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窗外唧唧啾啾。
明薇怡然自得,在院子里的修剪母亲留下的花圃。她以前不喜欢做这些修修剪剪的事,都是前世被贵妃硬磨出来的。彼时心中愁苦,无人倾诉,也只有修剪花枝才能让她心情平静下来。
时光荏苒,岁月变迁。
谁能想到,此时此刻,她却能心平气和地做这些。
与顾言的事总算有了眉目,明薇想再创造一些机会。此时只暗恨,前世没多分出哪怕一分精力关注顾言,否则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动。好在她知顾言为人刚正不阿,两袖清风,刻意接近讨好反而适得其反。
得想个看似无意,又水到渠成的法子才行。
正想着,长山送来打探到的消息:每年八月中旬,顾言都会去慈恩寺上香,似乎是祭奠什么人。
八月中旬,算下来拢共也没几天。
明薇深知这是再见顾言的机会,让长山继续留意,等顾言确定了哪日上香,立即告诉她。
安排妥当,一阵笑声从月洞门传来。
“薇娘,你这丫头生了双巧手,若不是你用惯了的,嫂子真想和你讨过来。你瞧瞧,这花样子描得,栩栩如生如,活灵活现,谁见了不喜欢?”
随后明薇便看见嫂子薛氏,领着丫头婆子进来。
“世子妃,您这边请。”
掩月一面说一面将她请到假山后面的高亭,这里能晒到太阳,又能俯瞰整个秋水院,位置正好在整个国公府的西北角,谈话也不会被人偷听。
明薇净了手,让人奉上茶水点心,知道薛氏来必是有事与她商量。
明薇屏退了伺候的人,薛氏也让丫鬟婆子退到亭子下面,左右无人步入正题,“前日我娘家嫂子病了,我抽空去看她。回去才知是怀孕摔了一跤,差点小产。诊脉的是京中有名的妇科圣手,说我嫂子这胎要坐不稳,以后有孕就难了。我兄长担心坏了,如今万般小心,床都不让嫂子下。兄长趁机也让大夫给我把了脉,薇娘,你猜大夫怎么说?”
明薇没想到薛氏竟动作这样快,忙道,“嫂子你就别卖关子了,大夫怎么说的?”
薛氏俯身过来,低声道,“大夫说气血虚弱,要多休养,不能太过操劳,不然很难怀孕。幸好我年纪轻,恢复得快,也没伤了根基。若再操劳下去,恐难调理了。我兄长那样宽厚的人,当场发了脾气,差点要来国公府找宋氏讨个说法,被我劝住了。我只说是我自己的原因,我若早点拒绝反抗,宋氏就不能骑到我头上了。总归是我初为人妇,万事总想着圆满,太要脸面。成全了所有人,唯独委屈了自己。”
这番话很是通透。
明薇长舒了几口气,事情果然和她想的一样,好在发现及时,不然铸成大错一切都晚了,“那如今嫂子是个什么章程?是将中馈丢给宋氏吗?你若不好说,等父亲回来我去说。”
薛氏微微一笑,“这是我自己的事,怎好让你替我出头。你说得对,宋氏算哪门子婆母,咱们该敬着的地方敬着,也就没必要处处忍她。我准备明日就跟她摊牌,不用等你父兄回来,好像要着他们给我撑腰似的。扪心自问,自嫁进国公府这一年,我任劳任怨,兢兢业业,把府里庶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并不亏欠任何人。如今身子确实不允许我再操劳,想必祖母也会掂量掂量,到底我生的孩子是嫡长孙,就算塞再多妾室给你兄长,她们生的孩子也不能和我的相提并论。祖母若是也和宋氏一样胡搅蛮缠,索性我就‘卧床不起’,她们还能把我赶回家不成?”
难得薛氏硬气起来,这番说辞显然也是深思熟虑过。
人生就是这样,到处都有吃人的野兽,你若自己立不起来,他们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尚不知足。若你硬气,他们便怕你敬你,甚至把你当祖宗一样供着。
“嫂子说得很是,当务之急调理好身体要紧,其他都不重要。另外,我偷偷告诉你一件事,你别和别人说。”
明薇刻意压低了声音,其实身边本就没人,伺候的都被她们打发下去了,但明薇就喜欢这种说体己话的氛围,薛氏也被她感染,压低声音,“什么事?这么神秘?”
明薇气音:“兄长这次回来留的时间长,你们可以好好的……我等你们明年给我生个大胖侄子。”明薇没说的是,何止时间长,这次她还有别的打算,暂时不好告诉薛氏。
薛氏这才发现自己被忽悠了,整张脸腾地就红了,“薇娘,你……你一个闺阁姑娘,你……”
明薇瞪圆了眼故作无辜,“我,我什么呀,我说错了吗?那你们是要给我生个大胖侄女也行。”
薛氏说不过她,干脆转移话题,“话说你昨日进宫,可遇见心仪的人?听闻几位皇子各个风度翩翩,英武不凡。薇娘可有中意的?”
婆母替明薇寻觅亲事她是知道的,总觉得以婆母的为人,不会寻什么好的。若是薇娘自己有相中的,等公公和夫君回来,再请媒人上门,不管是什么样的家世,都是可行的。
明薇略去了见过顾言的事,“只见到了几位皇子,还是隔着屏风,也看不真切。嫂嫂不问我也要同你说呢,我不想嫁给皇子,只想找个寻常郎君,像兄长这样有担当的,过完这一生。”
“你倒是想得开,公爹肯不肯啊?寻常人家的郎君怎配得上我们国公府的大姑娘,依我看,怎么也得是勋贵人家的郎君才行。”
姑嫂正笑闹着,这时,宋氏跟前的马嬷嬷亲自来传话,贵妃的赏赐到了,让她们去正厅迎接。
两人不敢怠慢,换了衣裳,赶到正厅时,阖府女眷都到了。面白无须的公公宣了贵妃口谕,“都起来吧,昨日赴宴的三位姑娘每人赐一匹蜀锦,金百两。”
明薇三人谢恩。
宋氏欢天喜地,笑得嘴都合不拢。
到底老宋氏见多识广,塞给了公公一包沉甸甸的赏银,问道,“敢问公公,不知得了赏的姑娘都有那些家?”
公公捏着压手的银袋子,满意地甩了甩浮尘,答,“回老夫人,除了镇国公府,还有李寂李相国、兵部尚书赵琦赵大人、还有四五位大人家的女眷也都得了赏。”
那就是不只镇国公府一家。
其他人听完并没什么感觉,毕竟这几位大人位高权重,又得帝心,贵妃下了赏赐再正常不过。
明薇却不安起来。
前世选妃前,也是这几家受了赏赐。
不知为何今次提前了。
按前世,圣人年后才开始给几位皇子选妃,怎么现在贵妃就下了赏赐?
为了防止夜长梦多,明薇决定得加紧和顾言的进展才行。
宋氏这个时也察觉到不寻常,不得不打量起几个姑娘。
先看向戚明玉,这里面最淡定的就属她了,站在暗影里低眉顺目,一点存在感都无。毕竟她是庶女,皇子侧妃都轮不到她。显然贵妃不会看中她。
再看戚明薇,未施粉黛却清丽绝美。贵妃会看中她吗?
那样的姿容,任哪个皇子见了都不能忘吧?
狠狠地掐了手心一把,才能压下心中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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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再看亲女戚明婉,一派喜气洋洋,一点不知愁滋味。
宋氏暗暗叹了口气,等众人簇拥着送走公公,拉着戚明婉随老宋氏去了鹤寿堂。因着贵妃赏赐,昨日的事,她得跟老宋氏讨个主意才安心。
坐定后,宋氏把昨日宴会的情形一五一十说与老宋氏听。
老宋氏听完也觉得奇怪,按理圣旨未下,贵妃不应这么快表示。听宋氏的形容,昨日几位皇子并没与众女眷见面,也就是并没有定下谁的意思。
那贵妃今日赏赐是为什么呢?
老宋氏久久不语,宋氏实在憋不住了道,“母亲,贵妃赏赐是好事,可咱们家三位姑娘,不知贵妃到底中意哪位?”
“蠢货!”老宋氏扫了她一眼,“你怎知是好事?福祸相依,幸好我刚才多留了个心眼问过公公,不光咱们家,其他家也都有赏赐。如果只是我们府,圣人还未表态,贵妃此举,无意让戚府成了众矢之。到时即便选中了,直到出嫁前,我们府的姑娘都得小心翼翼谨言慎行,稍有不慎便会被御史弹劾或者同僚攻讦。万幸,贵妃把几家都赏了。”
宋氏讪讪,她哪想得这么深远,咽了咽口水到底没说话。
戚明婉始终惦记着自己的事,于是问道,“祖母,既然贵妃对这几家有意,肃王妃的人选想必已经有了。那我嫁瑞王这事是不是能成了?”
老宋氏看了她一眼,这个孙女到底是她看着长大,说话的语气都缓和了不少,“算你运气好,你父亲刚在西北立下大功,看在这个情分上,圣人也会同意的。”说到这老宋氏顿了一下,“你如今正待字闺中,从今以后切记谨言慎行,万不可传出不好的名声。”
戚明婉被说得一阵心虚,低声应是,也知道这些日子极为关键,“孙女已经开始学管账了,其他的也会慢慢学起来。”
见老宋氏面色缓和不少,宋氏开口道,“母亲,婉儿的婚事,要不要提前给太后透个底?”
老宋氏摇头,“此事不急,太后和圣人关系微妙,瑞王又不得宠,我们且看看再说。老三和明远不日便回来,到时国公府必然万众瞩目,水涨船高。朝中多双盯着我们,你眼下要做的就是管好府里庶务,人情交际,礼尚往来,一切事务都不能出纰漏。”
高门主母可不光头衔光鲜,在外应酬交际,在内也得打理好庶务。
“母亲放心,我会做好的。”宋氏一口应下。心中想的中馈有世子妃打理,婉儿的婚事又未定下,她还能清闲一段日子。
结果第二日,薛氏那边就把中馈给她丢了回来,说是她操劳过度,气血两亏,接下来要调理身子。再操劳下去恐怕子嗣艰难,到时她这个主母就要担上刻薄寡恩、谋害亲孙的名声。
宋氏话都未听完,气得在院子里跳脚大骂,“好你个薛氏,翅膀硬了,敢和婆母叫板,看我今日不撕烂你个小蹄子的嘴!”
张牙舞爪要去与薛氏理论,因走得急,一个不甚摔在梧桐院门口的大青石上。
这边人仰马翻鸡飞狗跳动静闹得大,老宋氏得了消息,把宋氏按住,狠狠地训斥一番,“薛氏到底才嫁过来一年,还是新妇,正是要子嗣的关键时候,你不让她好好调理,难道真想担个刻薄寡恩的名声?想想明婉她马上就要议亲,再想想明德,再过几年他总要娶妻。你坐实了刻薄的名声,镇国公府再高的门楣,也没人敢把女儿嫁过来给你磋磨!”
戚明婉与戚明德就是宋氏的软肋,被薛氏气得憋了一肚子的火只能偃旗息鼓。
中馈自是又回到她手中。