康安也没否认,点了点头。
“中国也有毒品,够稀奇。”宋别话虽这么说,心底却还是不自觉往坏的地方想,如果周寅真的跟毒品扯上关系——她的指尖有些轻微地颤抖。
不,不能说是周寅。
而是谢琅。谢琅那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和如此肮脏,罪恶的事情搅合在一起呢?
宋别从不去追求什么伟光正的灵魂,也打心底觉得这种东西不存在,除了林康安这傻叉,她没见过第二个所谓的伟光正。金融行业做久了,北美土地上待的久了,多多少少见识过人能下贱到什么地步。
可她到底是中国人,做人不能没底线,也不能没下限。当年她操作对某国的货币狙击时,也让他们财政体系崩塌,失业率在一瞬间飙升,通货膨胀,经济触底,外债高企,导致他们不得不求助于IMF和美联储,可当时正值美联储加息,于是国家只好宣布破产。
葬送了多少条性命?宋别懒得去算,甚至问心无愧。
她是狼性文化下的集大成者,信奉适者生存的教义。但毒品这件事,在她眼里无异于叛国。
曾被称作“东亚病夫”的中国费多少心血才铲除的毒瘤,绝不能在今天卷土重来。
她点起一根烟,这次林康安罕见地跟她要了一根,抽了没两口,被呛得说不出话来。门在这个时候被打开了,林钊瞅见抽烟的两个姑娘,脸猛然一黑。
“姐,都跟你说了我抽不惯。”宋别也咳起来,“你还非让我抽。”
“小安,你什么时候染上的这毛病,看看,还把你妹妹给带坏了!”林钊走过来,没收了她们的烟和打火机,放进自己的衬衣口袋里,眼神扫过两个姑娘。
宋别没敢去看林康安,她吃了哑巴亏,也认下了,急吼吼就开始问案情:“偶尔,没瘾。爸,那案子怎么说?”
“你也知道,没定论之前不能说。”林钊给自己倒了杯茶,坐在一边的单人沙发上,神色同样凝重,问她:“小安,这些天你都跟他聊出些什么来了?”
“没什么有用的,他打电话来就是哭,说自己也不想,可是儿子还在北京上学,以后还要给他攒老婆本。我可以确定的是,他不只是吸,极有可能还在贩。”
“以贩养吸,很多毒贩都是这样。”
宋别在旁边插了一句话:“有金钱交易就好,查流水,查入账,不是说有个儿子在北京上学吗,学费便宜不了,谁给他出的?他做什么工作我不清楚,但周寅在修车行,温饱还行,有这么多流水不就太可疑了。”
她说完又反应过来:“如果是一个两个闹着玩的话估计很好查,但也有可能不是小打小闹。我姐不是见识很多吗,墨西哥那边多少毒品卡特尔。”
林钊看向她,眼神狐疑:“小别,你怎么也这么了解?”
宋别撩了撩头发:“爸,我都二十五岁了,不是小孩了。”
更别说,墨西哥承担了北美几乎百分之六十的毒品供货,发展到今天,更是离不开萨利纳斯和老布什签订的NAFTA(《北美自由贸易协定》),她怎么能不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