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风水轮流转
    “徐姑娘,外头有人找您!”馥郁是新来的丫鬟,平时便在身边服侍她。

    徐端正在梳洗,这会儿时候还很早,隔壁院子里的鸡才喊了两声,谁会来找她?在这京城里,她只认识孟宣。

    “长什么样子?”

    馥郁思索着说:“瘦瘦小小的,年纪大约三四十岁,对了,口音像是南方人。”

    徐端心里有了猜测,利落梳起头发,快步往前厅去。

    “姑娘!”

    隔着十几步的距离,便有一人小跑过来,面容虽然模糊着,声音却很熟悉。

    “翠微!”

    主仆相见,一个对视引出四行清泪。

    徐端扶着翠微坐下,让人倒了茶。

    翠微收了情绪,脸上泪痕还没干,“姑娘一声不吭留下封信就跑来京城,即便夫人不在了,难道就不想想我也会担忧么,你可是我带大的……”

    她不说话,眼里一时清明了许多,翠微衣服上的补丁便分外扎眼,竟到这般地步了……

    “张家公子不堪嫁,我知道他家竟上门来逼你时,也恨得牙痒,幸而姑娘是有主见的……”

    “翠微,你擦擦眼泪,凭空冒出一个张家来要债,说那些脏话,我虽然说不过他们,却能做决断,如今不是好好的么?”

    徐端从袖子里抽出一方素帕递给翠微,“翠微,这一路上十分辛苦吧。”

    那人泪眼朦胧看着她,“我不辛苦,倒是姑娘,瘦了许多,脸颊上的肉全没了……”这一看又引出了翠微旁的苦处,她拉过徐端的手,细细端详,“这手……从前哪里沾过水啊……翠微怎么也想不到,姑娘竟在瓷窑里做了两年工……”

    徐端不喜煽情,全没有流泪的冲动,抿着嘴收回手,“翠微,不说这些了,我一点也不后悔,能养活自己,一分辛劳一分银子,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翠微这才将眼泪擦干,嘴角弯了些笑,说道:“对对对,姑娘如今有喜事,不该哭哭啼啼,我听闻孟公子愿意娶你,很替你高兴……”

    她自顾自说着,一边拆开包裹,拿出三包地瓜干,“今年雨下得多,我自己晒得地瓜干不糯,这些是去林家铺子买的,你尝尝看。”

    包地瓜干的油纸已经皱褶不堪,可里头的东西还黄澄澄,凑近了能闻见香气,香里掺着酸意,闹得徐端眼睛痒。

    “翠微,你先去厢房里休息,晚些……孟宣,孟公子回来,我带你去见他。”

    翠微哎了两声,跟着馥郁出去了。

    徐端独自回房,身子靠在门上,鼻子里穿过重重的呼吸。

    翠微早已经是妇人样子,头发盘得十分整齐,明明三十岁出头,瞧上去,却已经有了李妈妈的影子。

    她不过才嫁了三年,生了一个孩子……

    徐端的思绪回到自己身上,很快,她也要嫁给孟宣,这一切大约她也要经历,鼻头不觉冷哼一声,年少读书习字时,可有想过自己是这样的结局?

    如今在孟府住着,有人服侍,自己脸皮厚些,没名没分时就敢在府里拿主母的腔调,徐端在妆台前坐下,铜镜里映出她的脸,两弯细眉毛,漆黑的瞳孔泡在棕色的水流里,嘴唇不笑时便微微向下垂,旁人说得苦相,是不是就是她这样的?

    她眉头一动,牵扯了胸口,神情更有些戚戚然。

    明明,她也不是从来如此。

    早晨起来是阴天,望过去满眼厚厚的云,一丝天光也舍不得透下来。

    此时却日头高悬,刺得人睁不开眼,日光穿过窗户,照得妆台也有暖意。

    徐端向外看,支着下巴出神。

    【三年前】

    徐老爷正在查账,听说徐渭考中了秀才,高兴得不行,高声道:“徐家几十年里就没出过一个读书人!如今渭儿成了秀才!日后定是前途无量!”

    说完便狂笑不止,一口气没接上来,笑死了。

    谁能想到常年病弱的徐夫人还活着,身体康健的徐老爷稀里糊涂就没了!

    徐夫人得了信,没有哭哭啼啼,反而十分冷静地操持起丧事。

    “去把徐渭看好,他竟日学些流氓地痞,吃喝嫖赌样样来,不许他进账房!”她考虑得很周全,可惜蠢笨如猪的徐渭正当好运。

    徐渭刚一知晓自己中了秀才,便知道此番要钱没有不成的道理,因此立刻就往账房去了,脚步一刻也不停。到账房时,徐老爷刚被抬走,一个人也没有。而徐老爷的私印正巧掉在了椅子脚下,天时地利人和占尽,他赶忙写了支取银子的条子,盖上章扬长而去。

    一连在外潇洒多日,回到长华县才听说父亲去世的消息,他犯了大错,更不敢回家,只好继续游荡。

    正在检查灵堂布置的徐夫人,听说账房的银子全被支走了,狠狠摔了两个青瓷茶盏,“罢了,不管他!要紧的是生意,吩咐下去,县里县外的铺子照旧经营!”

    可当日夜里,她不知想到什么,来到徐端的窗前,将人摇醒,“端端,你要一定要争气,如今你父亲去了,母亲只有你!那个妓子生的蠢货跑了,他占了这许多年的好处,算他跑得快,否则我不会放过他!我的端端,读书习字多年,比他强了不知多少!今后,咱们的好日子便要来了!”

    徐端白日在父亲灵前跪着,亲人离世的悲伤她第一次经历,脑袋昏昏沉沉,才睡下不久,睁开眼睛便看见母亲头发蓬乱着说话,她吓得缩作一团,哭着喊:“母亲!您怎么了!怎么了……”

    徐夫人抬手擦眼睛,可分明没有流眼泪,“别怕,母亲是高兴。”

    徐端流泪不止,她从来没见过母亲这个样子,眼底一丝情意也无,面上又哭又笑,往日不是这样的。

    她扑进母亲怀中,“母亲,父亲已经离去,咱们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你不要难过。”

    母亲身子微动,回答她的是一声冷笑。

    徐端僵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睡吧,明日还要见客的。”

    房门关上,母亲留给她诡异的寂静。

    魏姨娘不见了,送葬回来没看见她,从此再也没见她。

    父亲走后,这宅子一下空起来。

    翠微嫁了人,夜里在她婆家住。

    大哥哥带走了银子,家里没再买丫鬟,老面孔也一个个少下去。

    有一日,翠微说孟宣要进京赶考了,徐端放下书,愣了许久。她十岁起,不再去学堂,先生说如果她是个男子,不会比孟宣差。

    孟宣要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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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赶考了。她又念了一遍。

    院子里的狗洞还没堵上,只是徐端长大了,未必爬的过去,若她可以,她定要提醒他,比他晚识字几年的徐端有多厉害,就算他考中了会试或者殿试,都要记得她比他更聪明……

    可她两年来,只读了诗词。因为后来的先生不叫她写文章,只教些诗词充文雅。

    徐端胸口闷闷的,晚上寻了一堆石头到狗洞边,一块一块往里填。

    眼见将要填满,另一边却伸进一只手拿开了两块。

    “徐端。”

    她听见那人的声音,心头一滞,“你要去京城了么?”

    孟宣说:“是,三叔说不能再拖。”

    徐端不说话。

    “我知道你家里多有变故,心里应当不好受,可我再不寻你说话,就来不及了,明日,明日早上我就该出发了。”

    狗洞里的石头全拿开了,塞进来一盒花生酥。

    “徐端,三叔说你比我聪明,我不信,若是你真聪明,想办法到京城来吧。”

    她红了眼圈,咬着牙说:“你说去就去,凭什么?”

    孟宣的轻笑声传来,“去年花灯节,你赠我手帕,那时我舍不下面子,其实心里很想要的,后来你及笄了,我不能见你,愈发后悔,我明日要离开了,你能不能再送我一次……”

    徐端抬手擦眼睛,往日嘴硬,定不会承认,如今不同,心口合一:“你等等我。”

    这不知道是答他哪一句。

    在妆台上寻了一圈,却发现那针脚凌乱的手帕一直在身上带着。

    孟宣拿到手时还带着她的温度,耳朵微微热起来,“我等着你。”

    这一日也是好天气,南方黄梅雨季前的最后一个晴朗天气。

    跟今日一样的天气。

    徐端从妆台离开,推开门,站在院子深深呼吸。她从前怎么能想到京城这两个字,要经历许许多多才能抵达。

    对孟宣的承诺太轻,不能让她扛不住一路上的难处,她是为了她自己能逃出来,逃出徐家的阴翳,才抗住了。

    徐端拿起帷帽带上,喊了馥郁跟在身边,从孟府大门出去。

    作为一个女子,堂堂正正走在街上,不必担心安危,这样的日子,及笄之后,实在屈指可数。

    “徐姑娘!那有酥芋!”馥郁远远看见桥下一个小铺子,眼睛瞪得极大。

    徐端轻笑,“走,我们尝尝!”

    酥芋外脆里嫩,一口咬下,满嘴都是芋头香。

    铺子旁的茶摊上正有人在谈论,徐端好奇,睁着耳朵听。

    “密合之战,咱们虽然打赢了,可薛勇薛将军不幸中箭,嗐,没两天就去了,听说才二十六七啊!”

    “可怜荣英郡主年纪轻轻就守寡了……”

    “这倒不必,英国公夫妇只有这一个女儿,哪里舍得她二十出头便寡居,定会有个好去处的!”

    “姑娘,前面好像有蜜饯!”

    徐端糊涂听了一耳朵,一听馥郁说有蜜饯,忙转脑袋看在哪。

    回到府里时,正碰上孟宣下值,他穿着一身青色的官袍,一只手背在身后。

    她走近些喊他一声,那人抬眸望过来,停下脚步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