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道路磕绊。
纵使村道修建多次,到底是比不了高度现代化的城市,老公交颠簸门窗叮咣作响,可能乡下还要冷,某些地方仍有堆成小山的积雪。
黑白灰交杂,几根稻草枯愣截向半天空,地面覆了层白色地膜,有些地方被风吹破,路边瞧不见半个人影。
我们这里有周年、整年祭拜烧纸的风俗,但我来得有些早,天还没蒙蒙亮所以几乎见不到卖黄纸的小摊,虽然以往几年也没给臧臧烧些什么,但我梦到了他,总归不好再提着一堆零食过去。
会嫌哥哥无聊吗?臧臧。
好在大道两边开着家小卖部,我一说要黄纸,又提出一袋金元宝,老板询问逝者年龄,我含糊说了个十几岁,紧接拿出几盒用纸扎的玩具与游戏,再到当下新款的手机。
“满减优惠,小孩都喜欢,来套?”
老板笑得满脸褶子。
所以,如果你收到某款序列到二百的超级水果手机,也不用太惊讶。
整年过去,打火机缺油,我按了好几次才冒出火星子,一张张往铜盆里面放,橘黄火色卷得黄纸枯萎,就像日渐衰老的容貌:哥哥也怕老,臧臧。
“等百年,你还会认得哥哥么?”
我半蹲,过了会儿盘腿坐下,哪怕泥土沾满衣物也毫不在意,一点点除去石碑根部生出来的杂草。
拔了会儿,我停住手,目光落到石刻的名字。本以为自己会嚎啕大哭、崩溃以头抢地,谁料还能平静地同臧臧说了面包店老板娘的事情。
“牛牛包有点咸,她换掉配方。”
“臧臧不喜欢咸味,我没再买了。”
“小熊都很乖,你最爱的那只总是往地上跑,可能它想见你,我带它来。”
毛绒玩偶摆在光秃墓碑前,映衬灰色天空暗沉,它向来卷翘翘的毛发蔫巴巴耷拉着,清晨朝露厚重,豆豆眼覆盖潮气,看起来像在哭。
我看看它,又看看墓碑。
可能我潜意识里,仍抗拒把墓碑跟臧臧相连,曾经的曾经,大概是他高二时的某次月考,臧臧学校发生一起不太好的事情,即便那位学生被救回来,臧臧却忘不掉千钧一发时,如果他没抓住同窗的手,是不是就要目睹一桩惨案。
“如果我死了,不想躺棺材。”隔着通讯信号略差的电流,臧臧声音都有些失真,他无视我冷然呵斥继续说。
“如果我比哥哥早一步离开,我想变成灰……随便撒哪里都好。”臧臧躲进被子里,讲话闷闷:“不要丢下臧臧。”
不要丢下臧臧。
严格来说,这是他第一次,同样也是最后一次,提及生死时的愿望。因为我对他母亲的妥协,所以他这十年来都不肯来梦里看我哪怕一眼。
“臧臧。”
铜盆里的黄纸翻涌、挣扎、枯败。
我望向远远村落,寒冬天的太阳照出缕缕炊烟,这是我故乡,是臧家曾经的祖坟,土地养出大批大批背井离乡的人们,臧臧不属于村落,是他母亲对臧家祖坟带有荒唐可笑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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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往常,我会在这里一坐便是整天,絮絮叨叨说些有的没的话,等太阳落山才会拖着疲惫身体回去,用着短暂几小时换整年戒断。
今天我却不想走。
走去哪?
“借哥哥靠一会儿,臧臧。”我靠在冰冷石碑,手贴在铜盆边,微不足道的热意短时间无法浸透冻到麻木指尖。
我歪着头,石碑竟隐生烫意。
深冬融雪腊月天,我却越来越热。
有上学的孩子跑来,见这边靠坐个大活人,吓得都放慢走路的速度,唯独有特殊的孩子偏离大部队,循正常步速过来,毫无惧怕之意。
他唇红齿白,眉眼生得秀气,脸庞没有半分因寒冷而冻出的红团,模样精致如方才小卖部挂在墙上的年画娃娃。
只是他情绪不太好,始终蹙眉,凝视我五官,视线落向我戴在无名指上的臧臧手做的戒指与旁边小熊,眼中惊讶顿现。
“……”
我以为他没见过男款对戒,默默用外套的袖口挡住。
谁料那小孩突然蹲下,轻轻握住我的手,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也不眨,他张张嘴想开口,但先呼出团气,模糊掉水墨五官。
他眼底似乎有片刻茫然,抬头看看周围,又反手摸摸自己的后背。
动作细微,再加他骨架瘦小,起初我并未看清,下秒,他拉起我的手,掌心轻贴住他侧脸。
伴随笑容出现的,还有一句。
“哥哥,臧臧想吃青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