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 21 章
    随着白瑾瑜的一声“这边请”,白齐昌被单独领进了二楼的书房。

    她依旧带着两个配手枪的卫兵,一个站在她身后,一个则站在门边,把守着出入书房的大门。那守门的卫兵站定后便从皮套子里取出配枪,把那弹匣子拆开又按紧,似乎是在检查趁手的程度,手法灵活得像是在变一套什么戏法,只是那响亮的两声“咔哒”声,已然具备了足够的威慑力量。

    白齐昌整个人哆嗦一下,眼看离开的退路上有“重兵”把守,自己是只有前进这一条道路了。

    干脆咬了咬牙,皮笑肉不笑地半拉着嘴角,话里有话道:“大侄女好威风,只是何必对我这个亲叔叔都拿枪拿炮地威吓?我到底年长你一辈,类似狐假虎威的事,也见过不少了。”

    白瑾瑜像是听了一句有点意思的笑话,掀着眼皮看着他问:“这个说法倒是很新鲜,那白先生说说看,我是狐呢?还是虎呢?”

    白齐昌清了清嗓子,略微挺起了胸膛道:“瞧大侄女说的,你是什么,我怎么好瞎说。不过你背后那虎嘛,我倒是窥见一二了。”他忍不住似的笑了两声,甚至揶揄一般冲白瑾瑜挤了挤眼睛,“听人家叫他蒋先生,还是海关的副总长,那势力确实不小了。我一个平头百姓,当然是惹不起,惹不起。”说罢,还虚情假意地拱了拱手。

    他一个“蒋”字刚吐出来,白瑾瑜便发了声冷笑,说:“海关副总长的位置是不低,不过你也太小看我白家,还不至于要去借他的势。”

    白齐昌的本意,是料定了这三人间有点子瓜葛,自己只要透露点口风,点到为止,兴许白瑾瑜出于心虚,也能破个小财封他的口。想不到对面是断然的否认,听那口气,还有点不服气又瞧不上眼的意思。

    他便有些心急,说:“这放在从前,我大哥当然是最大的靠山了,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呀。我也理解,我大哥一走,剩下你们这一屋子女子,不抓紧一个男人相帮,那是很不容易的......”

    他兀自说得得意,以为自己料事如神,没注意白瑾瑜早就放沉了脸色,冷冷地打断他道:“白先生这一句话,可是把我和姓蒋的都踩在脚底下了,我原本只觉得你自己不成个样子,瞧不起女人,现在才知道你连男人也瞧不起。告诉你,这里可不是你们犄角旮旯的乡下,他蒋牧城要是能中‘美人计',也坐不到今天这个位置。”

    这一段话,可把白齐昌讽刺了个彻底,那面色瞬间涨红得猪肝一般,恼羞成怒地抽着气道:“他不能中你的美人计?哈!架不住你们人多势众呀!你不行还能换你妹妹上,我看他对那个二小姐,是晕陶陶得很哩!啧啧,蒋先生,我看他不该姓蒋,倒该姓齐——”

    话没有说完,只听一声“砰”的巨响炸开在脚边,下一秒,他整个人便醒神一般,哆嗦不止地瘫坐到地板上。

    原来白瑾瑜的一张脸已沉的滴水,再也听不下去,拉开书桌的抽屉摸出一把小手枪,往白齐昌的脚边开了一枪。

    她的脸色瞧着只是冷,心里却是气得发狠了,故而那一枪开得尤其果断,即便开过了一枪,胸脯依然剧烈地起伏着。不过看白齐昌烂泥似的软在地上,半天也不见站起来,才终于有一种报了仇的痛快,心里愤怒的火焰也逐渐平息下来。

    白齐昌瘫在地上,这才体味到当初自己的爷爷能抱着一包银元全须全尾地回来,那实在是不容易的!自己把要钱这一件事,也想得太简单了!

    他真怕白瑾瑜心气不顺,再给自己飞一颗子弹,也不敢站起来,似乎蜷坐在地上缩小自己,那也是一种保护。结结巴巴地发着抗议:“警、警察!叫警察!这是动用私刑,草菅人命哇!这、这还有王法吗!”

    “好啊!”白瑾瑜同样高声地回他,“警察总署李署长的车这会儿恐怕还没开远呢,我这就叫人给他拦回来,光是你那些凭空捏造的污蔑,就能先把你关上四天!对了,再给他看看这些——”

    说着,伸手拉开另一边的抽屉,摸出几份文件似的东西拍在桌上。

    人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白齐昌显然不在此列。他先是把叫嚣咽了回去,心虚地伸长了脖子想看看是什么,随即瞥到桌面上那把手枪,又后怕地缩了回来。

    白瑾瑜讽刺地哂笑一声,干脆念给他听:“白先生先前说我威风,您也是不遑多让啊。原来你在卫生局挂名了一个差事,不光每月领百来块钱的薪金,还贪墨过政府拨给当地中小学校买纱布红药水的一笔款子,足足有三千块之多,一分也不给学校留。白先生这么贪,也不怕一口吃成个胖子。”

    白齐昌涨红的脸色一下又变得刷白,抖着嘴唇,半晌才哀叫着辩解:“......不、不是,那不是我......”

    白瑾瑜气定神闲地一笑,伸手止住他的话,说:“自然了,要抹平那么大一笔账,必定是不少人沆瀣一气的结果。只是别人不露富呀,不像白先生财大气粗,隔天就去金器行买了一个金镯子并两枚金戒子,紧跟着又钻进香衫巷子玩到了半夜,这不显得可疑吗?哦,连你买东西的收据,我可都搜罗到了。”

    接着道,“也别觉得你如今被革了职,就万事大吉了,那不能够。要是我把这一件事揭发出去,不说你要把赃款尽数补回,你这个人,也免不了被丢进监狱里反省反省——我也劝劝你,别想着找那些和你一起贪钱的上级帮忙了,有你这个替罪羊被丢出来,你说他们是高兴?还是着急?”

    那简直不必去想,有一个顶缸的,还不得绞尽了脑汁把罪名一股脑地往他身上推?

    白齐昌这才见识到什么叫“能耐”。他常年住在小地方上,那里的“能耐”,不过是比别人有钱一点,有权一点,买人家恭敬你奉承你,或是仗着卫生局里那点门路,拿人家的工作或店面检查做要挟。如今想想,实在是乡下人不堪入目的小把戏。

    不像白瑾瑜,不过一晚上的工夫,自己去过哪里做过什么,竟都能被挖个一清二楚,这才算是手眼通天的“能耐”哇!

    这世上,只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可偏偏白齐昌偷偷借着白齐盛的势,已然做了许久抖起来的“人物”了,家财也算存了一些,哪里能再落回到一穷二白,再加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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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铛入狱的惨境?!

    他自作聪明地和白瑾瑜撕破了脸,等对方拿出这一件把柄,他反倒认怂了,硬是讨好地笑了两声,求饶道:“大侄女,何至于此呀?我也不过是想问一句我大哥的遗产,既然他不顾念我,你也实在不愿意,那、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呀......”

    白瑾瑜冷哼了一声,当即反驳道:“什么他不顾念你,我不愿意,可别说得这样委屈。我还是那一句话,我爸爸和你没半点关系,所以他的钱,你也是一分别想拿到!”

    说着,她从书桌后头踱出来,倒把刚才那一份文件丢给白齐昌,道:“这材料我要了两份,一份就送给白先生,叫白先生也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遗漏差错,至于另一份么——”白瑾瑜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这个就有个毛病,一听见那些闲言碎语的就烦,一烦了就爱乱翻东西,不要哪一天被我翻出来,我就忍不住往上报了呢?”

    这是什么意思,白齐昌当然听得明白,当下表示出决心:“是是是!绝不会!绝不会!”

    白瑾瑜状似满意地弯了弯嘴角,居高临下地问:“白先生怎么还坐在地上?地上多凉,还是白先生就喜欢凉?”

    在白齐昌抖抖索索爬起来的瞬间,她的嘴角便放了下去,一秒钟也不愿意多敷衍似的,亲自扭开了书房的门把手,冲外头喊了一句:“来人!送客!”

    想不到一扭开门,看见的却是靠在走廊墙壁上的白瑾璎,似乎特意等在外头似的,听见她喊送客,便站直了说:“我来送。”

    白齐昌哪里还有进书房前的威风,此刻战战兢兢地缩在一边,听见这位二小姐提出送他,真有些惊疑不定。直到跟着她走了半路,也不见她有什么发难,这才敢偷看她一眼。

    那张漂亮脸蛋上还带着些病容,全然不同于白瑾瑜的凛然,透着十足的温驯柔弱。尤其那平顺略淡的眉毛与微微向下的眼角,瞧着活像一朵与世无争的睡脸。

    下一刻,这睡莲就扭过头对自己道:“听说白先生是从济南特意过来参加丧礼的,真有心了。”

    白齐昌吓了一跳,见她说话很客气,这才按着惊慌乱跳的心脏,拿出十成十服软的姿态,试图对这位二小姐诉诉苦,道:“哪里,哪里。只是咱们这位大小姐,脾气实在太坏了呀!我一句话说的她不顺心,就敢拔了手枪对着我射!唉,亏得我和你们爸爸血脉相连,是你们亲叔叔哩——”

    他原想博一点同情,想不到这位二小姐拧了拧眉头,说的却是:“白先生别乱说,我父亲哪里来的兄弟?我也从没见过你,是或不是,全凭你先生一张嘴罢了,你说是我父亲的兄弟,怎么证明?”

    白齐昌愣了一愣,正是这当口,两人已经走到了白公馆的大门。白瑾璎冲旁边的听差点头示意,那听差便打开了大门,等着他们出去。

    白瑾璎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白齐昌下意识便迈出了门口。回头再想分辨几句,却听这二小姐慢悠悠地说了最后一句,“可别说什么血缘关系这样让人发笑的话了。白先生不都知道吗?我爸爸可是只剩下一盒骨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