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从柳府出来后,江景、楼照二人在城内随便找了处客栈各自住下,静候天色大白进宫禀明情况。
许久未好好休息,江景几乎是一沾到床塌就睡了过去,一夜好眠。
第二天,江景和楼照被宫人引至养心殿,此时绪帝已下朝,正在殿中批阅奏折。
进宫路上便有太监在身旁向他们说明情况:陛下在朝中宣布太子已被寻回,但因受惊过度,在东宫修养生息,不宜见人。
绪帝见他们进殿,放下手中笔墨,询问二人夜谈结果:“那户部侍郎之子可当真是妖怪?他可曾透露医治太子之法?”
楼照开口:“柳青辞实为柳树化妖,他深知罪重难赎,让我向陛下代为转达他的愧疚之心,并预备今日离京永不归来。”
绪帝手上慢慢抚着奏折,他对这柳青辞的印象不深,只记得其还称得上一句品行端正,对待功课也一丝不苟,这才放心太子与其深交。
只不过没想到,一个妖怪在京城和身边潜伏这么久,竟无一人发觉。
但他现在关心的是另外一件重要的事。
楼照看出他心中焦急,接着说:“太子的情况有法可医。”
“昭和城内,有一位江湖百晓生,精通志怪之事,他也许可以说出些方法。”
绪帝揉了揉眉间,“太子之事不宜推迟,如今朕在朝中含糊其辞才将众臣搪塞了过去,如若太子久未露面必将引起猜疑。”
复又抬头看二人:“二位可否愿意帮朕这个忙?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必有重谢!
江景心中有些蠢蠢欲动,她下山游历虽有寻亲访居之由,但主要还是为了增加阅历,这些个妖怪异事她本就有着浓重兴趣,若是还能在皇帝这里讨得了封赏……
绪帝不愧天子心脉,他察言观色,看出江景心中动摇,又添了把火:“这位姑娘师出何门何派?若是此事办成,朕亲自写一块牌匾让太子送到你们剑派。”
江景听闻此话心下暗自激动,但表面仍不动声色,按了身旁楼照一起行礼,朗声道:“在下一定不负陛下所望。”
绪帝听闻终于开怀大笑,吩咐道:“来人呐,引这二位大侠去挑两匹上好的宝驹来!”
一个时辰后,二人骑着马出现在京城街头。江景低头看自己刚换上的华贵衣袍,手又伸进怀里摸了摸几张崭新银票,仍然有一种不真实感。
绪帝不仅让他们随意挑御马,还给了他们许多物资,手法之豪阔简直让她花了眼。
京城到昭和路途较远,他们预备着先用过午膳再骑马上路。
一旁的楼照倒是对京城很熟悉的样子,领着她来到了处酒楼前,此刻正是晌午,店内人头涌动,小二的招呼声和客人们的说笑声此起彼伏,大厅内还有舞女在轻歌曼舞。
二人随着店小二的指引来到三楼才找到了空余座位,位靠栏杆正好可以看见大厅歌舞景象,倒是算得上雅座。
银票在手,点菜简直就没了丝毫顾及。二人连着点了好几个招牌菜,还要了壶青梅酒。
店内人流量大,上菜不算太快,他们边赏着楼下歌舞边攀扯起来。
梅酒上桌后,楼照率先给江景倒了一杯,接着双手奉酒杯敬她,笑说道:“那咱们现在,可算是朋友了?”
江景回了他的敬酒,仰头将其饮下。梅子的青涩和甜香同时在她唇中激荡,果然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朋友吗?”但江景未正面回答,忽然说起另外一件事。
“昨夜在户部侍郎府,柳青辞说要救太子有两种方法,第一种便是问那昆吾山上的妖要回太子精气。”
江景慢慢说着,果不其然看见楼照刚刚还明媚的笑僵在了嘴角。
“我初听时觉得荒谬不妥,可细细想来,你应该有办法不是吗?”
江景盯着对面人,继续追问:“你和那妖怪明显相识,既然他能看在你的面子上放我们走,那为什么不能问他要回精气?而且此种方法你提都未向陛下提起。”
楼照似是有些尴尬,举着酒杯喝也不是放也不是。竟一时未组织出语言。
江景看他这样轻哼一声:“事事欺瞒不告知,这哪能算得上朋友啊。”
楼照皱着半张脸,苦哈哈地还是把酒杯放了下去。无奈道:“其实……”
其实什么?江景看似不在意,继续赏舞,但耳朵却悄悄竖起,仔细听他下文。
她这一番话看似责问但实则好奇,特别是今天在殿内听见他直接把“找那妖怪取回太子精气”这一选项排除之后,好奇心直接达到了顶峰。
“其实那昆吾王不是与我相识,而是与我娘亲相识。”楼照缓缓说道。
这倒是有些出人意料,江景扭回头,睁大眼睛重复:“你娘亲?”
“是啊,”楼照似是陷入了回忆,“我小时候曾听娘亲讲过昆吾山上妖怪的故事,只不过她早已病逝,许多事情无从考证,只知道他们似乎有过交集。”
一人一妖还能有什么交集?江景心中嘀咕,但看楼照神色不似作伪,只好耐心听下去。
“那日在山中,昆吾王可能见我容貌似故人,一时犹豫心软放了我一马。但我毕竟不是我娘亲,再提出些要求恐怕他不会同意,更何况他此时受伤本就需精气傍身。”
店小二招呼上菜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谈话,江景动筷,算是默认了他的说辞。
酒饱饭足,江景和楼照策马上路,骑行比坐马车快了许多,更何况二人本就一身功夫,不消多长时间就到达昭和城门口。
日头仍高照,此时城门处已没有重兵守卫,随进随出。
江景进城门东张西望。这才几天光景,上次来的时候空气里都弥漫着肃穆寂静的气息,如今街道熙熙攘攘,行人涌动。
路过一片集市前,二人顾及人群,怕策马惊人,牵了马慢慢行走。
江景指派楼照去问打听“明理客栈”,自己悠悠闲闲地逛着集市上那些新奇的小玩意。
纸鸢、竹蜻蜓、玉簪、鲁班锁,各种没见过的东西挑得她眼花缭乱,等到楼照寻到她时她正捻着一节玉穗往自己剑鞘上比划。
“喜欢吗?我买来送你。”楼照看她爱不释手,问道。
江景瞥了他一眼,对他这殷勤的模样嗤之以鼻,伸手便结了账,回他道:“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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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有大把的银钱。”
这手笔豪爽、莫名嚣张的模样,楼照看得笑了,心想早几个时辰你也说不出这话。
江景边走边把穗子系上腰间,问道:“你那边打听得怎么样了?”
楼照随着动作看向她瘦竹寒松一双手,白皙的指尖与墨黑剑鞘相映衬,她又偏生挑了一条醒目的红穗子,三色交互,格外夺人视线。
他又想起江景发间那条红带子,心想:她倒还挺喜欢红色。
江景见他久不言语疑惑转头看,正对上楼照望向自己的出神眼眸,二者皆是一愣。
江景视线未闪躲,继续迎着他的视线疑惑皱起眉头,倒是楼照先败下阵来,挠了挠头打岔道:“你可不知道我这一趟问询遭了什么罪。”
他先是向一沿街商贩打听,那人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向他指了个方向就继续招呼客人,眼神古怪。
楼照不明所以,但既然打听到了,就准备先去找江景汇合。
可还没等他转身,一老妇人自他们身旁走过,听到这番问话急急忙忙拉住楼照手臂。
接着就开始骂街。
骂那明理客栈掌柜,说他小便宜占尽,不仅住店价格黑心,店里饭菜还都是用的烂菜叶子,缺斤少两、难吃至极。
这老妇人家就住客栈旁边,有天掌柜竟然上她家来借蔬菜,说是那天起晚了没赶得上早市,老人心软,见他态度恳切就给他了好几捆绿油油的小青菜。
可谁知第二天那掌柜拿来几捆蔬菜来还,交到她手上就一溜烟跑了,她翻开一看,差点眼一黑晕了过去——这菜不仅不够数,还颗颗“面黄肌瘦”,全是被虫子咬出来的洞。
她气得跑到店里理论,掌柜点头哈腰亲手给她做了一桌好菜补偿,她一腔怒火稍稍平息,吃完回家后却又上吐下泻,找郎中拿了好几天的药才治好。
楼照听得眉头直跳,想笑却又顾及老妇人面子没敢笑出来,简直憋出了内伤,心想这掌柜倒也是个奇人,这么能折腾。
说到激动处,这老婆婆干脆拉着楼照席地而坐开始择菜,还往他手里也塞了一把韭菜,抱怨道:“这客栈从里到外就没个正常人,不知道为什么还没倒闭,那些住店的人真是脑子有毛病。”
话一出口,这老妇人才发现自己身旁也坐了个“脑子有毛病”的人,连忙劝楼照:
“你说你去那干嘛啊,城里客栈不算少,小伙子找个正经点的不行吗?”
楼照苍白解释道:“其实,我是去找人。”
老妇人闻言看了他好几眼,诧异出声:“找那掌柜的?你们是朋友?”
楼照下一句还未开口,那老妇人便一把抽出他手中菜,扭头就走,好像在避瘟神。
楼照兀自待在原地,思考了半天,终于想明白了刚才那商贩看他的古怪眼神是何用意,那是对他即将被宰的同情。
江景听了半天忍不住哈哈大笑,这恶名昭著的例子算是让她开了见识。
言语之间,二人便寻至了客栈处,江景看着眼前,慢慢笑不出来了。
破破烂烂的招牌、简陋的外墙,正是前几日她来过的那“黑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