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试探
    思绪被扰,蓝辙也不气,他倒好奇,“为何你不觉得是我嚣张跋扈,对罗慕不恭?”

    叶筝依旧保持着自己仰面朝天的姿势,哪怕蓝辙扭过身子看向自己也不改变,“你不是那种人。”

    “叶大夫刚识得我多久,岂能断言我是何种人?”

    听他说到此,叶筝才收回目光,转头看向他,“普救寺那晚,你能对一个陌生人热心关怀,怎会是嚣张不羁之士。”

    是为这件事。

    蓝辙笑笑,劝她:“叶大夫,识人可不能如此。胆如蝼蚁尚有博天之勇,你怎知那夜的关心,不是我心血来潮的偶然遗善呢?”

    叶筝懒得跟他讨论大道理,“随便你,反正你和那个姓明的,一说到罗先生就都神神叨叨的。”

    明柯就算了,每每提及罗慕……嗯,没人敢在他面前提罗慕。可是蓝辙自问自己从未在叶筝面前提及过罗慕,何以见得他“神神叨叨”?

    “叶大夫这话有意思。”蓝辙放下手中的书,将身子侧对着叶筝,“叶大夫何时结识的罗慕?”

    叶筝本不想说,可是话到嘴边,不知怎么的就滑成了别的:“两年前罗先生搬过来,一年后我就跟着罗先生学东西了。”

    “一年余,叶大夫都学些什么?”

    “什么都学。罗先生会的东西很多。”说着,叶筝侧目而望,“你应该知道的吧。”

    蓝辙点头,表示自己确实知道,“罗慕自小跟随明涯先生学习,所涉甚广,所学甚精。”

    明涯先生。

    叶筝听着有些耳熟。

    没细深究,她接话问蓝辙,“那你来找罗先生,总不是为了怀念旧日友情?”

    “自然不是。”

    “军中事务繁多,你抽身来小清河村除了为了那个娇滴滴的少爷之外,主要是为了来找罗先生?”这话虽是问句,却明显不是询问。

    蓝辙微微沉吟。

    她猜的不错。

    可她不该猜的不错。军中事务如何,他身为主将如何,是否来找谁,找谁是为何,这些或大或小的事情,不该她一个外人猜测窥探。

    好在叶筝明白,“是我问多了。”

    收回枕着的手臂,叶筝坐直了身子向外望去。只见出门时的艳阳高照已然不见踪影,明净辽阔的天空此刻堆满了层层乌云,彼此挤压着,相互推移着,自西向东不断蔓延。

    起风了。罗先生临走前把院子里晒着的衣服都收了回来,如今寒风凛冽,如刀一般将晒衣绳割得左摇右晃。

    这扇半撑着的明窗也在凛凛西风中颤抖着身躯,惨叫着发出吱呀的刺耳声音。

    叶筝强忍着看了会儿风雨欲来的景,直到耳根子实在受不了劲风和窗棂撕拉的声音才合上了窗子。

    可巧她刚放下窗撑,只听得几点豆落在瓦片的滴答声,不过转瞬,这声音陡然增多变大,宛如一大盆豆子撒在了房上,噼里啪啦的,哗哗啦啦的,不绝于耳。

    蓝辙听着雨声,道:“她出门没带伞。”

    叶筝盯着那层薄薄的明纸,“罗先生算无遗策,她不可能没带伞。”

    蓝辙低头,瞥见她丢开的算数题,好心提醒:“你的题目还没写完。”

    叶筝一怔,转回身看向蓝辙。明明她面无表情,眼神无波,可蓝辙却感觉到了难以置信的愤怒和不解。

    他看不懂这意思。

    不过无碍,下一秒,叶筝便扬起了唇角。

    只见她把那五张纸分了四张给蓝辙,很理所当然地指挥他:“这些给你。”

    蓝辙疑惑,“此为何意?”

    “你帮我写。”

    说着,叶筝站起身,大踏步往西屋去拿刚刚她说的那条毯子。等她拿完了回来,见蓝辙依旧满脸不解和不愿接受,她便笑道:“我不知道姓明的和罗先生有什么关系,但他应该不太知道你来见罗先生不告诉他,甚至你一早就知道罗先生在这里这件事。”用毯子把自己包起来,再坐会矮脚圆椅上,叶筝又道:“你应该也不太希望他知道吧。”

    蓝辙低眸,唇角带了礼貌的笑意,“你想得不错。”

    说着,手上将叶筝丢过来的四张算数题缓缓码齐,“你不怕我告诉罗慕?”

    叶筝趴在桌子上慢腾腾地开始算第一题,“这么小儿科的事,我想你也许不会做。”

    蓝辙反问,“我为何不会做呢?”

    叶筝扭头看向他,真诚地发问:“你为何要做呢?”

    蓝辙突然被逗笑了。

    他叹了口气,把纸张铺平,拿起笔准备开始演算。

    确实,这种事说出去,实在太孩子气了。

    明窗之外暮雨潺潺,没糊紧的窗棂缝隙间钻进来些许吸吸溜溜的刺骨冷风。叶筝坐在窗边,不由自主地裹紧了围在身上的毯子。

    她细微的举动落在蓝辙眼里,由不得蓝辙不想起那夜普救寺。

    那天天气阴沉,寒风割肤入骨,连明柯一个大男人都扛不住的晚上,她却独身单衣,静坐寒山之间,呼吸间未见丝毫紊乱颤惧。

    如此前者在先,蓝辙此刻自然不解她的举动。他心中疑虑,便问叶筝:“叶大夫畏寒?”

    正在解题的叶筝思路被打断,听闻他的话,一时间未能反应过来他如何这般询问。待回头迎着他疑惑的目光看过去,才恍然想起来普救寺那夜的事。

    她收回目光,继续跟纸上写得密密麻麻的算术题较劲,口上只是简单地应付:“蓝将军应该明白,畏寒和耐寒,不是一个意思。”

    蓝辙微微皱眉。

    畏寒。

    耐寒。

    看着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子,蓝辙心中渐渐明晰起来——她其实怕冷,只是有时迫不得已,才练就了耐寒的本事。只是本性难改,况此刻有条件取暖,又何必非让自己吃苦。

    可是……

    蓝辙心想,也许,是流年不利,是战火纷飞,是天道弄人,是各种各样的原因,她才遭遇了什么,使得她不得不渐渐养出来活命的本事。

    这样想着,蓝辙的目光缓和了下来。

    然而不过片刻,他想起来斯言说的,那股盘踞在小清河村的隐秘力量似乎于今天早上在叶筝家附近短暂地出现了这件事,便不得不回忆起他和斯言今早等在叶筝大门口时,隐隐约约听见的话。

    那话虽然零碎,像极了叶筝毫无意义的自言自语,可蓝辙听着不对。

    那不像是在无意识呢喃抱怨,倒像是在给谁下命令。只是可能还没下定决心,故而语气并未坚定。

    而且刚刚叶筝猜的是对的,他来找罗慕,确实不是只为某一个人某一件事。

    蓝辙为人向来利落干脆,心中有疑问便要即刻询问解决。既然叶筝此人让他心存疑虑,他便赶在她到达之前来找罗慕问个清楚。

    好在罗慕和她关系匪浅,好在罗慕还未连他一起抛开。

    只是说及叶筝,罗慕并未详细向他介绍此人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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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慕说她虽承情当了叶筝一年余的老师,但叶筝为人性癖冷寒,并不常与村里人来往。要想问些具体详细的信息,倒不如去问一问封家的丫头封雪。她倒一向和叶筝走得近的。

    蓝辙言明自己想知道的不是那些,“罗慕,定远军此时扎据离此地不远,我不能让任何有问题的人威胁到十万定远军。”

    “那你为何不远离她,不招惹,便是最好的保全自己的方法。”

    他知道罗慕不可能不明白他的担心。

    不论他们是否招惹叶筝,把她暂时圈禁在身边,只要叶筝真的跟那方隐秘力量有瓜葛,只要那方隐秘力量未明确表示是定远军一派,那么于他们而言叶筝就不可能是一个安定因子。

    幼子抱金于集市,不论周围有无波动,幼子都处于危险之中。

    对于蓝辙来说,定远军虽不是手无寸铁的幼子,但他不允许有任何危险威胁定远军。

    哪怕是莫须有。

    “叶筝身边确实有人。”罗慕叹了口气,抬眸看向蓝辙,“只是我劝你不要去查。”

    “何出此言?”

    “我也曾观察多日,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叶筝身边的人只负责保护叶筝的安全,并不会对其他人造成任何威胁。”罗慕顿了顿,“除非你动了叶筝。”

    蓝辙似乎要出一口气,但这口气还没出口,便哽住了,“叶筝,需要那么多人保护?”

    听及此,罗慕明白蓝辙搞混了,“蓝将军,叶筝身边的人,和你担心的那派力量,不一定就是同一伙人。”

    蓝辙侧眸,“当真?”

    “我不敢下定论,因为我并未能探查得知保护叶筝的是什么人。”

    那些人隐藏的非常好,不论是行迹还是自己的来源。

    蓝辙不语。

    罗慕见他思索,好心告诉他叶筝并不想跟他们有牵扯,并开玩笑道:“万一,她是哪位位高权重者豢养在此地的一只小猫儿也未可知。”

    被豢养的小猫儿?

    这比喻让蓝辙发笑。

    他可没见到叶筝身上有任何宠物猫儿该有的特点。

    思绪纷飞之际,这冬日的冷雨哗哗不绝,待蓝辙回神之时,仍未有丝毫停歇之意。

    低眸看了看手中的算术题,大额数字相加减乘数,其实题目并不难,是寻常习过术算的人都能简单得出结果的题目。然而叶筝仿佛并不能顺利领悟。

    出神又回神的蓝辙手中四张题目都算完了,她那一张纸上一半的题目都还没有结束。

    屋外大雨不绝,乌云密布,蓝辙看不出来此时大概是什么时间。只估摸着现如今距离吃完午饭也过去了许久,门外天光在层层密云压迫之下越来越暗淡,大概是日暮时分了吧。

    正推算之际,雨落如注的庭院中突然传来了几下叩门的声音。

    叶筝静坐不动,充耳不闻。

    蓝辙故意问她,“叶大夫没有听到外面有人叫门吗?”

    叶筝保持姿势,“那你去开门。”

    蓝辙笑笑,“之前叶大夫不是还说,在罗慕这里,你当为我师兄?即是如此,师兄难道不该在师父不在时撑起门庭吗?”

    叶筝已经没有动,“我说过,我不爱护师兄弟。”

    蓝辙唇线上扬着摇了摇头,无奈而好笑地起身准备去开门。

    叶筝见他动了,才抬起头,指着堂屋门后的柜子提醒他:“伞在那里。”

    这倒真是多谢了,蓝辙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