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堂里帮主难得上工,各家齐聚,圆桌橘茶,核账发布完毕,几个主事凑在一起汇总案卷。
如今帮中有几桩事要办,一个是有个小国的使臣来,这使臣不去京里朝觐,倒要来这民间帮派,虽然民间帮派确实素与他们国有些商易往来。也算是有意思。
第二桩事,乃是江湖上的几个大商人邀帮主赏光参加席面,从前那几位老板也都来过江城,如今是邀请帮主去他们地方,一尽地主之谊,帮派里的几位一合计,认定这是帮主私事,便不管了。他们帮主自去舟车劳顿,帮里却不必扫榻整备迎人待客,多少省事。
被打发去串门的帮主揉着脸,打算叉路。
议事已完毕,下工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这时巨厦帮头领迟一步走进来,这是个大老粗,正是陆美随扬眉剑上回去参观的那座铁塔。这铁塔嗓门响亮,老远就听到他一路爽朗豪笑一路跟人招呼。
脚已跨过门槛,络腮胡的脑袋还落在外面,跟人答话:“对啊有擂台啊河边!”
“什么擂台?”
“帮主!”络腮脑袋转进门,“啊你不知道?苏公子的擂台啊。”
“哈?”
斗什么擂,比美、咳,比文斗诗?
“比武呢,来了个年纪轻轻的毛头小将,带着两个兵,找我们的人比武,前面还说是陆小郎上。”络腮大汉大掌一捞,抄起个桌上的橘子对半扒开,两三口塞嘴里,“跟咱们帮里人打了一轮了,也不知道怎么个事体,点到苏大公子,好像是听说陆二郎和扬小侠昨日在抓贼?就点名找苏大比去了。抓贼是啥免战牌?”
“……”
他又扒一个撕掉筋络,问边上人:“哪买的,好吃。”
葛长韵越过史七,也伸手捞过一个:“二里街拐角那家。”
帮主:……
帮主跟着揣两个放兜里,今日她穿的浅碧外衫,大兜,好用。
葛长韵在边上推她:“苏大公子比武呢。”
帮主一脚还踏在凳子横档上,往腰间塞橘子,被推得掉出一个,她手快接住,朝葛长韵疑惑问道:“苏云卿他会武?”
众人好奇探头。
葛长韵收回手:“……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你和他住隔壁呢。
我们只知道陆小郎君有几招三脚猫功夫,本事不大,热情不小。
小郎君又讨人喜欢,爱漂亮,爱吃街口那家浇汁酥酪的千层饼。
葛长韵摸摸鼻子,小朋友走哪儿都一股甜味,最近来送茶送点心,倒是换了咸味。
“会的吧?”络腮大汉淡定搓掉手上的橘子衣渣,插入见解,“他们做君子的,不是有个什么六艺?”我看他观战的时候就很有架势,背着手,很懂行的模样。
恰好这里也事毕,帮主起身把凳子一拉:“我去看看。”
众人也一起凑热闹,走到河边高地,恰能眺望底下,果然河滩边借人家石台搭出一个简陋的台子,围了一圈人。
远远就听到一句“红心!”
原来比的是射箭,这倒是君子在行的技艺。
帮主等人望下去,见到插筹的地方苏云卿这壁略占一分优势,四箭赢对面的三箭。
青衣公子正拉开弓弦,瞄准第五支。
他手指夹着羽尾,轻巧拉弓,手臂横肩,左眼微眯。
忽而右眉一动,松手离弦,那箭飞出去,正中红心。
“好功夫,苏大郎君手很稳啊。”
络腮胡在一旁赞赏不已,拉弓最怕是放弦那一刻手背振动,把对准了的箭杆给震歪了。
五支全中,对面再不必射,这就是苏云卿赢了。对面又要与他比拳脚。
帮主一看,叹一声。
“又来给我找麻烦,打坏了拿什么赔陆真。”
她正要找路下去,那头苏云卿已应下,抬手挽袖。
台上清场,陆美和扬眉在台下和苏云卿说着什么。而后两边站定,又好事者居中拿手一划定。
“诸位就位——预备——”
“嘭。”
对面一掌就掀翻了青衣公子,帮主手里的橘子也砸到那人肩上。
几人看下去,就看到苏云卿一招都没架住,被挑下擂台飞挂到柳树上。
“……”
“……”
河岸青青,柳枝依依。
公子伏柳,此情堪怜。
葛长韵在边上忍不住,噗嗤一声。她不好意思地碰下鼻尖,不能笑,但是稍微有点好笑。
“欸哟,”络腮大叔扔掉手里的橘子皮,搓着手下去捡人,他长得高壮,三并两步跨下草坡,边往下走边嘀咕,“那刚才看到的他那个成竹在胸的架势是怎么回事?”
不能打还上啊。
他们尚有一段距离,还没走到,台子旁的陆美先蹿出去了。
“怎么下这么重手哇?”
小郎君转头对上台上的青年。他哥趴在柳树横桠上一动不动,青色衣衫软软铺垂枝上,也不知伤得怎么厉害,陆美急得在一旁跳脚。
这青年就是陆美昨天在瓷都见到的那个,比武,比什么武,又不认识他。
戎装青年站在台上皱眉,手扶着肩膀往坡上望来,倒是他那两个兵走上去送水捧场,在一旁嘲讽道:“这就下手重啊,才一招,小白脸也没涂个油头粉面的,谁想到他几巴用没有呢,你们这些公子哥儿啊,就是没点阳刚气,连打个架都软……”
“不会打架又怎么样。”
斜地里插入一个女声,正是帮主一行人到了。
她严肃着脸,边上是忧心忡忡的史七姑娘和乐得遮不住的葛长韵,铁塔老哥先到树下,两三下爬上树,又对着这富贵人家的清俊后生不知哪里下手。
帮主上前去查看苏云卿伤势,骨头没断,脏腑不知道如何,帮主跟人搭着手把人平稳抱下来。史七又去找挪动的担架。
女郎将外衫放树下一铺,揽着苏云卿平置地上,抬头看向台上几人。
“在我的地盘,打我的人?”
她这话放出来,怀里的人先动了一动,苏云卿悠悠醒转,甚为惭愧,低声咳嗽几下:“技不如人,叫帮主见笑。”
陆美见兄长醒转,忙来帮忙扶着,于是苏云卿又从帮主怀里,分了半边到兄弟怀里。
这江湖女郎见状起身,她虽然站在底下,台子上的人却找不到一点居高临下的底气。
先前说话那个兵丁不由看向长官,长官却不理他,也不搭话,只背过手站在台边,看着帮主身后的苏云卿。
“只,只是公平比武罢了,并不是故意打的他。”
那兵丁只好捏着水壶,自己梗着脖子解释一句。
而且也不是他动的手,那个公子哥是和新来的官儿对招,他出来混点休假,顺带捞点外快,哪里趟这浑水。
你爷爷的这女人还挺有气势。
他是北省人,真不知道前情提要。
“是吗,也不是故意出言不逊?”葛长韵笑着跨出一步。
吵架的事,她来她来。
昨儿刚逮着个毛贼,今儿再抽他个兵痞。
“小白脸是哪个,我们这里没有不许油头粉面的规矩,”葛师姐扇着手,眉飞色舞,斜一眼台上三人,啧啧不屑,“一张张面皮晒黑,就算阳刚之气。”
黑得还不如她。
帮主乐得清闲,猛将既出,她转身关切苏云卿。
那兵丁大概年纪不小,晒得黝黑,一脸混口饭吃的神气。
脸蛋晒黑也怪不得他,他们当兵的不许敷面、也不护手、不许防着太阳大。那行伍别的不会,只拿这套磨人。
然而这就值得夸耀,有资历鄙薄人家的白了么?
苏云卿的白,是粉面的白——有美人是白皙的、嫩而剔透的,可以见到细皮嫩肉下的青红细管;他不是,他是温润的、柔和的,他的粉面是质地。
帮主低头鉴赏,袖管里掏掏帕子,没帕子,倒是陆美翻出两条来,替他哥发红的脸擦擦汗。
陆小郎君的手帕是真的多,至今没用完。
女郎回头瞥过那个局促不安的兵丁,葛长韵正开大招,捋袖爬擂台,要跟人家推心置腹谈一谈。
“朋友,在行伍里没有别的功绩、没有策勋,只能以吃苦为勋章,混一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是吗。”
“连吃苦流血的勋章也没有,就只能用粗糙的外皮假装度过了艰辛岁月,是吗。”
哇,陆美在一旁乍舌。这真是诛心不见血。
那青年听到这话,也朝帮主看来,太熟悉了,犀利又狠辣的剖心之法。
帮主笑看着,比之什么「权不值钱」的嬉笑诡辩,这剖心之法当然更有传人。
只是再不必人答她“都是”“都有”了。
苏云卿安安静静躺地上,陆美拎着帕子两角给他哥扇风,兄弟二人旁听素来呵呵爱笑的师姐一句接上一句,招摇嘲讽,在围观众人的喝彩声里蹬上擂台,一脚把那个出言不逊的踹了下去。
葛长韵在台上掸了掸手,看一眼漠然不语的青年,低头朝着摔在地上的兵丁笑道:“阳刚?北盟、关沙、海上离国,哪个你看不上,不值得拿着你那阳刚的鸟气去收一收?”
兵丁:“……”
众人大笑叫好。这才是葛堂主,前面不带一个鸟字的,那是葛堂主替帮主端着呢。
络腮胡子在边上嘀咕:“葛堂主怎么还给朝廷整训士气来着。”
帮主低咳一声。
葛师姐练水军练惯了。
她出面主持公道:“阳刚乃中正仁和,可不是刚而为暴。”
阳刚,乃天下义气,阴柔,乃世间仁气,如此见壮伟劲直、沉稳飒爽、温和体情,从容悠远之利贞。
可不是不知收敛节制的坏脾气。
世间不公极多,有地方用这份阳刚去。
帮主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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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苏云卿抱上史七送来的担架,回头看了一眼台上,慈眉善目地笑笑摇头。
*
“怎么样怎么样。”陆美围着江湖郎中。
葛长韵和史七在外间分橘子。
“苏公子不要紧吗?”史七拿着橘子犹犹豫豫。
这个场景,她们在外面野炊似的是不是不合适。
葛长韵忍不住乐一声,回头给帮主半个:“咱们帮主不是验过了嘛。”
帮主还维持着主持公道的慈悲脸,闻言揉一把腮帮子,接过咬下。
“应该没伤到要害。”她感觉苏云卿根本没事儿,但这再蹊跷也防不住她替人监护,责任重大啊。
端了一路严肃脸的女郎拎着外衫,把橘子皮还给葛堂主:“下回我也跟你学,上去就开个嘲讽。”
“那不行,你是咱们帮主,得稳重。只宜,慷、慨、陈、词。”
帮主看她一眼:“稳重不了,太俗。”
史七惊讶地看她二人在那儿憋笑,葛长韵悄悄给她耳边送信:“苏大公子碰瓷呢。”
至于为什么么,她看一眼又锁回眉的帮主,笑而不语。
叫江湖郎中仔细检查过,确认无碍,帮主才进屋慰问伤员。
葛长韵她们跟人打个招呼,也自忙去。
苏云卿躺在床上,陆美去给他找跌打伤药。
“做什么应架。”帮主端出教育世侄的脸。
打出个好歹罪过大了,怎么和陆真交待。
云卿公子支起身来,又由着女郎把他摁回去。
他靠在床头,笑:“哦,没想到有位置给我。”
帮主:啊。
什么人,城里人没见过农家乐是吗。
没有打过擂台,一看有参赛名额,觉得新鲜就上啦?
苏云卿默默看着床边的凳子。
有人觉得他在那个位置上。
稀奇,一时冲动就上了。
他想了想,垂目道:“帮主说得对,我不该去。叫你担心了。”
这种擂台,没有彩头,徒做意气之争;有彩头,更是对赌注的不尊敬。
他素来稳重的,怎么就上台了。
床边女郎挑眉看了看他,四顾也没什么要帮忙的地方,摇摇头:“好好养吧。”
她等到陆美回来,就交班翻墙回去,半路想到那个“预备……啪”,不由失笑。
弱鸡有弱鸡的有趣。
帮主也忙得很,忙着送不速之客回去。
夕阳之下,小丘之上,有青年和女郎亭外看斜阳。
“今天的事对不住。”
发尾都低了一点的戎衣青年叹气,他不该是这样鲁莽无礼的作派。
帮主给他丢过去一瓶跌打药,笑:“还行吧,我也没见过他这么好玩,往常老老实实不声不响,今天倒像是换了个人,预备,啪。”
青年闻言转头看她,恰看到女郎眼中止不住的笑意。
什么我的地盘、我的人的豪言壮语,不如她这一句好玩可爱。
太阳西沉,江山垂黛色,帮主敛了敛衣襟,秋天了,看什么夕阳吹什么风,回去回去。
戎装青年拉住转身的人:“小尘,无尘,你知道我做什么来的吧。”
“……不太知道,买瓷?”
他不由转开头无奈笑。
“没买瓷,倒是被碰瓷,我找你来的呀。”青年端正站着,脸却悄悄偏过,像不在意的样子,“我特地找你来的。”
帮主半抬头看着他,等他下面的话。
话要说完整,不然显得听岔的人很是自作多情,万一你特地找我来要个优惠价呢。
默默对视片刻,那小将军只好摸摸鼻子,认真问。“能不能在一起啊,跟我。”
帮主叹气。
你一个单枪匹马,哦,带两个兵呢,你一个单枪三马要远行的人,此时此地说这些。
咱们这回看夕阳,就是践行送别了。
送过伞,接过人,看过夕阳,你也办过莫名其妙的武会。
女郎看着落入山脊的那一点点橘红光焰,同他道:“小白啊,我从前也曾给你送过伞送过画,自然,全是蠢事。”
论小白脸,这里才曾经有一个。
怎么会是蠢事。青年并不觉得女郎从前的心意是蠢事,只是正要反驳,面前人又道。
“你当日既然觉得她更知你心意,便不必再来找我。我犯蠢的时机不多,你未抓住,便是未抓住。”女郎看着眼前这张清瘦脸,对上他欲言又止的表情,笑了笑,诚恳道,“其实那时你不肯从我,于你未必不是好事,便是我同你在一处,我仍然会长成今天的样子,仍然会淡了心思,倒白辜负你一回青春年少。”
“可是我不甘心。”
对啊,你不甘心。可是,聚散并非得失,比起真心实意,不甘心又值几钱。
戎马路客远行,背影离去,城门内帮主转身:不过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