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尔!”
郑炎出离愤怒了,他双眼通红地拔出佩刀,在屋中肆意劈砍起来,见物砍物,见人砍人,陪侍的仆从吓惨了,尖叫着在屋中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着。
“竖子安敢!”
他的大儿子听到这般动静,率先冲了进来,一个滑跪抱住父亲大腿,冒死劝道:“父亲,父亲!你冷静啊!”
“我如何冷静!滚开!”郑炎牙齿都快咬碎了,飞起一脚狠狠踹开他,“李、景、尔,竟敢算计到我的头上!竖子安敢!”
“阿耶!”
他的小儿子也冲进来了,又一个滑跪抱住父亲的大腿,哭喊道:“明日儿就进宫面见圣上!圣上若是再生阿耶的气,儿就一头撞死在殿门前!呜呜呜……”
说罢,他又小心翼翼捧起郑炎那只被奴仆骨头渣子划伤的手掌,哭哭啼啼道,“只是……儿求求阿耶!不要、呜,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不许再说这样的胡话!”
郑炎又气又伤心,一掌拍在心爱的小儿子背上,还没有听见个响声,他就狠狠揪心起来,打在儿身,痛在我心!痛!实在是痛啊!
于是他连忙扔下佩刀,俯下身紧紧抱住柔柔弱弱、小声啜泣的小儿,面容都慈祥了不少,语气一软,连连安慰道,“小郎、小郎!只是二十杖罢了,连阿耶的皮都打不破,阿耶受得住!圣上只是一时生气,待你姑母向圣上求了情,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小郎乖,莫要哭了,好不好?”
“阿耶方才、呜,方才这么生气,这话定是在骗儿!”郑小郎赌气地一哼,仍在抽泣着。
“阿耶发誓!”郑炎立刻竖起三根手指,“若是阿耶骗小郎,就叫阿耶……”
“不要!”郑小郎死死抱住父亲的腰,惊惧地打断了他的话,“儿信阿耶!”
“哈哈哈!好小郎,快回去玩吧!”郑炎甜甜笑起来,他轻轻拍了拍小儿子的肩,不舍地松开怀抱,跟他挥手告别。
“……”
而不远处,郑大郎捂着仍在隐隐作痛的胸口,阴暗地注视着弟弟远去,看他的眼神就像是淬了毒。
郑炎长舒一口气,复又坐在地上,擦拭着鲜血淋漓的佩刀,脸色再次阴沉下来。
“……你明天去找个牙婆,把府上的贱伎卖了——记得谈个好价钱。”
“是,父亲。”郑大郎任劳任怨地应了下来。
“等等,”郑炎突然想到了什么,拧眉思索了会儿,“不行,不能放走!你明天找几个人把她们捆了手脚带出城,找个没人的地方……”
他抬手在脖颈一抹,眼神犀利。
“扔去乱坟岗。”
没人注意的角落,窗外匆匆闪过一道黑影。
一道木门半掩着,门扉上雕镂着花卉图样,花瓣舒展,仿佛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味,门楣之上,悬着块小小的匾额,上书“群芳居”。
“吱呀——”
院门被悄悄推开,钻进来一位身姿袅娜的异族少女,她淡定自若地关紧门,但颤抖的手指还是暴露了她内心部分所想。
她轻手轻脚地进入正屋,正屋不大,却摆了七八张床,挤了三十来个女子,见她进来,急忙小声问道。
“如何?”
“郑炎明日要把咱们捆了手脚、拉出城外杀掉!然后丢到乱坟岗去!”她飞快地说。
“什么!”
“嘘——”
有人强装镇定地拉住打探来消息的异族少女,咬唇说道:“阿依那,你是我们之中最聪慧的,你快拿个主意,我们都听你的!”
“好!”
阿依那牙一咬,狠了狠心说:“我们之中,有人跟我一样是被强掳过来的,也有人是被买回来的,但归根结底咱们都一样——都是被他郑炎用来交‘朋友’的棋子!朝不保夕、日日不得安生,如今郑炎忘恩负义、还要杀了我们!难道我们就要这样坐以待毙、任人宰割吗!”
“对!”有人立马附和说,“你说怎么做?”
“我们一鼓作气,逃出郑府如何?”
“郑府守卫森严,岂是那么容易逃出去的!且待明日……郑炎不敢大张旗鼓杀咱们,明日捆咱们出城的人肯定不多,”阿依那摇摇头,拿起妆奁中的剪子,眼神坚毅地扫视过每一个人,“我们一人藏一把,剪子也行,有匕首更好,待出了城,找个借口让他们给咱们松了绑,趁他们没有防备——”
阿依那握着剪子狠狠刺向空气,言外之意尽在于此。
“我、我动不了手!”有年纪小的打了个哆嗦,弱弱开口道。
“我也不敢……”
于是立刻有人反驳说:“你在家鸡也杀得、羊也杀得,就连没劁过的公猪你都能杀,几个男人你就偏偏杀不得了?”
“对呀,你就当他们是群牲畜!”
“你杀他的时候不敢,他杀你的时候可不会手软!”
“别忘了郑炎和他手下那群畜生杀了咱们多少个姐妹!”
“他们力气那般大,我们怎么打得过!”有人捂了捂身上又青又紫的伤痕,颤抖着说。
“你是这么想的,他们也定然是这么想的!那句话怎么说的——攻……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我们有三十多人哩!一人划一刀也死得透透的了!”
“你若是怕,就躲在我们后面!看姊姊给你杀几个壮壮胆!”
有人思索了片刻,头脑冷静地提出了新的问题:“可这毕竟是杀人,若是被官府抓到了怎么办?”
此话一出,就如同一盆冷水泼在众人头上。
“……到头来还是死路一条。”有人瞬间塌了腰。
“那我们就逃!天地之大,总能有我们一方立足之地,”昏暗的厢房中,阿依那的眼睛异常得亮,“我听我阿娘说,一直往西走,穿过大漠,就是她的故乡,那里虽不及长安繁华,但民风淳朴,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一直往南走,就能到岭南,虽然一片蛮荒、还有毒瘴,但却有最大最甜的荔枝!你们知道荔枝吗?那可是只有皇亲国戚才能吃到的!”有人接着说。
“我要一直往东走,走到海边,坐上船再也不回来。”
有人哈哈笑起来:“只要别往北走、跑到突厥人地盘就行!”
她们怀揣着锋利的锐器,沉沉陷入这样绮丽的梦。
武源几乎一夜未眠。
天蒙蒙亮时,郑府就缓缓驶出四驾牛车,朝城门方向驶去。
武源见状赶紧带人悄悄跟上,一直跟到了荒无人烟、一马平川的城郊——经常尾随人的都知道,这种时候就不得不拉开距离了。
所以,他来晚了些,也是能理解的吧?
田埂的雪化了,成片成片的血水如红绸一般,从地头铺到野间。
他面前的这群女郎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有人头发凌乱地散披着,跌坐在血泊之中大口喘着气;有人被刀剑划破了衣裳,露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来;有人悲恸地伏在地上,嚎啕大哭着;有人抱着奄奄一息的姊妹,沉默不语……
但当看见武源等人到来的一刹那,她们还是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警惕而凶狠地扫视过每一个人。
“我们没有恶意。”武源松开压在腰侧佩剑上的手,也示意身后的士兵们放下武器。
“你们是什么人,要做什么?”阿依那站在最前头,仍然高高举着手中的剪子。
“我们是灵真公主的府卫,”武源举起手,“公主令我等在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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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护你们——殿下要见你们。”
“为什么?”
“殿下听说了你们的遭遇,觉着你们该救。”
不是因为心生怜悯而“想救”,也不是因为有利用价值而觉着“值得救”,只是因为在这错乱的世道之中,仍有一些东西不应泯灭,比如正义,比如自由。
“我怎么知道尔等不是来骗我们回京,以此好将我们交到郑炎手中或者官府?”
“我们不是普通的护卫,我等若真想将你们交给郑炎或者官府——都无需我身后这些人,单我一人就足矣。”武源冷静地替她们分析说。
“……”
阿依那手中的剪子仍未放下,她半信半疑地盯着面前这个男人,飞速地思考着,她必须考虑到所有的可能性,因为她不是一个人,她不能随便做出决定带着姊妹们一同送死,她必须像铁盾一样坚不可摧。
可她还是没能克服软弱。
“珍娘……珍娘快不行了!”
当这个声音响起时,她本应该冷静缜密地分析,展现出自己最大的价值,好让对面非敌非友的家伙找来大夫为珍娘诊治,但她还是没能做到,她几乎是一瞬间慌了神:“求你了……带她去找大夫!”
她不知道自己无需因软弱而愧疚,这个世上本就没有人能真正地克服软弱。
武源领进来了一群狼狈的女郎。
其中有的甚至连脸颊溅上的血都没有擦,有的干脆连身上的血衣都没有换。
这让李知节格外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牙婆格外凶悍吗?
武源凑近解释了一番。
“……”
李知节自认不是个嘴笨的,但她此刻的确说不出任何话了——五味杂陈的情绪如同海浪般朝她扑来,叫她不敢用力呼吸,甚至无法张开双唇。
她们也在打量她,似乎是想透过她和善的皮囊,检验是否拥有一颗表里如一的心。
“……抱歉,”她终于还是扬起嘴角,“我的人来晚了,叫诸位受了苦。”
“我们是为了自己,如何称得上‘受苦’二字?”
她们互相对视一眼,脸上也露出浅浅的笑意。
她们也不清楚,明明不久之前自己还与府卫拔刀相向,而此刻却轻易地丢盔弃甲,毫无理由地对眼前的人生出信任来。
也许是因为同为女子,也许是因为她们曾深深感受过女性间的温暖与善意,所以当再次面对女性伸出的援手时,她们轻而易举地卸下心防。
“城郊那些尸体我会派人去处理,你们不必担心,”李知节带了些安抚意味地笑了笑,“这间布坊尚无人经营,我瞧诸位娘子秀外慧中、眼明心亮,不如便留下来帮我打理一二?”
瞧见她们面面相觑,李知节又补充道:“我就住在隔壁,没有人敢前来打扰,就算郑炎亲临,没有我的手谕,也一样进不来。”
暖阁静了下来,她没有催促她们立刻给出答案,只是看着她们在静默中互相递着眼神。
半晌,有人用胳膊肘怼了怼旁边的同伴,于是同伴怯怯地开口:“我家以前就是开布坊的,我会染布……”
“我阿娘以前是京中有名的绣女,我虽不及,却也自诩有几分真本事!”
“我可以给大家做饭!”
“我什么都不会,但我可以慢慢学!”
“我会唱曲,以后我天天唱给大家听!”
“光唱歌,不干活啊?”
哄堂大笑,好似曾经的苦难被一笔勾销。
李知节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蒲苇纫如丝。
可蒲苇从来不是因为爱情或者身为人母才会变得坚韧无比,
蒲苇坚韧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它本就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