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下雨天
    出期末成绩了。

    群里发了两个成绩表,一个是班级的排名跟各科分数,还有一个全年级的。

    戈冬菱从聊天界面切出来,点开群,打开了全年级的成绩单。

    徐俐第一名,比第二名的盛贞高两分。

    事实证明,努力是没有办法胜过天生聪慧的。

    她切出群聊天,重新点进跟陈昱的聊天界面,盯着最后两行字,发了最后一句话。

    【对不起。】

    没等得到他回复,删掉了好友。

    捏着手机,眼睛才开始一点一点泛红,一直到泪眼模糊看不清,她吸了吸鼻子。

    从此至终都没什么声音。

    一直到这个年过完,戈冬菱再也没见过陈昱。

    那是2010年陈昱跟她说的最后两句话。

    之后在尢雪梨的朋友圈看到她发的照片,偶尔会有陈昱的地方,也会有那个蘑菇头的女孩,她染了紫色的挑染,长相很幼穿着却很成熟,好似硬生生挤进了他的世界。

    ***

    她很早就把暑假作业写完了,白天就帮容春英在店里帮忙,她搬不了什么重物,也就做点打杂的扫地什么的,或者就是中午帮忙给她买午餐拿东西。

    中间尢雪梨给她发过微信,戈冬菱都没回。

    大概是知道她生气了,尢雪梨还来找过她,可刚好碰上容春英跟她一起回来,她就老远站十字路口看了一眼,又坐上旁边章鹏的摩托车走了。

    伴随着那边轰鸣的摩托车响声,容春英把她训了一顿。

    “那男生是干什么的?她不光学习不好还早恋,你说你跟这样的人玩能学到什么?”

    戈冬菱就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转移话题说:“徐俐约我去自习,我中午不回来吃饭了。”

    容春英沉了口气掏钱给她:“去吧,请人家吃个饭,别每次都让别人请客。”

    戈冬菱接了,徐俐爸妈是县城挺有名的一家人,她妈妈在市里大学当教授,爸爸在县城体制内当官,如果不是因为爸爸的工作跟奶奶的原因,她或许不会在县城生活。

    出了门,戈冬菱才给徐俐回了个电话。

    “你叫盛贞没。”

    徐俐那边嘴巴里正在吃东西,含含糊糊地说:“叫了,好说歹说才出来的,你叫他干嘛?”

    “你不会是喜欢他吧?”那边忽然声音就清晰严肃起来了。

    高一的时候如果说盛贞只有一个同学,那一定是戈冬菱。

    “没有……你想什么呢。”

    戈冬菱就说:“不是说了一起学习吗,他物理比你好很多。”

    徐俐胜在英语满分上。

    高一那时候戈冬菱也经常跟盛贞一起吃饭,两个人值日被安排到了一起,就协商合作有人去买两份回来一个人先打扫。

    他们关系不算好也不算坏。

    更别说,盛贞那个闷葫芦书呆子,不太会拒绝朋友的要求。

    戈冬菱到的时候徐俐已经在咬着根笔看书了,时不时抬眼看了眼盛贞的卷子看他做题进度。

    走进去之后把书包卸下,目光落在盛贞身上。

    人穿着件黑色棉袄,头发剪短了些但对比一般的男生还是有些长,低着头一声不吭做英语的阅读理解。

    对比盛贞内敛到堪称自闭的性格,他的长相却很明艳,丹凤眼,五官立体,要比很多女孩都白皙,眉眼间的那股子阴郁气息让人敬而远之。

    只有戈冬菱主动跟他说过话。

    大眼一扫,他五道题错了两个。

    戈冬菱胳膊压着课本,往前趴了趴,轻声问他:“你没事吧?”

    盛贞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没吭声。

    戈冬菱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药膏给他。

    “给你吧,我上次去医护室顺便买的。”

    旁边刷算数学题的徐俐猛然抬头,抓住重点问:“你去医护室干什么?”

    “有点鼻塞买感冒药。”

    徐俐就没说话了。

    盛贞看了她一会,还是把药收了,又说了声“谢谢”。

    一整个上午三人都在自习写作业,戈冬菱几乎没问过问题,也没写卷子,一直看课本上的基础知识,只有徐俐跟盛贞在讨论物理题的声音细细碎碎的响起。

    中午出了太阳,刺拉拉的光线从旁边玻璃窗处照射过来,戈冬菱歪过头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时间,徐俐点了餐,又是她请客,给他们三个人都点了牛肉面。

    盛贞欲言又止,大概是想要付账但又请不起他们三个。

    老板跟徐俐很熟,是徐俐的近门亲戚,除了午餐时间店里人很少也很安静,更别说他们还坐在角落,她跟徐俐偶尔会在这边自习。

    等上菜的时徐俐也在看书,而盛贞在看一道题的答案。

    他们仨高一时还建过一个学习小组,到现在只有戈冬菱没跟上。

    “尢雪梨那个唱片行在附近啊?”徐俐忽然问。

    戈冬菱就点了点头,还不是在附近,就在对街。

    顺着她的目光一转头,就看到窗外的街道对面站着几个人。

    章鹏的那一头黄毛太过鲜亮,很容易辨别出来站在他旁边的是尢雪梨。

    其中没有陈昱。

    手机嗡响了一声。

    尢雪梨:【看到你了,一起拼个桌?】

    戈冬菱:【别了,我同学在。】

    尢雪梨:【行。】

    发完,就叫着章鹏去别的店,章鹏定睛一看才瞧见店里那个是戈冬菱。

    “啊?那去哪吃。”

    尢雪梨就站在街边,双手插着兜,不嫌冷地穿着件褶裙,嘴里咬着一个pocky棒在牙齿间上下磨,“咔啪”一声咬断。

    侧头看向章鹏问:“那个男的是谁?”

    “啊?哪个啊?”

    “戈冬菱对面那个,你们学校的?”

    章鹏盯着看了两眼,随后说:“盛贞吧,一班的,我们学校校长儿子。”

    说完他又说:“你应该见过啊,你不是也去过几次那个台球厅吗,旁边那个棋牌室他给人洗牌装牌。”

    章鹏又笑了声:“他之前被打过。”

    “为什么?”尢雪梨不太在乎跟她没有关系的人,就算见过挺多面,也没什么印象,此时又产生了些好奇心。

    “他给人出老千拿分成,就被人打了,没想到后面还敢去兼职,那么缺钱。”章鹏啧了一声,又说,“不过,他打牌真的厉害,什么牌都会玩,只要他想赢,或者是他想要谁赢,就一定可以,他会记牌。”

    章鹏说着偏头看向尢雪梨,话音倏然断了。

    这个角度,清晰地看到她剔透瞳孔里映出的雪后街景,霓虹灯照射进去,像是一抹闪过难以捕捉的光。

    “是么,这么厉害。”

    尢雪梨吃完了那根巧克力棒,转头说:“走了。”

    章鹏抿了抿唇,不太舒服,问:“去哪?”

    “唱片行,还能去哪,不想吃了。”

    ***

    戈冬菱吃完饭再往外看时,尢雪梨已经离开了。

    她转着笔,收拾着自己的卷子说:“我得走了,要去我妈店里帮忙,改天再约。”

    盛贞饭没吃完就回去了,他爸给他打电话让他回去。

    徐俐拖着下巴,兴致全无:“哎这么年过的好无聊啊。”

    戈冬菱笑笑,轻声说:“你可以出去玩。”

    徐俐眼睛忽然一亮:“对哦,要不我们两个出去?我买车票,你跟着我就行。”

    戈冬菱视线一滞,摇了摇头说:“我去不了。”

    她的前程末路,在容春英的一念之间。

    徐俐看她的表情,也不敢追问为什么,沮丧着脸说:“好吧,戈冬菱,新年快乐。”

    话语伴随着路边一个小孩儿放炮的“啪啪”声响,把她吓了一跳转头去看,眼睛都瞪得老圆。

    戈冬菱咧唇笑。

    新年就这样过完了。

    ***

    戈冬菱的一整个年都是跟容春英一起过的,偶尔上网跟朋友聊天,最多的就是徐俐跟去市中心上学的薛琪,以及班上几个要好的同学。

    尢雪梨不太喜欢聊天,就算是有事情也都是直接打电话或者当面说。

    所以这一整个年跟她的交集都屈指可数。

    戈冬菱做好了晚饭之后捧着手机跟薛琪聊天,说她新学校校规制度到了会草菅人命的地步,整个学校的走廊围栏都是用黑铁网封起来的,上课如坐牢。

    薛琪给她发了几张他们这次期末的模拟考卷,说她这成绩在班级只够垫底。

    【已经开始模拟考了吗?】戈冬菱有些怔然。

    【我刚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四模了,我们班的卧龙凤雏个个脑子跟开了光似的。阿菱,我忽然觉得世界很大。】

    戈冬菱盯着她这句话,知道她说的不是成绩。

    【你能追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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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信你。】

    【靠,老子哭了。】

    戈冬菱就笑着发:【如果我在你身边一定给你拍下来。】

    距离开学还剩下几天,那几天没下雪,炮竹声也逐渐湮灭,随之而来的是一场陆陆续续下了几天都没有彻底停的雨。

    戈冬菱戴着耳机去了附近的一个二手书店,又买了很多学习资料,还帮尢雪梨淘到了一本已经绝版的陶瓷工艺手册。

    付完钱之后才想起来她应该已经不喜欢了,她的兴趣总是来得很快也去得很快。

    雨没停,脚踩在柏油路上的那一秒伴随着头顶雨水砸在透明雨伞上滴滴答答的声音,那雨滴闷闷的打在伞面上又顺着滑下来。

    戈冬菱抬眸盯着看那道湿痕,又透过伞骨看向被雨水染湿的乌洇天,随后双手握住伞柄转了一圈,摇摇欲坠的水珠倾泻而下。

    她玩了几次,背着书包从店里出来。

    雨下的并不是很大,耳机里单曲循环着一首英文歌,很悲情的语调,歌词里都带着一股很阴郁的气息。

    一直走到一个巷子口,戈冬菱忽然想到这边种着一颗很老旧的樱桃树,是一个奶奶生前种下的,成熟时总会摘下去卖,她去世之后就成了附近小孩的粮仓。

    她刚拐弯走过去,又瞬间转身躲开退到了旁边店门口的屋檐下。

    低着头佯装掏出手机,过了大概两分钟,一个男生带着两个人从胡同里出来了,嘴里骂骂咧咧着一些脏话,边走边喊。

    “来找我啊,我他妈怕你了,这事儿没完。”

    “老子也他妈烂命一条,有本事你也把我的眼给戳瞎。”

    “反正我也被开了,让你那些狗腿子来找我,老子也不怕死!”

    ……

    他倒是丝毫不藏着,就这样很直白高调地带着一群人把人打了,从巷子里离开。

    戈冬菱站在原地,低垂着眼睫。

    这个方向,陈昱应该也是要回七苔街的。

    他们走了之后,戈冬菱才撑着雨伞抬步走到巷口往里面看。

    巷子并不深,只是一个没规划好而多出来的死胡同,连那颗樱桃树也都是从旁边院子里冒出来垂落在墙头的。

    她就站在巷口没动,盯着不远处头上被套了麻袋坐在墙边,正在费力摘掉的陈昱。

    露出来的那张脸又是血淋淋的一片,嘴角红肿流血,浑身都湿透,衣服黏在身上,他弓着腰,整个人都是潮湿没有温度的,甚至于连气息都很散。

    跟陈昱抬起头时视线对视上的那一秒,她还是静立在原地,隔着逐渐绵密的冰凉雨丝跟他对视。

    世界仿佛被降低了饱和度,一切的颜色都变得灰扑扑。

    耳畔只有雨伞“砰砰”的雨水炸开声响。

    戈冬菱往前走时,那双棉靴正好踩进了一个很浅的水面,鞋面被打湿成深色,也没止住她的脚步。

    一直走到他面前,戈冬菱低眼看他狼狈的姿态,手腕裸露在外,把自己的雨伞往他头顶移了移。

    等他抬头后,又缓缓蹲下身,目光变为平视。

    陈昱从始至终都没什么反应,身上的刺痛感很强烈,他没什么力气,缓一会自然能起来。

    目光从女孩脸上划过,最终落在她的眼睛上,那双眼圆润、清透、瞳仁黝黑,没有一丁点杂质,很漂亮,跟这张脸一样。

    或许盯着的时间有些久,女孩眼睫窣窣颤动,陈昱才稍稍移开眼。

    她也并不像表面那么镇定。

    有风从中间穿过,她往前凑了凑,拉近了些距离,小小的透明雨伞把两人聚拢在雨伞之下,余光扫见他手边有一滩血,混入肮脏的雨水之中。

    空气中潮湿又阴冷,刺着鼻尖。

    戈冬菱又把雨伞往他那边挪,身子也动动,眼睛看着陈昱的脸,额骨青紫,里面泛着密密麻麻的红血点,血液像是要炸开。

    “干什么?”他的声音沙哑极了。

    戈冬菱耳朵因为这嗓音动了动,小声说:“给你挡风。”

    陈昱盯着她没吭声,过两秒,才动了动自己有些骨折的手指,手腕的骨头不知道是不是断了,除了剧烈的刺痛只剩下冰冷和麻木。

    他低着头,过了两秒,浑身没力气似的往前卸,几近贴着戈冬菱的右肩时,又停下来。

    声音似乎是闷在她的肩头传出来的。

    她熟悉的,小心翼翼的,梦寐以求的。

    “你叫什么?”

    “戈冬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