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溜溜的红绸牵住一对新人,他们几次跪与拜之后便引出满院子的推杯换盏。
在座的多是年轻人,刘学士白发白胡子在其中稍有些突兀,好在老家伙人老心不老,喝多两杯酒笑得最开怀。
“孟宣呐!老夫听闻你旧时婚约终成真,别提有多高兴了!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不知道,老夫这颗心被多少人伤过!身处偏僻时易守心,来了京城却满心里都是利害!诶!”刘学士满面红光,半个身子倚在孟宣身上,口中振振有词。
酒后易失言,孟宣要拦他,老家伙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的外孙。
刘浤皱眉不知所以,正开心的日子怎么又要骂他,他端起酒杯闷了一口,起身扶外祖。
却被人拂开手,“别拉我!跟你老子一样的坏东西!”
此话一出,满堂空气停滞片刻。
孟宣惊诧,与刘浤交换了一个眼神,“老师醉了,我扶您去厢房歇息。”
“你们继续喝!老夫片刻就来!”刘学士边走边回望,这模样招笑,院子里又热闹起来。
刘浤跟在二人身后,边走边踢小石头。
“你说老家伙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孟宣将人放在床上,喊来两个小厮在门外候着。
“什么什么意思,醉人说醉话,你还当真了?”
“我家里的情况你也清楚,父亲无父无母,娶了母亲便跟外祖一道住,老家伙方才又说些守不守心的话,我不能不多想。”刘浤的脚还是不能闲着,走一步便踢起些尘灰。
旁人的家事孟宣不好掺和,但这个人鲜少流露出悲戚的情状,看着让人心疼。
“老师说得醉话你当真,他平日认真说得那些,你一个字不听,竟还伤心起来。”
“诶,我说你这个人,两日不见,嘴皮子这样厉害了!”刘浤登时忘了方才那一遭,要动手打他。
这时阿良匆匆赶来:“大人,有人来了!”
孟宣隐约听见动静,心里有了几分猜测,转头道:“你在此缓缓,我去看看。”
刘浤点头,看着人走了,又踢起石头,这次可不得了。
一块小小的石头从他的脚底下飞了老远,直直地飞越了大半个院子,落进草丛,发出了“哎呦”一声。
显然是个女子的声音,刘浤试探着往前走。
却见一个美妇人从草丛里站起来,秀眉拧在一起,眼里满是怒意,这样子他熟悉得很,老家伙要打他时也一样,他顾不得看提腿便要走。
“好小子,打了老娘,没个说道就要跑!”后脖颈被一只冰凉的手拎住,刘浤只顾得去想她的手怎么这样冰,一时忘了自己脖子疼。
“好好一个漂亮姑娘,怎么张嘴就是老娘,泼辣得厉害。”他小声嘟囔着,满面通红不敢看人。
金璇冷哼一声,“好没礼貌的小子,还敢说!”她作势要打,却想起今日是徐端的婚宴,不该闹事,又松了拳头。
不想那软骨头竟捂住脸讨起饶来,“姑娘,是我对不住你,方才踢石子砸到了你,我给你赔礼!”
正合她的心意,于是手一松,将人推了出去。
三两步走进了另一个院落。
刘浤伸了伸脖子,可惜了那里是后宅,他不能跟过去。
新房的门被打开,歪坐在喜床上的徐端轻轻抬眼,立时满脸惊喜,“姨母!”
金璇抬手整理头发,脸上镇定非常,“这宅子真大,我来时前门已经在迎客,只得翻了墙从外院进来,寻你可真不容易。”
徐端看了看屋子里的翠微馥郁,“你们先下去吧,我跟姨母说会儿话。”
翠微低声向金掌柜问好,跟在馥郁身后出去了。
“我寄的银子你可收到了?”新娘子提起裙子小步过来,脸上遮掩不住笑意。
“自然收到了,否则可怎么写你的入股文书?”金璇拉她的手,两个人茧子在掌心互相蹭了蹭。
徐端不知怎么酸了眼眶,“近日可安顿好了?你不让我去寻你,不知道我心里多少担忧……”
“瓷窑已经寻到了位置,也给大家安置了屋子,接下来只需办些手续,将铺子开起来。”
“那就好。”她提起茶壶倒茶,“你的厢房在这院子后边,我已经叫人预备了一桌酒席。”
金璇挑眉,“瞧这样,青梅竹马的小子还是很有手段,这才几日功夫,就将你哄进后院了。”
“男人和女人,不过是你哄哄我,我哄哄你,这话可是你说的。我没嫁他时,他出手便是三万五千两,我若是光光做工,要几辈子才攒得下这些,孟宣付的工钱高,活又轻松,我自然愿意。”
她可不是闺阁小姐了,知道寻常人每一个日子的价钱。
“说得是,捏在手里的,才最真呢。”金璇抿了一口茶水,正色道:“我今日来一为恭喜你,二来,想问问你可听说过富贵街么?”
“我前几日才去过,那处可算得上销金窟,正经花起来,几万两银子转眼就没了,还有,姓张的他家也开在那儿,咱们若是选那处只怕是要正面撞上了。”
徐端垂着眼思忖。
“不怕撞上他家,只怕赚不着银子。”金璇眼睛里闪出精光,“我已经打听过了,那地方达官贵人去得多,花起银子更是没个边,若是咱们能有间富贵街的铺面,金氏瓷器的名号也就打出去了。只是我搭不上里头的人,还得请你问问。”
徐端想起孟宣在富贵街有两间书铺,他一定知道其中的门道,便答应下来。
金璇眉头微动,从怀里取出一个烟雾色的玛瑙镯子,“你今日有喜事,我没什么好送你,这个玛瑙镯子是我第一年赚了钱买的,不值什么钱,却有好运气,自买了它一切顺遂,咱们同病相怜,我又是你的姨母,这个便送给你,盼你福气盈门。”
眼前泛起水雾,不等徐端推拒,那人便将镯子带上了她的手腕,她向来是说什么做什么的。
“多谢姨母。”
“你歇着吧,我可是饿狠了,要去好好吃上一顿。”金璇笑着松开她的手,出门去了。
留徐端一人看着镯子出神。
前院正在吵嚷,孟濂带了两队小厮,不顾管家阻拦,径直闯了进来。
这样的吵闹实在不合时宜,将宾客的目光尽数吸引去了。
“诸位,我来迟了!”孟濂一手背在身后,脚下步子稳健,款款走进来,脸上挂着欢喜的笑意,向在座的点头示意。
座下窃窃私语不知这是谁,其中有认识他的上前行礼,“孟刺史!”
这都姓孟,刺史进门又摆出一副熟络样子,众人各递了眼神,暗暗猜测着。
不过从没听说过孟宣家里的事情,一直以为他是个孤儿,怎么……
看来其中颇有隐情。
孟宣来时,孟濂已经坐上了主位,十分自然地拿出主人家的腔调与人说起闲话。
他不觉紧了紧拳头,可刚见到那个人的一瞬间竟还抱着希望,希望他是有苦衷的,他被人威胁着,他是身不由己。
可脚步只要挪动一分,母亲绝望离世的样子便在眼前鲜明起来,而眼前这个人此刻还在与人推杯换盏,嘴上挂着这样显眼的笑……
“出来。”孟宣眉眼淬了冰似得站到他身后,撂下两个字。
“诸位,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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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陪了,去去就来。”这简直像是慈爱的父亲遇上了不肖的孩子。
“你来做什么?我并未请你。”剩下两人时,孟宣直截了当开口问他。
那人半抬眼,轻轻一笑,“做什么?哼,我的好儿子,你摆了我一道,我不怨你,这是在以德报怨呐,成婚这么大的事,你不请的你的父亲,说出去岂不叫天下人耻笑么?你可是读书人呐!”
“我没有父亲,谈不上被天下人耻笑。”孟宣在他对面坐下,提壶倒了满满一杯茶递过去,茶盏停住时,茶水泛起涟漪,在水面上晕开一个圆,而后破开,溢了出来。
因为这个人,父子之情出生起便没有得到,后来一封休书,连母亲也一道失去了。
君子论迹不论心,他不该有希望。
孟濂正着身子看他,眼里透出几十年摸爬滚打的老练,不愿再演什么父子情深,“我今日来,是为了你的前途。咱们血脉相连,倘若要我看着你寒窗十几年的辛苦,就此化为乌有,我心里也替你可惜……”
“你开罪了英国公,拂了他的好意,日后只怕不好过,若你以后跟着我,我可以保你平安无事,日后调职一个美差……好歹是一榜探花,总不能修一辈子国史罢。”
“只有这些么?你要说的,只有这些么?”孟宣手心又冒起汗,这些话,任何上位者都可以对他说的话,为什么又是这些?
孟濂有些惊讶,先是尴尬一笑,而后自然道:“哦?看样子你有话要与为父说?”
孟宣蹙眉,恨不能话中藏一柄长剑,一剑直指他心口,“我要问问你,这些年可有想过被你抛弃的糟糠之妻?可有一日想过我的母亲?”
“想不到你竟要与我聊儿女情长,实在是可笑,你昨日为了个女子拒了英国公,今日又为了女子来质问我,大丈夫顶天立地,岂能整日想这些?”孟濂一转话锋,暗示他小家子气。
手中的茶杯“砰”的一声落地,碎成大大小小的瓷片。
“原来你是瞧不起啊!你是以为那些站在你身边的人都该为了你去死!所以你半点也不愧疚,你竟觉得自己高高在上了!”孟宣捡起地上一块最大的瓷片,慢慢靠近孟濂。
“你这是干什么!”那人皱眉往后躲,“孟宣!你现在是年轻,等你再做两年官,就知道我说得话全是金玉良言!除了我,还有谁会教你做官的道理!”
孟宣鼻孔出气,满眼失望,烂透了……真是烂透了……只要一想到母亲因为这个人而死,就是一肚子的不值得。
他真想将这瓷片扎进他的心里,为母亲报仇泄愤……
可他又想起徐端了,这世上总还有一个值得他干干净净活下去的人,为了配得上她,要干干净净……
“你走吧。”他眼中的猩红褪去,松开手中的瓷片。
瓷片落地,敲出一声脆响。
孟濂冷哼着拂袖而去,脚下步子迈得飞快。
屋子里剩下他一个人,浑身的力气刹那间散去,留下一根骨头支撑着他左摇右晃。
“做什么?才几个时辰没见,就将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
此时此刻,这声音无异于大雨天的扫晴娘,再大的雨,也有扫晴娘跟老天奶求情,思及此,心中莫名觉得安慰。
孟宣眯着眼睛看清来人,嘴角微微弯起来,“怎么总知道我在哪里?”
徐端伸手扶他,“阿良说的。难为我顶着这么重的头,还要戴帷帽来寻你。”
女子微凉的手搭上他的额头,丝丝缕缕的温度往他身体里送。
孟宣眼角落下一滴泪,这泪滑得极快,徐端来不及反应,便顺了他的脸颊落进她的手心里,叫她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