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机会
    江一眠尝了一口就放下杯子,想起第一次喝咖啡,傅承焰问他喝哪种,他说喝一样的,免得麻烦。

    傅承焰说,“那可不行,你喝白咖啡吧,不伤胃。”

    江一眠胃不好,是新伤叠旧伤,常年吃止痛药和消炎药落下的病根儿,后来断了腿,吃这些药更是像吃饭一样。每次他胃疼起来就在床上缩成一团,傅承焰就整夜整夜地抱着他,不比他好受一分。

    闻远见江一眠蹙着眉,忍不住关切地问,“不好喝吗?要不要换一杯?”

    “不用。”江一眠说,“很好喝。我很喜欢。”

    闻远会错了意,面露绯色,推了推银框眼镜腼腆道,“喜欢就好。”

    江一眠没有察觉他的神色,沉浸在苦涩的回忆里,又端起杯子一口一口地喝着咖啡。

    后来闻远说了一些有关建材的情况,经手的部门和人员,包括运输路线,负责人等,每个人的情况都一一提供给了江一眠。

    临走前,他问江一眠能不能一起吃个午饭,江一眠说忙,婉拒了他。

    看着远去的清瘦背影,闻远恨不得立马拆了头上的纱布。

    然后第二天,江一眠就在办公室遇到了头上贴着纱布块的闻远。

    “江管家,晚上有没有时间?我想请你吃个饭,为上次的事道歉。”其实闻远并不擅长搭讪约人什么的,难免显得有些刻意。

    昨天在咖啡厅江一眠总想着傅承焰,所以没察觉,此刻闻远发出的信号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但江一眠脾气好,也给他留了面子,“不好意思闻总监,我今晚有事。何况你都请我喝过咖啡了,都过去了,别放在心上。”

    “没事没事,那明晚……”

    “我最近都很忙,你也看到了。”

    都这样说了,闻远再不死心,为免就太不懂事了。

    可他偏偏就是个在感情方面不懂事的人,“那你什么时候有空了,告诉我,我就是想请你吃个饭,就只是吃个饭。”

    江一眠无奈笑笑,“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

    见着他的笑,闻远心跳瞬间就快了起来,脸上乐开了花,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好,好,我等你电话。等你。”

    说完就一脸兴奋地离开了办公室。

    江一眠没想到前世在其他项目上共事过一段时间的闻远,那个文质彬彬话少可靠的大男人,在感情方面竟是如此青涩。

    他怎么会不知道闻远此刻的心思呢?他早已历经情.事,喜欢,暧昧,上床,这些信号他都懂。

    闻远目前对他就是单纯的喜欢。

    办公室人多眼杂,江一眠不好直接拒绝,而且他是真的没空,等忙过这段时间,再跟人明说也不迟。

    *

    在张源和闻远的帮助下,江一眠又从档案室调了所有建材入库时留存的相应证明,查看了进场材料的性能试验报告,很快就发现了端倪。

    江一眠在行政人事部查阅资料的时候,谢家应该已经做好举报的准备了。这种时候心里有鬼的人便能从考勤表上直观地看出来,有三个人已经缺勤两天了。

    是时候逐一上门拜访了,如果他们识相没有跑的话。

    江一眠不急,专门给他们留了跑路的时间。等安排好人处理场内和仓库里的不合格建材后,才挑了个天气晴朗的好日子,去了住在渔村的送样员佟鑫家里。这种情形下,没跑的,才是明智的。

    这几个人的境况,属佟鑫最为特殊。两口子伉俪情深,奋斗几十年,妻子却在今年年初不幸患上肺癌,本该念大三的女儿这学是没法上了,付了首付的房子也低价卖了出去,可这些都不够昂贵的治疗费用。更别提家里还有两位高龄老人,多年的基础疾病长期吃药,还有一家人基本的生活开销。

    也难怪谢昀会找上他。

    其他两人的情况比佟鑫好点,但也好不到哪儿去,不是病就是穷。在金钱的诱惑下,常人尚且不能保证不为所动,何况是至亲之人的救命钱。

    砰砰砰——

    江一眠礼貌敲门,手里提着来之前在村口买的一尾鲜活鲤鱼。

    眼前的小院子很简陋,一个小平房,左侧两排用竹竿做成的晾衣杆,挂满了刚洗好的衣服,右侧棚屋里养了些鸡鸭,院坝和屋顶晒了些玉米和花生。

    太阳很大,房门紧闭。

    “佟鑫,我来之前已经做过全面的调查,我知道你送走了家人,独自留在村里。”江一眠语气温和,但说出的话却没有给人选择的权利,“你在等我,我来了,就是在给你机会。”

    “开门。”他话音刚落,门开了。

    中年男人面容憔悴,眼底乌青胡子拉碴,看出来已经失眠好些天了。

    “我给你带了新鲜的鲤鱼,听说你手艺很好,你的家人都爱吃你做的红烧鱼,不知道我今天有没有这个口福?”江一眠笑了笑,拎着鱼进屋,屋内窗户紧闭,幽暗的空间里散发着丝丝霉味。

    “今天天气好,这窗户可以开开,见见光。”他将鱼放在桌上,走向窗台。

    身后的佟鑫不知何时手中攥了把斧子,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江一眠,无声靠近。

    啪——

    鲤鱼从塑料袋里蹦出来,掉到了桌子底下,正拼命扑腾着。

    江一眠开窗的手一顿,然后若无其事地打开了窗户。

    阳光瞬间照了进来,佟鑫高高扬起斧子,面目狰狞。

    “为了别人的利益,搭上自己的性命,我认为你不会这么蠢。何况,这鱼真的很新鲜,可惜你妻子和女儿再也吃不到了。”江一眠悠然转身,泛着冷光的斧刃在他凌厉的眉宇间停住。

    “什么意思?”佟鑫情绪激动,又心虚惧怕,拿着斧子的手不住地颤抖,连说话都结巴了,“你……你把她们……怎……怎么样了!”

    “这话该问你。”江一眠两指并拢拨开冰凉的斧刃,收了目光,恢复温和的模样。他走到桌旁,慢条斯理地捡起桌子底下奄奄一息的鲤鱼。

    “从来都不是我把她们怎么样了,”他把鲤鱼重新放回塑料袋,“如果不是你行差踏错,就不会与挚爱分隔两地。你觉得你妻子独自一人与病魔对抗时会怎么想?”

    江一眠把鱼拎过去,挂到佟鑫垂着的一只手里,“肺癌没得治,你尽力了,她知道。如果在最后的日子里,也要与爱人分离——”

    前世的那场大火,突然浮现在眼前,江一眠眸色微黯,喉结滚了滚。

    “我想,没有什么比这种痛苦更让人无法承受。如果你爱她,与其杀了我以命抵命,不如趁她还活着与她过好平凡却不可替代的每一天。”

    哐当——

    斧子落地。

    佟鑫攥着塑料袋跪在江一眠脚边抱头痛哭,“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的,我没想伤你,我……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你,我是没办法,我是真的没办法了,我只想救她,对不起,对不起……”

    前世江一眠替秦霄摆平过很多事,对付过很多人,只要不是纯粹的恶人他向来愿意给人机会。特别是面对弱势群体,每次秦霄下了命令,他只能阳奉阴违,上辈子的积蓄几乎全散了出去。

    人这一生,不可能不犯错,只要能改,一切都不晚。

    佟鑫兢兢业业干了大半辈子,女儿成绩优异,房子也买了,眼看就要过上好日子,却被妻子意外的重病打了个措手不及。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眼看就要倾家荡产,这时候有人出来给他一笔钱,请他帮个小忙,重压之下的他岂能免俗?

    江一眠前世见过太多这样的苦命人,有些人会抓住他给的机会回头是岸重新做人,而有些人会孤注一掷最后不得善终。

    很明显佟鑫是前者,江一眠觉得此行也算值了。

    佟鑫哭完以后,才像个人样。连连跟江一眠道歉悔过,又是给他倒茶又是给他捧花生的,忙活了好一阵才拎着鱼进厨房处理起来。

    江一眠也进去帮忙,“我给你打下手,你来做。”

    佟鑫杀着鱼,含泪说着,“这不行,哪有让客人上手的道理。”

    江一眠笑笑,“没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