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登,你不应该把她带过来,我说过,要她待在教养所三个月。”
男人的身影完全隐匿在黑暗中,兰登回眸,身后宴会厅灯火通明,而他已经半面身子融进黑暗。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
“兰登,你不能给她吃太多甜食,口味刁了,就不愿意吃苦了。”
“兰登,不可以哄她,否则在训练场也会哭哭啼啼。”
“兰登,她长大了,应该接受历练,我安排她去远征军。”
“兰登……”
奥斯伯格大人习惯了发号施令,对亲弟弟也是如此。
兰登这次不想让步,“她不适合待在教养所,没有比我更好的导师,我会把她带在身边教养。”
“枉费心机。伊芙琳已经顽劣不堪,最好的做法,是摘除她的思想。”
“不可能。”
“你太看重她了,”黑暗中燃起一点星火,奥斯伯格吐出烟圈,“兰登,她不是赫利家族的人,甚至,不是人,她是一件工具,一把武器,不好用了就扔掉。”
“那也是我的!”兰登的语气骤起波澜,“你别忘了,我才是她的创作者,我才是她的主人。”
他一心所愿,是把伊芙琳培养成能力和心智都完美的“人”。
“可你姓赫利,”奥斯伯格走近和他一般身高、同样挺拔,却年轻得多的弟弟,双眼似鹰隼,“你身上流着古老而骄傲的血脉,你必须付出一切守护赫利家族的荣光。”
腕间手表震动一下,兰登心头微沉,“有别的办法”,按住手腕,“我会让她听话。”
奥斯伯格冷嗤,掐灭烟头,“先来看看你的克隆人A1做了什么好事。”
……
卡兹被当场抓进监狱,伊芙琳则跪在宴会厅中央,接受所有宾客的目光鞭笞。
她坚决说是自己误杀了凯瑟琳。
奥斯伯格大人手执一把泛着金光的黑色皮鞭,一鞭甩在伊芙琳身上,雪白的背部立即绽开一条血痕。
伊芙琳含着满嘴鲜血,眼神倔强明亮,像一头不肯雌伏的小兽。
“是不是因为她的双眼像妈妈,爸爸才喜欢她,爸爸最爱的是我妈妈,对不对?”背上鲜血直流,她仰头祈求,祈求敬爱的爸爸给她期望的答案。
兰登稍偏过头,面带不忍。
又一鞭子破开伊芙琳的幻想,这次她从头顶到下巴皮开肉绽,奥斯伯格拖着鞭子来回踱步,大骂:“你的妈妈已经死了,十五年!你就为这个虚无缥缈的原因去伤害凯瑟琳,她是恶毒的女人,你也是!”
鞭子接连落在身上,奥斯伯格气昏了头,用各种侮辱性词汇辱骂伊芙琳。
“贱人”、“老婊/子生的小婊/子”、“天生坏种、顽劣难驯”……
伊芙琳身体颤抖着逐渐伏倒。
兰登几番手握成拳,倾身把伊芙琳抱起来,不在意她满身血迹弄脏了他的西服。
“哥哥,够了。”
奥斯伯格沉吟片刻,转动扳指,内务官亚当斯立即上前,用众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大人,凯瑟琳夫人已经醒过来了,刚才只是受到惊吓,晕过去了。”
有人陆陆续续劝说,“既然这样,不如放过伊芙琳小姐吧。”
“小姐也受到惩罚了。”
“大人,伊芙琳小姐一定是无心的。”
奥斯伯格展露适度的惊喜和未曾消减的愤怒,鞭子指向伊芙琳,“今天先放过你,再有下次,我会把忒弥斯从坟墓里挖出来鞭尸!”
……
灯影寂寥,偌大的宴会厅里只剩下伊芙琳和兰登两个人。
伊芙琳身上全是血,眼耳口鼻也在流血,两只通红的眼睛里流出血泪,按理来说,那些狂躁的小虫子已经把她的心脉全部咬断。
在鞭打之余,她还承受着锥心之痛。
只有他的气味是解药。他就在她身后,只要叫一句他的名字,他就会过来抱住她,缓解她的痛苦。他会带她离开这该死的宴会厅。
而她竟然一次也没有叫他的名字。
“伊芙琳,痛吗?”
兰登站在伊芙琳面前想,她欺骗了他,他应该很生气,但是没关系,她也受到惩罚了,只说一个“痛”字就好,只要稍微向他服软,他会立即原谅她。
伊芙琳眨了眨眼,又一行血泪在血迹斑驳的脸上滑落。
“兰登……”
她骤然向前倾倒。
兰登及时抱住她,她在他耳边呜咽。
“爸爸不要我了。”
“不会的,他只是太生气,过几天就好了。”兰登拍拍她的头,嗓音前所未有的温柔。
“不,我的爸爸不是那样,那不是他。”
伊芙琳执拗地摇头,声音越来越小。
兰登把她按在胸膛前,让她更深切地嗅到他的气息,噬心虫才能尽快缓和下来。
“好,不是。”本来就不是。他在心里对执政官哥哥多了两分怨恨,谁允许他这样打她!谁允许他把对忒弥斯的怨恨发泄在她身上!
“兰登,谢谢你,”伊芙琳揪住他西服的领子,勉强勾起一个微笑,“这次就不要再救我了吧,救了我,也没脸活下去了。”
她的手掉下去,在兰登怀里停止了呼吸。
兰登的心跳有一瞬间停拍,尽管他明确知道她死不了,就算形销骨毁,只要头脑中的晶体完好,他也能用各种化学物质为她重塑肉身。
“我接受你的谢谢,”他把女孩横抱起来,牙齿磕碰咬牙切齿,“但是不救你吗?不可能的。”
离开古堡的路上步子不断加快,他不能确保这个环节不会出现任何差错,不能确保肉身死去太久,晶体是否会受到损害。
一切都在失控,他憎恨这种失控的感觉。
……
伊芙琳从来没见过妈妈,爸爸、兰登和仆人们都默认她没有妈妈这件事,从来没有向她解释的意思。
不仅如此,她逐渐发现自己是个非常特殊的小孩,比如她从没上过公立学校,没有外界的朋友。爸爸请来帝国最好的专家教她文化课和战斗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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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限是逐步开放的,五岁前她只能待在自己的卧室,五岁后,她可以走到古堡各个角落和佣人们聊天,八岁后,她的活动范围多了山脚的训练场——她开始参与实战训练。
十岁那年她从女佣的侄子口中第一次听见“忒弥斯”的名字,小男孩问:忒弥斯是不是你妈妈?伊芙琳摇头,“不知道”,小男孩失望地说,可是你和忒弥斯长得一模一样!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逐渐褪去稚气,有了小小少女的模样。男孩说外面都这样议论,议论的依据,是记者潜入训练场偷拍的她的几张照片。
伊芙琳问忒弥斯是谁,男孩打开光脑,忒弥斯的百科页面,女人被称为“史上最凶残的omega”,有一双棕红色的眼睛和小麦色皮肤,最广为人知的事情,是带领叛军闯进国会,诛杀杀死百名议员。
怎么可能,赫利家族世代执政,她的爸爸就是赫斯特帝国的皇帝,她的妈妈怎么可能是叛军首领!
男孩说:忒弥斯被手下出卖,被捕之后,至今没了下落,所以有传闻说执政官对她一见钟情,把她关起来了。现在看你的长相,啧啧,传闻应该是真的。
伊芙琳哭着跑去问爸爸,爸爸大发雷霆,下令处死那个男孩,同时清扫一批散布谣言的人。面对哭哭啼啼不依不饶的她,他扔给她一块远征军的徽章。
“你已经十岁了,从今天开始,跟着远征军到各大星际战场历练去吧。”他终是拍拍她的头,“你必须出类拔萃,才有资格成为我的女儿。”
“可是……妈妈呢?”
“她不是你妈妈,不要再提这件事!”
越是压抑便越是好奇,远离勒斯特帝国的小星球上,她在飞船里,在蔚蓝色的天幕下,一遍又一遍刷着只有暗网上留存的,忒弥斯的影像。她经历的战争,她的演讲,她忠实的信徒在很多年后为她做出的哀悼。
孤寂无边的宇宙中,她第一次找到归航的港湾。
为自己这些年的存在找到一些合理性,一定是爸爸太爱妈妈了,爱到多年之后没有再娶妻生子,把他们的女儿保护在真空中,教导她坚韧刻苦,为了避免她伤心,才抹去妈妈所有存在的痕迹。
一定是这样,伊芙琳一遍遍对自己作出暗示,爸爸很爱妈妈,爸爸很爱她。
这一信念逐渐成为她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
伊芙琳脑中晶体的活性正在降低。
这是全世界最特别的一颗晶体,不受光幅操控,与人脑一般无二,同样聪明、同样脆弱。
兰登全神贯注地注入活性药剂,同时密切关注光脑的数值变化。
少女的躯体安静躺在玻璃盒子里,浸泡在透明的营养液中,一周过去,她的皮肉全部愈合,泛起玉样的光泽,等待嵌入晶体唤醒。
只要嵌入一颗全新的晶体,就会诞生一个全新的伊芙琳,她会变成听话的傀儡,不再拥有思想和意志,却继承这副身体的全部武力值。这是奥斯伯格所希望的。
而兰登只要独一无二的伊芙琳,差之毫厘,都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