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好苦
    有了张源帮忙,事情进展得快了许多。翌日一早,江一眠就接到了闻远的电话。

    是一个道歉电话。

    江一眠淡淡说着没事,对方邀请他在医院附近的咖啡厅见面,一为当面道歉更有诚意,二为张源说的建材的事想跟他谈谈。

    挂了电话,江一眠取出衣柜里干净的黑风衣,套在深灰的长袖衬衫上。然后将叠好放在柜子里的真丝方巾,习惯性放进风衣口袋。

    下楼后,他在酒店餐厅吃了简单的早餐,出门拦了一辆计程车。

    津城靠海,夏天是有些潮热的,可这对向来怕冷的江一眠来说,正合适。

    他裹着风衣望向车窗外无垠的海面,海滨路清晨的风带着湿气吹拂着他的额发,司机大叔不由得从后视镜里频频打量这个漂亮青年。

    “小伙子,听口音,你不是津城本地人吧?”司机笑呵呵搭话。

    好看的人无论男女,谁不想接近呢?哪怕只是闲聊几句,也能让堵车时的烦躁心情莫名变得很享受。

    “嗯,我燕城的。”江一眠视线落在道旁的一排桂花树上。

    时值盛夏,花还没开,叶子郁郁葱葱的。

    “来津城上学?”

    “不是。出差。”

    司机嚯了一声,称赞道,“这么小就参加工作了?厉害啊。现在的年轻人,很少有像你这样踏实的。即使毕业了,都得先玩个痛快,哪有立马参加工作的。”

    他很能聊,江一眠耐心地听着,也不答话。

    只是在这满是桂花树的车道里行得越远,他的思绪就越飘忽,以至于后面司机还说了些什么,江一眠慢慢就听不清了。

    许久之后,司机连喊几声“小伙子”,他才回过神来,“什么?”

    “我说,你是不是第一次来津城。”司机也不在意他的走神,继续和他热络地聊着。

    江一眠喉结微微滚了一下,“不是。”

    津城他前世来过一次,那是他和傅承焰结婚后的第一个生日。

    金秋十月,傅承焰把他哄出来,说换个城市换个心情。

    一路上江一眠都很抗拒,傅承焰驾车到了津城的海滨路,在落英纷纷中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可在他弯腰去抱江一眠时,却听到江一眠冷冷地说,“我已经很多年不过生日了,我讨厌生日。”

    他冷着脸拒绝傅承焰的浪漫邀请,金黄的桂花朵朵飘下,落在傅承焰的发顶,肩头,顺着臂膀的衣料滑到江一眠包裹残肢的空荡裤腿上。

    “还请傅先生以后别再费心了,我不需要。”

    傅承焰呼了口气,笑了一下,将人强行抱出来,放在车子引擎盖上,第一次不管不顾地吻他。

    那一刻,江一眠很生气,却又无能为力。是他自己答应要做傅夫人的,傅承焰怎样对他都怨不得人。不论是以往做什么都会询问他的傅承焰,还是此刻强势掠夺他的傅承焰。他都没得怨。

    不就是被强吻,他可以。

    被一番粗暴地掠夺后,他开始回应。

    闭着眼睛的时候,其他感官都异常敏感。他能感受到扣在腰间和后颈的大手逐渐放缓力道,能听见傅承焰含着他的唇发出的粗重气音,也好像从来往的车流声中听见了朵朵桂花飘落在身上和车上的声音。

    记忆中的那个吻后来很温柔,很绵长,始终萦绕着桂花香。

    江一眠已经忘了他们是什么时候回的燕城,只记得那天他们就在津城接了个吻,然后傅承焰就送他回来了。

    后来佣人不小心说漏嘴,他才知道傅承焰为了给他庆生,包了津城最高档的酒店,请了意大利最顶级的管弦乐团,还买了一艘豪华游艇,打算带他去看海上的日出。

    然而在那之后的几年里,傅承焰再也没有自作主张替江一眠过过生日。

    只是每年到了那一天,他会在江一眠的卧室里添一瓶黄灿灿的金桂。

    司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不说话了,只时不时地看向后视镜里江一眠的侧脸。

    他垂眸抱着自己,神色黯然,浑身似乎被莫大的哀伤笼罩,让人不敢再多说一句,怕人就这样碎了。

    到了目的地,江一眠下车都有些跌跌撞撞。司机确认他没事之后,停在路边目送他朝咖啡厅走去。

    司机总觉得这个小伙子似乎与别的年轻人不一样,他的身上好像藏着巨大的悲伤,被漂亮的外表和温柔的性格掩盖着,让人看不清。

    瞧着他略显沉重的瘦削身影推开了咖啡厅的玻璃门,司机收回视线叹了口气,发动车子。

    咖啡厅内,闻远见着人进来连忙抬手打招呼。

    江一眠也一早就看到他头上缠着的纱布,朝窗边径直走了过去。

    闻远起身,伸出右手,诚心诚意,“江管家,抱歉。上次都是误会,希望你别往心里去。”

    江一眠说没事,礼貌伸手,短暂握了一下就分开。

    “请坐。”闻远招来服务生,问他喝什么。

    江一眠点了一杯黑咖啡。

    是傅承焰爱喝的。

    其实他以前是不喝咖啡的,本就精神紧绷,喝了之后容易睡不着。后来嫁给傅承焰,过了一年多松懈的日子,才开始喝咖啡。

    傅承焰每次都亲自上手,只准他喝白咖啡,而自己永远都是一杯黑咖啡。

    那黑咖啡散发出的气味,江一眠闻起来都感觉不太好。不过反正是傅承焰喝,他根本不关心好喝还是难喝。

    可几年后的某一天,江一眠突然想知道了,他问傅承焰,“黑咖啡是什么味道?”

    傅承焰笑着答,“很苦。但我很喜欢。”

    江一眠说,“今天我也喝黑咖啡吧。”他想尝一下,到底有多苦。

    可傅承焰依旧递给他一杯白咖啡,不正经地笑,“我夫人可不能吃苦。”

    坐在对面的闻远见江一眠垂眸看着桌面不说话,便主动开口,“真不好意思,我太失礼了。要不是张经理昨夜来找我,我都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江一眠回神,抬眸看他,“不妨事,闻总监,我真的不介意。”

    不过是一点小误会,说错有些严重了。

    可闻远不这么想,他是真觉得自己错得离谱。把这么漂亮温柔的男人,误会成那些勾人的小妖精,还不由分说地将人赶了出去,可不就是这辈子最大的错误?

    想想自从知道自己性取向是男人后,这些年他的感情生活其实过得很寂寞。虽然不是十几岁的小年轻了,可他还从没碰过谁,原因是这么多年真没看上眼的。

    而这位年纪轻轻的江管家来病房探望时,他第一眼是惊艳的,可误会了他的来意自然就失了兴趣,根本没往那方面想。昨晚得知误会了人,他悔得一晚上没睡着,熬到天亮就赶紧拨了从张源那里要到的电话。

    好在对方态度温和,所以他顺势发出见面请求,顶着黑眼圈把自己收拾下,早早就来咖啡厅等着。

    闻远现在看江一眠是哪哪儿都好,人漂亮,皮肤白,又温柔,气质也很好,他突然觉得自己单身这么多年真是没白等。

    “对了,建材的事,张经理都跟我说了。”他看了人半晌才想起来约人出来不只是道歉,还有公事,“一开始我也不明白怎么突然就有人投怀送抱,后来其中一个男人说漏了嘴,我才知道是谢家送来的礼。能知道我的性取向,看来他们也是下了一番功夫。”

    闻远喝了一口咖啡接着说,“但我一直想不通,谢家为什么非得给我送这礼。现在看来,建材的事很有可能就是谢家动的手脚。这样一来,我一旦收了这礼,以后出了事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江一眠微微点头,“到那时,更换的监理单位,一定跟谢家脱不了干系。”

    此时服务生端着黑咖啡走过来,轻手轻脚地放在江一眠面前,“先生,您的咖啡。”

    他礼貌道谢,然后垂着眸,用勺子慢慢搅动着。

    “我了解谢昀,此事没个了结,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江一眠抬眸,“所以得麻烦闻总监尽可能地提供线索,帮忙找出项目内偷换材料的人。”

    “没问题。”闻远一脸诚恳。

    两人都不是擅长闲聊的人,话题一结束,空气就安静下来。

    不过正好,闻远此刻可以一边品咖啡,一边品美人。

    随着搅拌的动作,温度降下来后,江一眠也端起黑咖啡尝了一口。

    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