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风水轮流转
    饭厅今夜灯火旺,才有些暗下去的迹象,便有人过来添烛火。

    孟宣测算了喜期,最早的日子是后日,稍缓些则是下月初三。

    本已经定了下月初三,谁知今日回来改了主意,日子一换,好些事都得提前,因此今夜孟府所有人都在忙着。

    饭桌上两个人坐着写喜帖,院子里有人规划桌次如何摆放,不常用的厢房里也有人在打扫。

    徐端近来睡得早,现下到了后半夜实在有些熬不住,宾客的名字在她眼前模糊成片,不觉晃了晃脑袋,眼睛眨了又眨,实在不想睁开。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猛地一睁眼,面前竟多了一张密密麻麻写着字的红纸。

    她疑心自己眼花,立时挺直了身子,看看孟宣,又看看手里,向他比划了个动作——让我看?

    说话也嫌太累。

    那人眼眶下泛起一层似有似无的青雾,垂着眼睛点头。

    这样子……徐端不自觉皱眉,像是回到了孟夫人刚离世那阵子,他也是整日垂头丧气,跟个活死人似的,她说了多少好话,送了多少花生酥才把他养活!

    犯迷糊的人伸出两个手指,使劲在孟宣脸颊上戳出两个窝。

    活死人的表情瞬间变了变,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被她吓回了魂。

    “人一丧气,可就要把福气吓跑了。”

    徐端嘟囔一声,收回手低头看字。

    “怎么这么多名字?唉哟,我头都要昏!”什么英国公,孟濂……她轻叹一声,两手支起来按太阳穴,“孟大人招人喜欢得紧,娶我实在不容易,你写这些若是要我对你感恩戴德,那就打错了算盘,你能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好处,你心里清楚得很,不要在这里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闭着眼睛絮叨个不停,脑袋顶上忽地挨了一下打。

    只见孟宣站在她身侧,脸上竟有些笑意,他还真是变得快,徐端鼓着气看他。

    孟宣突然捧起她的脸转向红纸,她先是一愣,正要发作时,那人的手又松开了。

    他的手指点了几行字,“孟濂与英国公关系密切,明日赴宴约莫闹得难看,近来出门需小心。婚仪仓促,这般简陋未免委屈了你,账房的钥匙放在木匣子的夹层里,有什么喜欢的东西都买回来,不要舍不得花银子。”

    孟宣也是学了京城人的规矩,动不动就送银子,徐端注意力全在账房的钥匙上,半点憋不住笑,嘴角强压着弧度点点头。

    他又提笔,“去睡吧,明日休沐,剩下的帖子我早些起来写。”

    徐端撇撇嘴,她得了好处,乐意劳动,“我写得比你好看,你明日还是留一半我来写。”

    说话间她便站起来毫不顾忌地伸了个懒腰,“你也去睡吧。”

    闷葫芦点点头。

    孟宣没有困意,轻轻叹了口气,决定去书房坐坐。

    没想到门口正有两个人等着他。

    他说过,他们只当自己是家里的影子,没什么事就不要出现。

    这会儿等着自己过来,定是有事发生。

    孟宣坐下,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其中一个便开了腔。

    “大人,今日徐姑娘在富贵街流光阁逗留,出了些岔子。流光阁东家张载对徐姑娘从前便多有骚扰,今日更是口出狂言,幸而姑娘临危不乱,并没落下风。”

    两个护卫今日所见细节一一说了,孟宣一字字听得仔细,提笔写道:“还照旧,若她有自己解决不了的事,又性命攸关时,你们再出手。”

    写了这句,他忽地意识到请人跟着徐端一事若被她自己发现了,他定是要在她的心里被判上死罪。

    一想到便浑身窜起寒意,决心明日告诉她。

    徐端真是好厉害一个女子,孟宣挥退两人,独自在书桌前笑。

    光亮划破浓墨似的云,上天褪去玄衣换上素衫,天光大白是一瞬间的事。

    英国公府的厨房正当忙,主子们定的菜单相当精细,一样菜色十几道工序,厨子们忙得热火朝天。

    接着布置宴席的丫鬟小厮东奔西跑起来,处处都忙得开花。

    花园里悬着轻纱帷幔,天青色的纱直垂到地上。

    一边摆着三张桌案,而另一边却只有一张。

    这便是那专供郡主相看的宝地了。

    近花园的院子里有一女子,她一袭白衣,头发在顶上盘起,中间只簪着一支素木簪。

    这人手中一柄红缨枪,枪风过处,呼呼作响。

    “明珠!今日要相看,少耍一会儿吧,为娘先给你梳妆!”檐廊底下站着一个妇人,带了满头的珠翠,行动时钗环便泛起光来,此时天上还笼着一层云,朦胧了日光,妇人的发饰寻不到对手,便是天地间最耀眼的存在。

    那女子一时拧眉,“日日都是一个时辰,眼下不过半个时辰,规矩便是规矩,绝不可废。”

    英国公夫人见女儿坚持,自己又不占理,只好坐在一旁等着。

    好容易等着女儿乖乖坐在妆台前,原先预备的钗环却没有一样如意,费了半天口舌,明珠也只是上了层薄薄的脂粉,随手簪了两支素钗。

    “诶,不吉利,女孩家家穿得这样素不好。”英国公夫人瞧着她这幅样子,实在难受,从自己头上拔了一根东珠银钗给她,不等人拒绝,抢先道:“你若是连这个也不戴,明日就看你母亲气死在家吧。”

    明珠垂眸,凌厉的眉眼载着愁绪,她的丈夫分明才死了不久。

    孟宣到英国公府时,与他一同接受邀请的青年才俊早已入席。

    “孟典籍,久仰了。”

    他拱着手坐下,听旁人闲话。

    那个宋瑛的果真爱说话,短短一会儿功夫什么从金银器物聊到了国史,将话头引到了他身上,“算起来,孟典籍跟在刘学士身边修国史有三年了罢?”

    孟宣点头,先是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摆了摆手,那二人早听说他伤了嗓子的事儿,自顾自讲起来。

    “三年呐,是时候该……”宋瑛话说了一半,意识到失言,手边折扇打开挡住了嘴巴,“来来来,说了这半天,大家喝茶。”

    他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历来修国史的清贫,往年都是官员的跳板,修一年国史,调任别处,而自己已经修了三年,日日与故旧纸堆打交道。升迁的愿望自然是有的,可一想到要与许多人虚情假意便又不想了,甚至于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在当官,是为国为民么?

    还是修国史的好。

    “各位久等了!”国公夫人牵着女儿进到厅内,纱帘之后三个影子直挺挺地站成一排。

    夫人抬手轻轻招了招,后头一个婆子便引着人开始上菜。

    “大家都坐吧,今日咱们是家常的宴席,没有许多规矩,大家吃着喝着,再说会儿话,也就结了。”

    人皆称是。妇人打量一眼自己的女儿,又看看帘幕之后的青年。

    模样么,都是合适的,这身形么,果真都是读书人,太瘦了些,可若再选个武将,女儿只怕还要守寡。

    三两道菜上来,国公夫人记起丈夫的交代,“你们哪个是孟宣?”

    帘幕那边的三人皆是一怔,孟宣自己又站起身来,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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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瑛一眼,递了个眼神过去。

    “回夫人,这位便是孟宣,他前几日伤了喉咙,说不出话了。”

    国公夫人听闻这个狠狠蹙起眉头,瘦些就瘦些,怎么还是个哑巴,即便能治好,这身子也实在太弱了,难道她女儿婚后还要给他侍疾么?不成。绝对不成。

    “坐下吧。”夫人又问起其他人,明珠兴致缺缺,主意却打到了孟宣身上,她不想嫁,若告诉母亲自己择定了孟宣,母亲便会以此人非良配为由再择新人,这样便可再拖延一阵。

    为何上来就指名道姓地问起他……

    孟宣坐下,一股凉意从头直到脚底,他只要一想到,那个男人也在这个地方,将他那浑浊的目光投到自己身上,便一阵一阵恶寒。

    昨夜他去赴刘浤的约,不曾想厢房里只有两副碗筷,他记得刘浤说员外郎邀了学子一道,不该只有两副碗筷,心里狐疑着,又记着自己是来还人情的,因此留了下来。

    没一会儿,一个蓄着山羊胡子的中年人走进来,孟宣不知是谁,见他行步端方,自有一股淡然气质,只当是朝中人,拱手行了礼。

    那人挥挥手叫他坐下,“明日不是要去英国公府赴宴,怎么这时候伤了嗓子?”孟濂给自己斟了杯酒,不看他,自觉前句说得冷漠,因此强挤出些温情来,“受了伤还是以身体为重,明日你只需人到那,为父,会替你打点,这么好的机会,不可错过。”

    为父……

    怎么会……

    孟宣愣神,握着茶杯的手开始颤抖,先是细微的抖动,后来不知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横冲直撞着,叫他控制不住自己打翻了茶杯,两眼猩红地瞪着那人。

    孟濂眼皮半抬,“你恨我。”他提起茶壶往那翻倒了的茶杯里倒水,“你恨我是应该的,不过待与英国公府婚事成了,为父会请人替你操持,届时,朝上没人会不知道你是我孟濂的长子,如此也算补偿你多年苦读了。”

    孟濂自顾自说着,他是眼前这个少年的父亲,“父亲”便是他的无上权威,是比道歉更有用的东西。

    胸口又有些喘不上气,孟宣闭上眼缓缓呼吸,他不恨他,只见过几面的人,怎么会有恨呢。

    不恨,一点也不。

    他逼迫自己去想母亲离世后的画面,那里有让恨烟消云散的办法。

    一个男孩坐在院子里,面前放着母亲的针线篮子,里头有一件做了一半的冬衣。

    袖子上的缝线出有一点血迹,那是母亲夜里看不清,一不小扎到手留下来的。

    他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别哭了,你眼睛肿的两个小球一样,真难看。”徐端又钻狗洞了,自己告诉过她别钻了,男女授受不亲现在已经不能和从前一样,她为什么不听,于是哭得更大声了。

    “哎呦哎呦,头抬起来,姐姐帮你擦擦眼泪。”她那年沉迷过家家,热衷扮人家的姐姐,徐端伸出衣袖在他脸上一顿猛擦,他的脸好疼,疼得忘了哭。

    徐端拿起做了一半的冬衣,“因为这个没做完你才哭么?这有什么,姐姐最近跟母亲学了针线,手艺很好的,你瞧着吧。”

    他当时真相信她,看着她在自己身边缝到太阳下山,终于做完一件漏风的冬衣。

    “看吧,这不就好了么,不要哭,有什么事你可以找姐姐。”

    那天徐端很高兴,蹦蹦跳跳到狗洞边,钻回家去了。

    孟宣拿着冬衣,心里很平静,觉得自己像冬衣一样变得完整。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只记得昨天灯火之下,徐端正在摆弄一个喜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