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竹韵准时出现在市局刑侦支队办公室内,甚至到的比封析扬还早。
不一会,陆陆续续有人到岗,竹韵不厌其烦地对每一个进来的人说“桌上有早饭,随便拿”。
搞好同事间的关系,迅速融入新环境才能快速获得想要的信息。
熊少华本就对竹韵印象不错,此刻更是夸张地称赞竹韵,完全没有在意封析扬此刻已经站在了他身后。
封析扬静静地听完他最后一句:“竹医生,叫职务显得太生疏了,都是同事,咱们以后相互直接叫名字,你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竹韵笑着,意有所指道,“就怕封队不喜欢。”
“不会,”熊少华压根没看见旁边几人在朝他挤眼睛,“你别看我们老大好像挺难搞,其实他特别好说话,我们这组人大多数都是几年前就跟着他的,他能回来我们不知道多高兴,如果不是四年前那件事……”
许志鸿终于听不下去,压着熊少华的声音大声咳嗽。
熊少华迟钝地骂:“许志鸿,你有毛病吧……”话刚脱口而出,察觉出身后一道利箭似的目光,僵硬地扭头,“呵呵,老大,早……”
封析扬面无表情地宣布五分钟后会议室集合,留下一众心虚的手下进了里间办公室。
许志鸿丢给熊少华一个白眼,瑞祥金店劫案是刑侦支队的禁忌,这是所有当年跟过封析扬的人心照不宣的事。
熊少华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撕开的这个口子该怎么缝上……
五分钟后,封析扬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将沈慧案件的照片和线索用投影仪投在幕布上。
竹韵将之前与封析扬分析出的,沈慧是被人精神控制,最后教唆自杀的结论从头到尾阐述了一遍。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中有不少人破的案件不下百起,还从没听说过什么精神控制人自杀。
封析扬:“没遇到过不代表不会发生,大熊和大许一人带一组继续查沈慧的人际关系,任何一个人都不要放过,尤其注意在通讯公司给出的嫌疑人号码通讯位置附近出现过的人,从侧面查,不要引起任何人的警觉。”
“是。”
“是。”
两道声音齐齐答道。
将任务布置完,封析扬望向竹韵:“竹医生,有没有需要补充的?”
“我有个想法,不知道能不能行。”
封析扬抱臂向后靠在椅背上:“说说看。”
“警方似乎并没有对外宣布沈慧案件的具体情况,之前的问询中也一直用了‘疑似’自杀,现在可不可以用‘自杀’这个结论结案,当然结案只是对外的说法。”
封析扬嘴角动了动,竹韵这个提议和他想到一块去了。
竹韵环视一圈,目光落在封析扬身上:“封队刚才强调了从侧面调查,是不是也有这个想法?”
封析扬没答是,也没否认:“你想让凶手自己现身?”
竹韵点头:“警方以自杀结案是凶手想要的结果,大部分的凶手都会返回作案现场,要么是为了回顾自己的作案过程,要么是生怕留下线索,这个案件不同,凶手没有出现在案发现场亲眼看见沈慧的死亡,但是他对自己能够骗过警方一定得意洋洋,会迫不及待地想欣赏自己的作品,出现在沈慧的灵堂或是追悼会上。”
封析扬想的简单些,警方通常会放出一些有利于凶手的消息,令凶手放松警惕,在警察的盘查中露出马脚,从而被抓。
殊途同归。
卫本仁捏着新鲜出炉还没来及送出去的二次尸检报告,得到的消息是,经查,死者确系自杀,遗体返还家属。
卫本仁大怒,跳着脚在法医室里破口大骂:“姓封的,老子的年纪都够你叫一声爹了,还要被你耍得团团转,”他脱下防护服,一把扔在地上,“老子……”
突然想到了即将到手的退休金,卫本仁将“不干了”三个字咽回肚子里,默默捡起防护服,十分大度地一昂头:“不跟你斤斤计较。”
助理丁岩在一旁鼓掌:“卫老师宰相肚里能撑船。”
……
沈慧兄嫂没有来陵市,最终还是张平来将遗体领回。
张平至今无法相信沈慧是自杀。
他胡子拉碴,眼下一片乌青,看到竹韵和封析扬踌躇了下,鼓起勇气般迎上去。
“封,封警官,竹医生,阿慧她……她真的是自杀?”
竹韵打量张平,一个人的肢体动作会在不经意间表露他的性格、情绪。
张平穿着工装,看起来是个做技术工作的,肩膀微耸内扣,是个缺乏自信,不善表达的人。
做技术工作不用长期与人打交道,倒是十分合适。
封析扬一点头“嗯”了声:“经法医鉴定,现场勘察以及刑侦的调查,确系自杀。”
张平捂住脸,呜呜咽咽哭起来,眼泪一下从指缝溢出:“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自杀,我们都要结婚了,她为什么……”
竹韵:“张先生,节哀。”
她还想说什么,张平冲两人鞠了一躬,向法医室方向走去。
竹韵和封析扬同时扭头看张平离开的背影,刚才还佝偻着的背挺直了。
封析扬转回来:“我还有事,你自便。”
竹韵低头看手表,又看了看法医室方向,回了诊所。
一个下午,连着接诊了三名病人,还抽空接了几个咨询电话。
临到下班才发现杯子是空的,连口水都没喝。
她去茶水间接水,路过前台看见顾明珠正对着镜子描眉画眼。
见竹韵出来顾明珠站起来:“竹医生,你看我,好看吗?”
顾明珠与竹韵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长相,不同于竹韵五官明艳,一双狐狸眼微微上挑,她要盯着你看久了,都能让你感觉魂被她勾进去。
顾明珠的脸有些肉肉的婴儿肥,皮肤白嫩,眼睛又圆又大,一张红润小巧的嘴巴。
竹韵的表情在脸上僵了僵:“谁给你化的妆?”
“我自己,”顾明珠对着镜子照,“怎么了,不好看吗?我照着你的样子画的。”
竹韵啼笑皆非:“我的好姑娘哎,咱俩脸型不同,五官毫无相似之处,你干嘛照我的模样画。”
“可我就觉得你好看。”
竹韵按着她坐下:“来,我帮你画,保准又好看,又能凸显你自己的优点。”
顾明珠一听,眉开眼笑地仰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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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年代的妆容风格与二十几年后不同,却更有韵味。
竹韵擦了她的眉毛,问:“怎么突然想起来化妆了,欸?”她停了手上的动作后退一步审视顾明珠,“明珠,你有情况。”
顾明珠脸颊泛起红晕,她低下仰着的头,羞涩中露出几分甜蜜。
“哦,”竹韵扬起了音调,“明珠,你谈恋爱了。”
顾明珠抿着唇笑:“竹医生,你笑话我。”
竹韵勾起她的下巴:“抬头,还化不化了,改天带来见见,尤其得给席老师过过目,他说行,咱们才能放心把你交给他。”
顾明珠高兴地“嗯”了声:“行,下回聚餐我把他也叫上,”她得意地一笑,“山青可是高材生,陵大的硕士。”
“哎哟,山青,叫得那么亲热呢。”竹韵揶揄。
顾明珠一本正经:“谢山青,名字好听吧,长得也帅。”
果然,竹韵拎着包出门时看见一个长相斯文的男生,顾明珠仰着脸看着他,笑得无比灿烂。
看上去有些面熟。
竹韵兀自笑笑,每个人都应该拥有一份幸福,但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
她没坐车,顺着街道漫无目的地逛。
回来这两年,她已经形成了这个习惯,隔几天就会穿梭在各个大街小巷。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不死心,还在寻找杀死谢瑶的那个人。
从诊所到家的几公里所有的路她都走了不知道多少遍,这次,竹韵特意走了反方向。
说起来,她对这座城市并不熟悉,二十几年后的道路和现在完全不一样,现在这里依旧有许多老旧的小巷和偏僻的地方。
竹韵不知道走了多久,天已经黑透,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上了陵市跨江大桥。
大桥已经建成三十多年,人、自行车和汽车通用。
因为有人行道可以上桥,一度这里成了跳江自杀的首选地。
竹韵慢慢走着,观察着从她身边经过的每一张脸,她甚至想过,如果那张脸现在还没有那么多伤疤,她能不能辨认出来。
远处有几盏路灯坏了,形成了一片好像被隔绝的黑色空间。
竹韵隐隐约约看见黑暗笼罩中有个人影跨过了桥栏。
她一惊,加快了脚步。
她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吓到对方,怕他受了惊,手一松掉进江里。
竹韵不动声色地靠近,那人似乎并没有察觉。
待到距离足够近时,她一个箭步冲上去,从后面抱住了对方。
这时竹韵才发现,那句身体瘦的几乎摸不到一点肉。
对方没有挣扎,有发现的路人过来帮忙,她没费多杀力气便将人拽了回来。
是个形容枯槁的女人。
女人的眼神空洞无神,活着和死了好像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竹韵对她说了半天,她才缓慢地转动眼珠看向竹韵。
自始至终女人没有说半个字。
竹韵无奈只能打了报警电话,赶来的民警似乎对女人很熟悉,并且对她的行为丝毫不感到意外。
离开前竹韵向女人手里塞了一张名片:“如果有什么心结或者困惑都可以来找我,也许,我可以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