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澄已经替父亲向学校请好了病假，公司那边的事情也暂时移交到蓝山他们手里，此刻，父女难得坐下来共处一室。
程澄收拾好保温餐盒，终于说道：“既然年纪上来了，以后请少喝点酒。”
病床上正挪移着身子的程正原动作一滞，他默不作声了几秒。
“我对不起你妈妈。”他忽然道。
程澄动作如常地整理饭后桌上的残余，直到最后一处余屑清扫干净。
她闷吭道：“她可能想听的也不是这句话。”
话刚说完，程澄掠过程正原鬓角的白发，还是松了口：“但她要是还活着，估计也不想看到你这幅样子。”
病房内的气氛忽地凝重起来。
程正原一幅不愿再多说的模样，转而扯向别的话题：“你和小邓最近怎么样？”
程澄动作没有停顿道：“老样子。”
“老样子是什么样？”程正原问，“你们两个都还年轻，顾着拼事业情有可原，但是家庭生活也得经营。”
对于婚姻状况，程澄一向不与父亲多说。
至于婚姻生活的经营，她意味不明地看向病床上的程正原，“医生说你至少还要留院观察一周。”
还有一周就彻底死亡的婚姻，哪里还有‘经营’一说。
尽管程澄的话来得莫名其妙，程正原还是条件反射道：“我最多住一周，学校的考试周要到了——”
说着说着，程正原以为程澄是在刻意转移话题，正要转回来多问两句。
病房的门推开，是邓新晟。
“放这儿吧。”邓新晟推门而入，指挥着人放下大大小小的礼品后，这才看向病房内的两人。
程正原招呼着邓新晟坐近，看着面前的小两口，重拾刚才的话题：“我问程澄，她说你们还是老样子，新晟你来说说。”
邓新晟了然一笑，极其自然道：“我和程澄感情好着呢。”
程正原扫视到程澄的身上，狐疑的目光渐起，“是吗？”
他本就是随口一问，但看程澄回避的姿态，心渐渐提起来。
就像程正原不不愿多提她母亲一样，程澄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木着的脸强硬转笑，“我爱他，他爱我，我们两人好好的，这么说你能满意嘛？”
邓新晟看着程正原略带尴尬地移开目光，他神色复杂地看了程澄一眼。
——现在程澄和他不就是“我爱她，她爱我”的状态吗？
——真的还能一直好好下去吗？
眼见着父女之间无话可说，气氛冷下来。
邓新晟知道离婚的事情之所以现在还没敲定，全靠着这点父女之情，他忙转移话题：“刚才看见一群学生模样的人在护士站打听病房呢。”
父女二人的注意力成功移到这上面来。
邓新晟刚想说些什么，病房们被敲响。
“学姐好！”程澄刚打开门，就见五六个眼熟的学生涌进来。
人来得这样快，这是程澄没有想到的。
虽然这也在程正原的意料之外，但他很快调整过来，忙坐起身来招呼着这群学生过去。
桌上有早就洗好的水果。
程澄见他们相谈甚欢，悄悄推门走出病房。
以为没人注意到，但没想到邓新晟紧随其后走出来。
程澄和他面面相觑，两人沉默着坐到走廊的长椅上。
“我爸他年轻的时候，”程澄微顿一下，“也没有这么啰嗦的。”
邓新晟侧头看程澄，他听出她话里的意犹未尽，只简短“嗯”了声以示回应。
程澄知道他在听，接着讲道：“他年轻时生意也是做得风生水起，可以想象的到做事也是雷厉风行那一挂。”
说着这儿，程澄不自觉插了句题外话，“他和我妈也是联姻，像我们一样。当然，联姻也是雷厉风行定下来的。”
这点微妙的干系让邓新晟心里燃起莫名的希望，“可他们也过了大半辈子。”
说完邓新晟才察觉到自己语气中的吃味，他找补道：“我是说，他们感情应该很好。”
闻言程澄吸了口气，声音像是气音：“感情？你指的哪方面的感情？”
邓新晟微微迟疑，还是说出了嘴里的词：“……就爱啊。”
“哦。”程澄平静抬头，“就是联姻而已。”
邓新晟喉头微微干涸，他喉结滚动了下，“可是，你父亲表现得……不像。”
“你表现得也不像。”程澄在故作轻松地开着玩笑，她半真半假道，“可能别人觉得我也爱你呢。”
面对别人的玩笑话，最好是回以同样的幽默。
邓新晟却觉得脸皮僵硬，他扯出一丝强硬的幽默：“可能别人里面有我呢？”
肉眼可见，幽默有些落地。
程澄已经尽可能地表现出浑不在意，邓新晟还是捕捉到了她眼里的一丝慌张。
这不过是掺杂了试探的玩笑话。
“而且，如果表演得足够以假乱真，谁知道表演的人不会自己先当真呢？”邓新晟一番铺垫后，“我是说，或许我早就真情流露了呢？”
比起拆穿程澄的心思，邓新晟更想要适当地袒露自己。
他的话，让面前的程澄稍稍放下了戒备。
只见她混笑一声，“邓新晟，你不是吧，为了不离婚连这种手段都使出来了？”
邓新晟做任何事都应该是潇洒的，或者说，雷厉风行。
他们结婚是这样，离婚在程澄的预想中也该如此。
只要她提，就没有退后的余地……
程澄牢牢地看着他，试图从咫尺近的眼睛里找出答案。
“我没打扰你们吧？”
忽然，一道声音打断两人。
程澄这才不急不缓地收回视线，来人是谁，她从声音上不难分辨。
“林梦遥，你也是来看程教授的？”程澄问。
林梦遥点头，眼神轻飘飘地在他们身上划过，“至于嘛？再想让别人知道你们恩爱，也不至于在走廊上眼神都拉丝了？”
林梦遥在邓新晟面前不装了？这倒让程澄有些始料未及。
这当然轮不到向外人解释，但程澄在前面带路的动作还是一停。
“我们眼神拉丝？”程澄忍不住诧异。
没等林梦遥回答，邓新晟像是与她打组合拳那样自然回怼，“是碍着你看望病人了？”
这完全就不是程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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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意！
但显然，林梦遥以为是夫妻两的沆瀣一气。
她忿忿地看了他们两眼，自顾自朝着前面的病房走去。
程澄只能把眼神回落到邓新晟的身上，她一言难尽道：“你……”
“我不是单针对她。”邓新晟无辜陈述。
程澄觉得自己离婚时随口找的托辞可能祸及别人，正纠结如何开口，只听邓新晟接着道：“还有王一评。”
怎么又扯上了王一评。
“好吧。”程澄无奈道，“离婚单单是我想离，和旁人扯不上干系。”
邓新晟一手插兜，一手揽住程澄的肩膀。
闻言他垂头笑：“那你要和我离婚了，我们都要没有干系了，你那蓝颜知己我自更不可能额外给他什么好脸色了。”
这番混不吝的发言，惹得程澄频频仰头看他。
“不要看我。”邓新晟一只手摆正她的后脑勺，“别人以为我们眼神又要拉丝了。”
直到走到病房门口，程澄才后知后觉。
——邓新晟这是向她耍赖吗？就因为不想离婚？
她内心深处深受撼动。
——她提出离婚，邓新晟没有想象中的潇洒也就罢了。他可能揪着离婚协议上的某项条款，以此拖延时间，这也是不成选项的可能。再或者，他为了挽回婚姻，扬言说他有真心，这也在程澄的预料之中。
——她独独没有预料到他会表现出这样的一面。
程澄回到病房，陪着看望的客人聊了会天。
直到医生查房，看见这么多来访的人，称这会打扰病人休息，学生们才不好意思地离开病房。
邓新晟全程陪在程澄身边。
直到其余人都走了，林梦遥偏偏落后几步，与他们两人面面相觑。
程澄心中警铃大作，引线即将拉动的危机感陡然升起。
“我这次来，不光来看程教授。”林梦遥平静道。
程澄脑子里几乎就能脑补出后面的内容，她呼吸一寸寸地被扼住。
只见林梦遥撇撇嘴道：“顺便知会程教授一声，我妈上周突发心脏病去世了。”
这是不亚于‘暗恋被揭穿’的一条消息。
程澄震惊得杵在原地，她目光落在林梦遥脸上。
她们各自埋头，沉默地对峙着。
“节哀。”程澄憋出一句。
林梦遥盯了程澄好几秒，垂下眼转身。
像是才想起要回答，她闷声道：“我自诩强过你的一点，现在也平了，我也没有妈妈了。”
人走了片刻，程澄才恍惚地回神。
邓新晟扶着她往回走，程澄鼻头一阵阵地酸涩上涌。
走了半路，她毫无预兆地停下来。
邓新晟已经察觉到她情绪的不对劲，林梦遥全程与程澄的对话令他一头雾水，他也忍住没有提问。
“她妈妈是我爸的初恋。”程澄突然解释道。
“我爸爱的女人以及爱我爸的女人，都不在这个世界上了。”程澄声调低低的，“她也和我一样，没有妈妈了。”
说着，两行清泪猝不及防地从眼眶滑落。
邓新晟听到程澄重复道：“我的妈妈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