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鬼册
    他捡起灵牌:“谁乱扔我家灵牌?”

    “贾富仁!”穷鬼怒色。

    “穷鬼!”贾地主瞠目,连忙唤:“天师!天师!穷鬼在唔唔唔唔……”

    贾地主被捂着嘴,生无可恋地望着一脸阴森可怖的穷鬼,但闻穷鬼吐话阴气森森:“贾富仁,爷现在就要穷死你!”

    鬼吓人,话也吓人,贾地主拼了命地挣扎摇头。

    他富了大半辈子,不会真的要被穷死了吧。

    那可太惨了。

    正当他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穷鬼被扼制住了,放眼看去,是祖宗,祖宗立在两步之遥拎住穷鬼,显灵灵地不让穷鬼穷死他。

    他老泪纵横,又跪又拜:“祖宗,救救我吧,穷鬼已经不满足于让我变穷,他现在要穷死我呀。”

    “贾富仁,受死!”

    “穷鬼怎么一直叫我贾富仁?”贾地主哭中带懵,“我不叫贾富仁呀,贾富仁是我爷爷,我叫贾油钱呐。”

    怒至发狂的穷鬼在听到这话后愣了下来。

    “你说你叫贾什么?”

    贾地主抬起泪流满面的脸,“贾油钱呀,香油的油,钱财的钱,我一直都叫贾油钱呀。”

    所以……他……穷错人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穷鬼错愕,指着贾地主,“以为换个名字就顶用了?就你长的这挫样,就算是化成灰爷也能认得出你。”

    “我没换名字啊,我真的从小到大都叫贾油钱呐。”

    说着,贾地主在祠堂里翻箱倒柜,翻出族谱:“不信你看,我真的叫贾油钱。”

    待到穷鬼接过族谱后,贾地主赶忙缩至角落,生怕穷鬼会碰到他,把他穷死。

    族谱被翻开,穷鬼不可置信:“你真的叫贾油钱?”

    贾地主狂点头。

    “不可能,你们长得这么像!”

    这话听得贾地主一个激灵:“我俩是爷孙,长得像是正常的呀。”

    “你不是贾富仁,那贾富仁在哪儿?”

    “我爷爷早就去世了啊。”贾地主颤着手捡起地上的灵牌,“您看,灵牌都在这儿呢,我都供奉我爷爷三十年了。”

    “三十年?”

    贾地主点头。

    “他真死了?”

    贾地主再度点头。

    “他死了你们供他就好,怎么还把爷的灵牌也放上去?”

    “什么你的灵牌?”

    贾地主茫然,他怎么可能会供着穷鬼的灵牌?

    他如是想,复又想到祠堂里唯一供着的外姓灵牌,他反应过来,小心翼翼问:“您是祝启文?”

    不等穷鬼回答,贾地主回忆着:“爷爷逝去前说您是他一生挚友,让我们也要供着您。”

    “挚友个屁!还供着我?”穷鬼竟是挣脱了花研设下的禁制,“谁他娘需要他子孙的供奉?”

    花研脱手,想着要不要再下一个禁制,但瞧穷鬼踏近贾地主问:“他贾富仁害死爷还花爷的钱,竟然还敢让后辈供奉爷挑衅爷?”

    “我爷爷没钱呐。”贾地主突然冒出一句。

    “没钱?”穷鬼比划着:“我散掉的那些财宝不是钱?”

    “我爷爷是没钱,您散掉的钱都是我自个儿挣的呀。”贾地主颤着声说:“我爷爷我爹那两辈都不富裕,尤其是我爷爷,我爹说他的钱多数花在了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身上。”

    “他一直都不富裕吗……”穷鬼抓起贾富仁的灵牌,笑得几近癫狂:“哈哈哈哈哈死得好啊死得好哇~贾富仁你也死了,我们都死了。”

    疯癫的模样吓着贾地主,他瑟瑟发抖地爬到花研身边,拽着她的裙摆求庇佑:“祖祖祖祖宗,穷鬼疯了,我知道您神通广大,求您护护我呀,我才年过半百,还不够老,也没活够,不想就这么交代在这了呀。”

    花研执起命笔防备,又垂眸扫了裙摆上的老手一眼,眉头蹙起。

    “松手!莫碍我。”

    “哦。”

    被呵斥,贾地主松开手,乖乖地像只老乌龟缩在祖宗脚边,既不敢触碰,也不敢离开。

    这方动静太大,把散在另三方寻鬼的天师三人给吸引了过来。

    他们共同望进祠堂,只见穷鬼周身阴气怒涨,黑气缭绕,他怀抱一块灵牌自言自语疯疯癫癫,全然不似在大门被吊起时的那副好欺负模样。

    关兰月惊呼:“穷鬼怎么好像疯了?”

    三人紧惕,却因身无法器不敢靠近,于是他们就把目光放到了祠堂里的另一人身上。

    “病秧子,快把我们的法器还给我们!”

    贾地主听到声音,回首一看,神色大喜。

    “天师,你们来了,快,穷鬼疯了,快把他降了。”

    然,三个天师没一个搭理他,只目光焦灼地看向他祖宗。

    “病秧子!”

    花研眉头蹙得更深,她如今拿捏不定状况,在防备穷鬼地同时,抽神将伏鬼袋扔了出去。

    曹文彦眼疾手快接住,而后速即把他们三人的法器倒了出来,正要驱动法器降鬼,祠堂内骤然涌出黑气,急速向他们冲来,降鬼的姿态只能转换,纷纷调转灵力抵抗冲击。

    黑气源源不断地掠过他们,眼睛本该看到的是一层又一层的黑色,可他们却好像看到了其他,脑海里跟随着景象响起了陌生且又复杂的声音。

    他们看到一条算不上热闹的街道,一个衣着褴褛、面容消瘦的少年垂头丧气地坐在街边,似在为找不到生计而发愁。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肉包落在了他面前,他仰首望,是一个衣着文雅干净,人也文雅干净的少年抱着肉包咧嘴对他笑。

    干净少年笑:“哥们,爷看你命里缺饭,五行缺钱,愿不愿意给爷打个杂赚个血汗钱呀?”

    这人看着文雅,说话怎么拽里拽气的?

    褴褛少年当时是这么想的。

    但无论这人如何,起码他能有份生计了。

    干净少年好似初来咋到,不太聪明,随随便便就花了不对等的银两在陌乡买下了一座宅子,当他发现时也已经晚了。

    而雇他来打杂的内容就只是帮他整理成箱成箱的书籍。

    在他们这,家里有书的人家生活条件都不会太差的,书越多,证明家里越有钱。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书,可见干净少年是个多么财大气粗的人。

    但他想错了,财大气粗的干净少年带着他吃了好多日的粗粮。

    “爷的钱大数用来买宅买书了啊,剩下的钱爷算过了,咱们省着点吃,花个十几年那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这是干净少年说出的话。

    褴褛少年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说这人懒吧,可他看书特别勤快;说这人勤快吧,可他又懒到只过省吃俭用的生活。

    “欸!哥们,你认识字吗?”

    他摇头。

    “那爷教你吧。”

    看看,这人教人读书也是很勤快的。

    可惜他不爱读书,但干净少年好像教得很开心的样子,于是他默默忍下了。

    他与他成为了朋友,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过着天天挨读书的日子。

    “爷就喜欢你这种跟爷一样爱读书的哥们,以后咱们就是挚友了。”

    好吧,他们现在已经升级成挚友了。

    但他真的不爱读书啊,他长得哪里像是爱读书的样子?

    若不是为了一口饭,他是万万不会去碰书的。

    就这么相处了约莫三年的时间吧,他扫洒完书屋里的灰,忍不住问。

    “三年了,你不回家看一看吗?”

    干净少年拉下盖在脸上的书,回答:“这里就是爷的家啊。”

    “我是指回你爹娘那。”

    干净少年懒洋洋道:“爷的爹娘早死了,爷的小叔生怕爷抢他家产,丢了笔钱给爷,让爷能滚多远就滚多远。”

    “所以?”

    “所以爷就滚到这跟你一起读书啦。”

    他默声,只觉得干净少年滚到这挺好,但滚来跟他读书不好。

    又是两年,他们的年纪应该算是青年了吧,干净青年听闻隔壁的乡镇出了新书,要带上他要去买上一本看看。

    一听是买书,褴褛青年不太愿意,可他的挚友看起来很高兴。

    算了,惯着吧,谁让他被挚友以粗茶淡饭养活了五年呢?

    可这一趟就出了意外。

    没有新书,倒是有打劫的人。

    他不会打架,他的挚友比他还不会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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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么被抓了。

    离谱的是他的挚友被劫匪扣下,把他这个没钱的人放回家取钱赎人。

    他一路磕磕绊绊回家取钱,扭了脚,走得也慢。

    本来两日的路程,硬是被他走成了四日。

    当他再见到人时,本该气质文雅干净的挚友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看样子,意识好像也不太清醒。

    “哟呵,竟然真的带钱回来赎人了,不过已经过了时间了,现在钱也要,票咱也要撕。”

    正当劫匪要挥刀撕票时,有箭矢飞来,射穿了那劫匪的手,他趁机将挚友从劫匪手里抢回。

    是的,这四日里他还报官了。

    人要赎,但劫匪也不能任由着嚣张。

    本来以为把人抢回来就万事大吉了,没曾想他这爱读书的好挚友没能躲过被刀捅,也没能躲过摔到头。

    后来呢?

    穷鬼抱着灵牌回想,后来他就死了,化鬼后也断断续续地看到他视为挚友的贾富仁变卖了他大半的宝贝书籍赚钱。

    住着他的宅子,花着他的钱财,还把他的书给卖了。

    简直不要太过分!

    住他家,花他钱,他都能忍,唯独变卖他的书,他不能忍!

    穷鬼越想越生气,可如今他却也越想越不明白。

    按理说把书变卖后换得的钱财该够贾富仁滋润生活一辈子了,怎么还会像他子孙说的那样穷呢?

    钱花在哪个半死不活的人身上了?难道是他娶的老婆?

    穷鬼在黑雾中大笑癫狂,他想不明白,他真的想不明白。

    “如果我能让你想明白呢?”

    柔柔弱弱的说话声穿过癫笑进入到他的鬼耳里,他止住癫笑循声望去,正是病美人从容自若地看着他。

    美人的视线好似不受黑气影响,她撂下身旁的贾油钱径直朝他而来。

    “他的灵牌总能留下他的些许意志。”

    只见美人言讫,提笔在灵牌上画了一道,而后连在了他的鬼身上。

    “命格相连。”

    四字落音,他看到年轻时的贾富仁背着他的身体奔走,走得一瘸一拐,却仍旧努力提升速度。

    他为他寻求医馆,想治好他,治醒他。

    穷鬼这才知道,原来一开始他没死,可怎么治都醒不过来。

    贾富仁卖得的钱全都花在了他这个半死不活的人身上,四季交替,一年又一年,就算娶妻生子了也没想过要放弃他,于他,多事亲力亲为,硬生生地给他这个半死不活的挚友续了二十年的命。

    妻儿问他,他只答:“若非启文,我早已没命了,他于我是不可多得的挚友。”

    记忆到这,穷鬼魂身波动,续他这半死不活的命有什么意义呢?

    是因为他当初给他的那个肉包,还是因为他们曾五年相伴的时光?

    贾富仁,假富是真,假仁却是假。

    花研本以为该冷静下来了,她撤回命笔,松开了灵牌与穷鬼之间的连接,不料穷鬼周遭气势狂涨,就是连她也不得不往后避。

    “为什么?”

    花研不理解。

    为什么穷鬼在得知真相后狂暴得更厉害了?

    她退至贾地主身旁,此时的贾地主仍旧缩得跟个王八似的,她拽了拽,怒道:“贾油钱,起来。”

    贾地主颤巍巍地抬起头,周遭黑气弥漫,他看不见,只知道他被拽着:“祖祖祖祖宗……”

    “起来,自己走,你过得太好,吃得太肥,祖宗我没有多余的力气扛你出去。”

    “哦好好好,祖宗,我马上起来。”

    贾地主软着腿跟祖宗出了祠堂,可祖宗也只是把他带出祠堂就将他扔给了正抵抗黑气的三个天师。

    他腿脚不稳,软了下去,一把抱住了曹天师的大腿:“天师,快带我走吧。”

    曹天师咬牙:“闭嘴!”

    另一边,花研迎着黑气再度迈入祠堂,想让这只狂暴的穷鬼冷静下来。

    倏地,她听到祠堂中央传来悔声:“爷……错了。”

    语音落,未等花研做出反应,悔声来源处有金光闪出,逐渐向四周延展,一点点顶替了飘散的黑气。

    光芒直耀得花研差点睁不开眼,心道:穷鬼怎么看着像富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